夜明-第2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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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八日,宁绍镇出一百匹白马骑兵开道、一百匹黑马骑兵殿后,五彩旗帜飘扬,沿途乐队一路吹拉,两千士卒护送花轿,为副将萧之言迎娶顾眉。
复社子弟来贺者无数。醉月楼用最昂贵的食材,最拿手的菜肴招待这场婚宴的来客。商盟出资,以顾眉的名义在南京城外花了五千两银子赈救江北来的难民。
萧之言胸口扎红花,胯下雄峻的白马,一身雄伟的风流倜傥让那些士子看了既羡慕又极度。
若是一年前,翟哲绝不敢如此高调,但现在真正管事的人还敢没事找事在这样的事情上得罪军镇?
翟哲在绍兴府为萧之言购下些田地,又让商盟出五千两银子为他安家。
他手里留不住银子,今年的海贸好转,挣得银子稍微多点,又是募兵,又要打造兵备,剩下一点全花在萧之言的的婚礼上。
不留银子是他的优点,至少不会像洛阳的福王那样,被李自成放在油锅里煮的时候,府中还有金银财宝无数,但也给理财的宗茂和柳全制造了巨大的压力。
宁绍军镇扩军后,有一半的兵马要自筹军饷,今年朝廷的拖欠的军饷尤其严重,幸亏在台州府屯田解决了些口粮。
柳全长袖善舞,办商号,开客栈,贩卖茶叶、丝绸、棉布、瓷器,稻米……,什么赚钱干什么,也被宗茂逼的叫苦不堪,只感觉钱越赚越多,日子变得比四年前刚到江南时还要困难。
除了郑芝龙,大明经商没有第二个人挣钱比翟哲还多了。但在大明只靠商号撑不起一支军队,除了郑芝龙。
翟哲宽慰他们:“再忍忍,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撑过这两年。”
第364章 抢粮
对萧之言很慷慨,翟哲自家的府中只能算布置的普通。
担任浙江防倭总兵后,翟哲把家安置在宁波府外的白沙,与定海卫所相聚五六十里,方便他常常回家照看。范伊和乌兰偶尔会来总兵府住些日子,但时间极短。
迎着黯淡的夕阳,翟哲的枣红马出现在远处的山坡时,身后的影子拉的很长。
乌兰远远的眺望见,雀跃般奔到走廊,欢呼道:“老爷回来了!”她已是个妇人,还是当年在草原少女那般的性格。
范伊矜持的从内宅走出来,虽然她也很开心,但需在家中仆从面前保持形象。乌兰这般性子,翟府上下都习惯了,其实平日里她与大家相处的很好,又有从蒙古带回来的侍女为伴。翟哲常在军中,她得空便往西湖、天台山和钱塘江等地游玩,逛杭州这样的繁华的城市,在江南这几年比在大同要欢乐的多。
“老爷!”乌兰的步伐敏捷。她仰慕汉人的文化,但对江南那种小脚款步的风气却很不屑。
“回来了!”范伊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其实她和翟哲很像,他们是类似的人,那些温和的笑容有些是装出来的,有些是真实的,但装到自己都习惯的时候,那便融入了自己的血液,成为真实的一部分。
绿莹常来翟府走动,在背后给范伊嘀咕,说她妖媚惑主,范伊总是一笑置之。到了她这个年纪,很多东西都看透了,所有年少时的憧憬都化作现实。她现在是正室总兵夫人,翟哲又不是其他行伍出身的粗鲁军汉,从不在青楼厮混,只有乌兰这一个平妻与她分享,无论如何她都该知足了。
看看左若已经纳了四个小妾,孟康就更多了,只有萧之言才娶了一个妻子,但翟哲若是像他一样,范伊只怕要疯了。‘3‘u‘w‘w‘。‘c‘o‘m‘
翟哲把枣红马的缰绳交给乌兰,那曾经是她的坐骑,得空她还想去溜溜。
“这匹马也快老了!”乌兰抚摸着棕红色的鬃毛细察片刻,神情从兴奋转为黯然。这匹马身上蕴含着她在草原所有的回忆,她从来不提,但不能不想。
“去外面畅快一番吧,别忘了马是怎么骑的!”翟哲的脸上挂着爱怜的笑容。
“当然不会!”乌兰飞身上马,往庄外走去,方进等人匆忙跟在身后。不敢靠的太近,也不敢落的太远。
范伊只在看着,默不作声。
她能感觉到翟哲对乌兰喜欢的要多一些,但她不那么在意,因为她是正室。翟府上下,管家、仆从都归她打理,当然她从不亏了乌兰。
“夫人,辛苦了!”
翟哲走到范伊身边,伸手轻触碰她的腰肢,并肩向府内走去。范伊心中生出一股暖流,有了这句话,她多少委屈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两刻钟左右,乌兰气喘吁吁的回来,脸色潮红,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累了!”
很久没骑马,她的体力大不如以前。
一家人共聚一桌共进晚餐,小天健六岁了,范伊亲自照顾,让他坐在翟哲身边,三岁的天行还要仆妇照顾。也许是受他母亲的影响,也许是翟哲在家中太严肃,翟天健有些畏惧父亲,吃饭时像在数米粒一般。
一顿饭吃的很慢,几人随便说些各地的传闻。连范伊也听说江北的官兵被流贼击败,忧心翟哲不知何时会被调往中原战场。这个时代,男人就是女人的一切,若没有了翟哲,这个家很快就不是这个样子。
翟哲只是笑笑,既不随意宽慰她,也不说自己的打算,他镇定自若的神态最能让家人放心。转头时看见把碗中吃的一粒米饭都不剩下的儿子,翟哲心中一动,说:“天健六岁了,该让他念私塾了!”
“嗯!我也在教他。”
“你教他不行,慈母多败儿,改天我让宗茂给他物色个严师。”
翟哲这样说,就是定下来了。
“不仅要读书写字,武艺也要练,就算日后不会冲锋陷阵,强身健体也是好事。”
这边谈的是家中正事,乌兰那边像是毫无心思,说起她见到的钱塘江潮是如何汹涌澎湃,天台山的山峰是如何秀美险峻。像她这般没那么多复杂的心思,对翟府家产钱财毫无欲望的人,其实也让范伊少了许多烦劳。
崇祯十六年。
萧之言迎娶顾眉可能是宁绍军镇办的唯一的一件大事,其余的时候整个大明都听不到这里的声音。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自春日步卒军营迁徙至台州府偏僻的山区后,宁波府和绍兴府的百姓耳中听不到清晨和傍晚在军营卫所中响起的歌声,也见不到常常出现在官道中的信使。
初冬来临之际,翟哲首次拜访了宁绍的几家有名望的官绅,如前任礼部侍郎钱素乐和卸任太仆寺卿谢三宾等人,有一件事让他很是头疼。
从九月之后,巡抚衙门的饷银一直没有发下来。宁绍副将张名振被翟哲派往杭州催饷,跑了七八趟,一直没得到准信。张名振夹在翟哲和巡抚衙门之间,里外不是人,才知道他这个副将不是那么好当的。能要回来点也行,关键是巡抚衙门好像铁了心,一个铜钱也不给。到最后,他实在没办法,索性留在杭州,不好意思再回来面见翟哲。
河水开始生冰,海浪依旧汹涌。
腊月中旬,绍兴府杭甬运河码头忙的热火朝天,赤膊的伙夫在吆五喝六的衙役的催促下把一袋袋粮食装上乌篷船。杭甬运河不能使大船,这些粮食运到杭州后重新换船,经京杭运河进入长江,发送往南京。朝廷敢克扣宁绍军镇的粮饷,但对江北左良玉、高杰和刘良佐等骄兵悍将可不敢怠慢。
绍兴水田多,若不遇见水灾,每年产的粮食不少。民夫们扛运着沉甸甸的米袋,眼中有藏不住的贪婪。
“你们是什么人 ?”守在码头外的府兵喝叫。码头外很快变得乱哄哄的,民夫们停下手中动作往外看,衙役也忘记了催促。
一个满脸胡子茬的汉子抱着双拳,大喇喇站在色厉内荏的府兵面前,“爷是定海卫所的人!”
“军镇士卒为何敢擅闯码头,不知道府衙正在办事吗?”
“爷好几个月没拿到军饷了,家里好几口人快要饿死了。”
身后一帮汉子涌上来,把几个持长枪的府兵挤在中间。
“大胆,想造反不成!”
领头的那大汉伸手一个嘴巴子,把呼喝的那个府兵千户半边脸打的肿的老高,黏黏糊糊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
“老子在京城杀鞑子的时候,你们这些鸟人在哪?老子在剿白头军的时候,你们这些鸟人又在哪?敢对老子大呼小叫。”
发泄完脾气,他扭头对跟在身后的三四百健卒下令:“打进去,把那些粮食运到宁波府去。”
身后一干军士抽出早准备好的木棍对反应慢的府兵一顿乱揍,里面的衙役见机的快,早就一哄而散。半个时辰后,一列打着宁绍军镇旗号的士卒到达现场,封锁了绍兴府码头,让民夫继续搬运粮食,最后驾船一路往东,往宁波府方向而去。
绍兴知府听说消息,先是大怒,镇定心神想明白之后是颓然,不敢找宁绍军镇理论,连夜乘轿往杭州方向去了。
第365章 处置
若周延儒还在首辅位置上,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翟哲不用开口,这叫打狗还有看主人,户部和浙江巡抚衙门按照惯例也会克扣一些宁绍军镇的饷银,但绝对不敢这么过分。
定海卫所的宁绍总兵府岗哨林立,戒备森严,见不到随意闲逛总动的士卒。白沙镇翟府外二三十里处的路口边的丛林里暗中多了不少巡逻的士卒,但翟府没有被惊动。
总兵府内的练武场,萧之言靠在一张木椅上,脚瞧的老高,对面二十步外许义阳穿着一套练功服,一拳一式有板有眼。穷文富武,武术一道,需拜名师指点,需名贵药物提升,也许是萧之言没有儿子,收了这个义子后,格外上心。
顾眉进门后,掌管了家中的账务银子,他也不去青楼厮混了,这时间突然多了一大把。从前他就是个率手掌柜,这突然闲下来才发现,周边的每个人都在忙。军中的事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若是强伸手,还容易引发矛盾,所以一门心思教义子。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萧之言坐着没动,翟哲不在定海卫所,还没有人能让他起身迎接。
宗茂步子很快,像是有人拿鞭子在后面追赶,一路走到萧之言背后,拱手道:“萧大人,都准备好了。”
萧之言侧首,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说:“这种事情,你无需再来向我请示,需要协助再来找我吧。”
宗茂甩手呵呵一笑,转身大大咧咧坐在萧之言侧身,道:“总兵大人在信中可是吩咐过,要事事向你禀告。您是宁绍的副将,我只是个白身,那边要是来人了,把我推出去那就死定了。”
他们这些草原出来的人不分官职大小相处起来很随便,要不然宗茂也不可能与萧之言同逛秦淮河。
萧之言笑骂:“总兵大人打着好主意,宁绍的两个副将最可怜了,我在这里给他挡箭,张名振只怕在巡抚衙门打屁股了。”
宗茂指着十几步外一套拳舞的虎虎生威的许义阳,打岔子说:“嗯,嗯,您看,这小子练的这几手还像样。”
萧之言不采他这一套,正色说:“别的我不管,总兵的宅子那边可不能出一点纰漏,论起无耻了,我们这些人只怕都赶不上那些读过书出来的知府、巡抚。”
“这是自然!”宗茂点头。
“粮食今日连夜运一半进舟山岛,十五万石稻米,顶上半年军饷了。”
萧之言叹了口气,沉默不再说话。翟哲现在做的这些事,他想伸手也伸不上,没了战事,斥候和轻骑失去用武之地,他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筹谋划策不行,理财管账不通,在江南水乡,浪费他的轻骑指挥天赋。
“总兵大人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说!”
宗茂又把之后的打算说了一便,萧之言左耳进右耳出,手中无意识的拨弄长弓的弓弦。
翟哲正在天台山下的兵营,像没事人一般。眼前战旗纵横,士卒呼喊着冲锋,逢勤和李志安两军对垒操练。
一个信使飞骑由远而近,一路畅通进入兵营,把蜡封的密信拿给亲兵统领方进,送上观阅台。
翟哲打开封口,取出信纸一眼扫过,随后把信件收入衣袖中,继续看台下操练的士卒。
夺粮这件事,天台山大营中知道的一共不超过十个人。翟哲一直在忍,尤其是在变局将至的时候,他并不愿意惹是生非。但眼看年关将至,张名振像土遁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了解张名振的难处,但这件事他要是就这么过去了,明年的军饷还有没有?他必须要展示自己的底线,虽然他不想留下个骄奢跋扈的名声。十月初,浙江巡抚董象桓离职,继任者是福建人黄鸣俊,与他可没什么交情,他也没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再去那跑关系。
最艰难的几年已经过去,军镇不像以前,尤其是孙传庭战败后,朝廷没有能力再罢免各镇总兵了。这件事上报北京兵部,再返回浙江,没有半年不会有结果。现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