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第1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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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陈家庄有三人心思重重,难以入眠。
等到次日天明,翟哲命人叫来高杰,说:“得闯王垂爱,我愿与闯王结盟。但今年冬天就在眼前,不利征战,等明年开春,我再率汉部骑兵南入宣大!”
陪伴他身侧的萧之言脸色大变。
高杰仰起头,说:“闯王的意思就在今年。”
“闯王为何如此着急?”翟哲露出了狐狸尾巴。
“眼下中原空虚,恐等的久了,朝廷再调辽东的强兵悍将入塞,再生变化!”高杰的口风严严实实。
“今年?不行,太过仓促!”翟哲的口气斩钉截铁。
高杰脸露失望之色,说:“大明宣大的财富任由大人取,大人因何不动心?”
“财富?”翟哲脑中灵光一闪,问:“闯王是想下江南吗?”
高杰俊脸大变,说:“大人无需胡乱猜测!”
翟哲更加笃定,笑说:“江南的财富令人垂涎,闯王有这个心思也不稀奇!”
高杰离去时,仍心有不甘。
翟哲的心思越来越焦虑,中原局势大变在即,汉部困局难破只能旁观,漠东的战事还让他牵挂,岳托可不是易于之辈。
河南连年干旱,湖广征战不休,纵观大明,唯有江南、四川尚且安定富足,如果这两个地方再乱了,大明就真的是摇摇欲坠了。
第183 接战
“你到底还是不会与这些流贼为伍!”萧之言送走高杰,回头再看翟哲时,掩饰不住欣喜之色。
“我只是暂时不想和高迎祥结盟!”翟哲摇头,若有所思,“高迎祥此时风头十足,不知收敛,要么此番入江南成功,要么兵败就在眼前!”他叹息一声说:“草原成我,草原也困我,若此番高迎祥杀入江南,大明将天崩地裂,我也不得不入宣大山西了!”
江南乃是大明赋税重地,又是两大产粮地之一。以流贼的嗜杀成性,必然是千里白骨,大明遭此重创恐怕难恢复元气。
“柳全还在江南!”萧之言提醒。
江南是瞩目之地,草原才是根基。
老鸦山下,又一次来到此地的汉骑安营扎寨。
逢勤命亲兵上山顶给驻守此地的雷岩谦送信,自己前去巡视营帐。
沿途一片安静,看见他的兵士个个只敢低头干活,不再随意说话聊天。自这个千户大人的亲信担任主官以来,认真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在老鸦山脚这样绝对不会有敌人的地方,驻扎营寨防御也不放过一点毛糙。一个鹿角摆放的位置,一个栅栏固定的松散都能让他挑出毛病。
逢勤虽然严厉认真,但很少会重罚士卒。他在军中资历尚浅,当日被命为掌管中军骑兵一部时,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原本以为那是鲍广或者季弘的位置,那两人才是翟哲亲兵中有名的悍士。
一路走过,每当到了不满意的地方,逢勤都会停下来用目光注视片刻,负责此地的将领马上知道出了毛病,立刻修查。等他再次巡视时若还是如此,那时就有麻烦了。
一个沉默寡言、认真仔细的上官也会慢慢让士卒敬畏。
相隔不远处的另一处兵营中,乱哄哄一片,孟康赤裸着上半身,露出虬张的肌肉,十几个亲兵跟在他身后抬了七八只小羊羔,还有一个大酒桶。
“弟兄们!老子今天可是放血了,连饷银都花光了!”
孟康哈哈大笑,营帐中千总、百总闻声而来。翟哲出塞才起事时的老马贼多在此地,他们也被左若残酷训练过,但埋藏在骨子里的本性不改。
中军大帐周围,孟康大吼一声,“给老子烤羊!晚上好好喝一盅!”有小校忙不迭的开始屠羊扒皮。
汉部严禁在军中饮酒,但现在可没人能管得了孟康。若是左若在,他还能收敛。逢勤?孟康一直认为翟哲是在让他给逢勤撑腰,事实也确实如此。
秋日凉爽的风吹低了黄草,中军大帐周边架起的烧烤架子下火苗突突,羊油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孟康一巴掌掀开酒桶的盖子,浑浊的烧酒暴露在空气中,四周响起垂涎的吞咽声。
“儿郎们不要急,有你们乐的!”
马贼窝里混过的孟康相信义气,他对士卒好,有福同享,视他们为兄弟,打仗时自然有人给他拼命。
老鸦山脚下的兵营,一边是烈火,一边是冷水。山顶上的雷岩谦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和这两人都没有交情。
杀胡口。
一列三十几骑兵出了大门,守门的兵丁用有些畏惧的眼神偷窥,大黑马入了草原后欢腾跳跃。送走高杰后,翟哲不放心朵颜草原的战事,重返塞外。等到了黑山脚下,与一直率亲兵卫在此等待的鲍广汇合,直奔老鸦山。
老远的地方就听见老鸦山脚下的热闹声,翟哲阻止了鲍广派人报信,踢着大黑马飞驰往去。
“千户大人回来了!”斥候亲兵满头大汗,奔向孟康的中军大帐。
周围的吵闹声让孟康什么也没听见。
“千户大人回来了!”斥候大声喊叫,孟康打了个激灵,往南边看,熟悉的大黑马离兵营不到两里。
“散开,各回营帐!”孟康挥舞手臂,驱赶亲信。
大黑马到了营前,守卫不敢阻拦,翟哲催马直到孟康身前,环顾左右,冷笑一声,到:“好会享受啊!”
孟康才从亲兵手中接过衣服套上,连衣扣也没有结好,脸色涨红,突然跪在离大黑马四五步远的草地上,说:“末将知罪了!”
翟哲扬起马鞭指着酒桶说:“还敢喝酒,直到这时什么罪吗?”
“首犯鞭刑二十,再犯斩首示众!”
“你这是第几次?”翟哲表情似笑非笑。
“首次!”孟康咬住嘴唇,声音喊的特别大。
“鲍广,行刑,不要留情!”翟哲扭头朝追上来的亲兵卫下令,恨得牙痒痒的。
两个亲兵扑上来将孟康才穿好的衣服拔掉,把他按住跪倒在地。鲍广亲自手执皮鞭上前,狠狠的抽上去,孟康发出粗重“嗯”的一声,背上露出一条血痕。
“忍着点!”鲍广小声嘀咕,又抽了一鞭,比第一次要轻一点。孟康是千户大人的亲信,只是一时犯了错,他也没必要往死里得罪人。
这一切都逃不掉翟哲的眼睛,他也只是想给孟康一记警告。
“传令让左若部和季弘部立刻都来此地集合!”传令兵疾驰而去。
朵颜草原的战事让漠南草原关注,汉部没必要介入,翟哲也要集中兵力做好准备。
朵颜草原边缘的丘陵上,额哲率两万骑兵将其团团包围,眼睁睁看岳托将营寨修的一日比一日牢固。
试探性攻击留下一百多具蒙古骑兵的尸体后,额哲果断令大军后撤,不再强攻。他不是怀疑自己能否吃下岳托的六七千兵马,而是心痛部落骑兵再在这里遭受惨重的损失,进攻坚固的据点一向不是蒙古轻骑的擅长。
缓慢行走而来的女真人带来足够多的粮食,岳托从一开始就做了持久据守的准备。
朵颜草原可不是归化,这里背靠辽东,一旦有难也能得到有力的支援,士卒们镇定自如进行防御,在山顶挖深井以备水源。一晃七八天过去了,女真人不急不躁,任由山下蒙古人耀武扬威。
岳托召集诸将议事,说:“察哈尔人攻不敢攻,退不愿退,进退维谷,军心已散,我准备今夜下山偷袭,诸将以为如何?”
帐下一片赞颂之声,当即有将士请令。
岳托的目光扫向不断往后退缩的阿穆尔,说:“阿穆尔,我令你今夜率轻骑偷袭额哲,子时出发,必有所获!”
眼看再逃避不了,阿穆尔硬着头皮走出来,跪地推脱道:“旗主有所不知,我部落部众都源自察哈尔,对额哲敬畏有加,若额哲来攻,为保住性命还能抵抗,主动出战人心不齐,又在深夜,必然失败,恐坠了大军的锐气!”
无论如何,除非刀架到脖子上,他绝对不会向察哈尔本部开战,叛逃之名也罢,反骨之名是再怎么也洗刷不干净的,再说那是长生天的儿子黄金家族的子孙。他猜测岳托绝不会借此来惩戒他,若是如此,还有哪个察哈尔人还敢来投靠大清?
果不其然,岳托面色阴沉,斥责道:“两军对阵,还敢三心二意,离了你的部落,我大清就对付不了额哲了吗?你退下,且看我如何破察哈尔之军。”
白日里,女真骑兵套好战马的皮甲,士卒披挂整齐,静候子时出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阿穆尔站在营寨北方远眺察哈尔军营稀疏的灯火,心思重重。他的三千人马分成两部,分别据守山寨南北坡岭,两边都被女真人挟持,岳托对他十分防备。
“你将此信送给额哲大汗!今夜务必送到!”一条黑影从北方的营帐缝隙中穿过,迈开双腿奋力奔向远处的兵营。
一夜无话,竖直耳朵整夜的阿穆尔也没听到偷袭大军出发的脚步声。
次日清晨,大军点卯,军中诸将皆到。
岳托姗姗来迟,打着哈欠说:“昨夜睡过头,偷袭察哈尔人放在今晚吧!”眼睛有意无意瞟向阿穆尔。
一连数日,每天镶红旗兵白日都做好偷袭的准备。阿穆尔明白了,岳托不信任他,正在利用他在戏耍察哈尔的大汗。
额哲一连三次接到阿穆尔的警告,但一直没见到岳托的兵马。有人给他敲响了警钟,就像头顶高悬一柄利剑,不落下他心里就不踏实。大队骑兵驻扎草原无险可守,一旦在没有防备的情形被偷袭,损失将不可预计。
八天后,额哲承受不住每天夜晚都要小心戒备的折磨,率大队骑兵退往张坝,只留少数斥候监视岳托人马的动静。
眼看察哈尔人退去,岳托下令半数大军突入草原驱赶蒙古斥候。随后沽源城的守军驱赶骡马大车送来粮草,这场拉锯战才只是开始,谁先承受不了折磨谁失败。
在此加固了现有的这座营寨后,女真兵马不定期触动,开始骚扰在张坝草原游牧的牧民,常常抢掠牲畜,被察哈尔轻骑驱赶无法带走时,索性将所获杀死。
朵颜草原与张坝临近,轻骑两三个时辰便可走个来回。一个月来,借助山林的隐蔽,女真人马每出动小股人马夜间潜伏而出,并有大队骑兵在后接应。能敌则敌,不能敌则逃,额哲不甚其烦,心生退意。
冬天草原最好的牧场是河套,那里气候温暖,是最好的驻冬地。再留在漠南已经没有意义,以察哈尔一部敌岳托损失太大,额哲决定先行推出张坝,等来年春天时再做计较。
第184章 算计
朔风呼啸刮过,翟哲将皮帽的两侧拉紧,裹得更严实的,在草原过了六个冬天,他任然有些不适应这里的寒冷。张家口温暖如春的书房让他常常怀念。
远处荒凉的草原上,察哈尔人迁徙回归的队列连绵数十里。
额哲放弃了张坝草原回来了,翟哲心中送了口气。无论土默特人怎么想,其实现在的漠南草原实际上是被庇护在察哈尔人的羽翼之下。若是额哲在张坝草原被岳托击败,以那个人的手段,无需一兵一卒就可摆布土默特人和汉部。
五月份的那场变故之后,察哈尔人对土默特人不再像从前那么小心。迁徙的牧民经从规划北经过前往黄河岸,近时离归化只有几十里地,俄木布汗调集汗帐骑兵严密防备,并禁止土默特牧民北上。
初冬的天气,还没到最寒冷的时候,下了一场浅雪之后,草原白黄相间,空气清冷干净。
察哈尔人到达黄河边后不敢立即过河,命小股骑兵踩踏试探河面冰层厚度。越来越多到达的牧民盘踞在君子渡口周围,逐步占据了托克托草原的西侧,原本在此地游牧的土默特人无奈离开。
渡口东侧察哈尔人蒙古包密集,牲畜成堆,牛马的粪便臭气熏天。
察哈尔人汗帐驻扎在临近树林的僻静处。
朝阳初期时,额哲赤裸着上半身钻出帐篷,抓起地面的雪使劲在身上揉搓,一刻钟不到浑身通红,这是他从父亲林丹汗那里学会的习惯。
哈尔巴拉浑身穿着厚厚的裘衣候在一侧。
“岳托!”额哲一边用力揉搓,一边咬牙念叨,“想我察哈尔人交战?我不会在张坝和你交手。离辽东远一分,我的胜算就会打一分!”
漠南大战给额哲留下了启示,蒙古人的优势在于机动和撤退空间。因为生活习性的差异,女真骑兵也无法像蒙古人一样在草原长久生存,每一次征战蒙古都要耗费大量物资。所以将战线拉的越长,蒙古人的优势越大,多尔衮西征之败正是如此。
哈尔巴拉忧心忡忡,他一直不希望察哈尔人与大清为敌,但事情既然走到这一步了,也只能想办法。等额哲动作少还,他进言道:“大汗!以察哈尔一部对抗大清无异一卵击石,土默特人还在找机会在我们背上插上一刀,只有再次联络漠北蒙古才能在漠南立足。”
额哲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