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佛光-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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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凡一面笑,一面道:“不用,不用。”
他伸出筷子,指着桌上的菜肴,接着道:“吃菜,吃菜,多吃点菜,压一压酒。”
上官仪吃了几口菜,顿了顿,慢慢道:“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想通。”
卜凡道:“你说。”
上官仪道:“卜先生当然是一个读书人,正所谓‘学而优则仕’,凭先生的才能,为什么一直安于现在这种生活呢?”
卜凡眨了眨眼睛,道:“这样的生活不也很好吗?很安逸,很舒适,自己想做些什么,就能做,没有什么条条框框的限制,也不存在讨厌的繁文缛礼。可是一般人梦寐以求的逍遥自在啊。”
上官仪想了想,又道:“古人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卜先生如此高明的医道,这样闲置着,不觉得可惜吗?”
卜凡瞪大眼睛道:“不能说是‘闲置’吧?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病了都会来找我,而且……”
他用筷子指了指上官仪,接着道:“你老弟的伤,也是我治的嘛”
上官仪忙道:“一时失言,先生莫怪。”
卜凡一笑,道:“开个玩笑嘛。其实,你的意思我明白,既然一直有医者之实,为什么不要医者之名呢,对不对?”
上官仪道:“不错。”
卜凡的语气突然深沉起来:“声名之累人,有时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你想,我要是果真成了一个名医,附近的这些村民还有机会上门来求诊吗?”
上官仪道:“我知道先生的想法。这种安逸的生活也的确算是一种享受,但一想到于西阁这种人,总觉得世上盗名欺世之徒能够生活得很自在,肯定与先生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不愿出山有很大的关系。”
卜凡怔了怔,很快举杯道:“不说这些,来,来,喝酒、喝酒。”
很快,第三壶酒也快见底了。
卜凡拎起酒壶晃了晃,笑道:“有时候,喝点酒也是件很愉快的事。今天可是喝了不少,就到这里吧。”
上官仪回首看门外,不觉有些吃惊。
不知不觉间,夜已深了。
阿丑呢?
他怎么还没有来?
*** *** ***
阿丑还是老样子,进门都两柱香工夫了,连一个字也没有说。
卜凡看看阿丑,又看看上官仪,摇晃了一下脑袋,道:
“酒喝多了,头晕。你们谈吧,我先休息去了。”
他前脚出门,阿丑跟着就开腔了。
上官仪微微点了点头。他知道,阿丑这样是不想将卜凡也牵连进来。
他也不想。
“你是血鸳鸯令的人?”阿丑第一句话就让上官仪吃了一惊。
上官仪道:“不是。”
阿丑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死死地盯着上官仪,眼中隐隐暴出慑人的精光。
看来,他认为上官仪在撒谎。
“不是?那你为什么要救那个女人?”阿丑紧接着追问,口气很冷。
上官仪已经感到了自阿丑眼中逼过来的杀气。比他冷冰冰的口气更冷的森森杀气。
“你是说芙蓉姑娘?”
阿丑不答。
上官仪这句明知故间的话显然使他的敌意进一步加深了。
上官仪叹了口气,道:“她救过我。”
这下轮到阿丑吃惊了:“你是说,她就是在我碰上你之前,救你的那个女人?”
上官仪道:“不错。”
阿丑眨巴着小眼睛不说话了,显然是在想什么问题。
他眼中凛冽的杀气已经消失了。
上官仪慢慢地道:“就在我被击成重伤时,听到了她的一声怒叱声,然后我就昏迷了。几天前在京城里看见她在街头卖艺,才知道救我的人原来就是她。”
阿丑道:“你以前不认识她?”
上官仪道:“从未见过。”
阿丑又沉默了。
上官仪道:“那天夜里,我一直在暗中跟踪她,是想查清楚她的身份,没想到会有人想绑架她,更没想到绑架的人是你。”
阿丑道:“我们走了之后,你是不是继续跟踪她了。”
上官仪道:“是。”
阿丑道:“查清她的身份了吗?”
上官仪道:“没有。”
阿丑眼中又闪起一丝精光,沉声道:“你真的和血鸳鸯令没有关系?”
上官仪道:“没有。”
他紧接着反问:“芙蓉是血鸳鸯令的人?”
阿丑道:“‘是。
上官仪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丑道:“师父告诉我的。”
上官仪沉吟着,慢慢地,字斟句酌地道:“也就是说,你的仇家是血鸳鸯令?”
阿丑咬了咬牙,低声道:“是。”
上官仪冰冷地道:“我会帮你报仇。”
阿丑又吃了一惊,抬起头,道:“为什么?”
上官仪笑了笑,淡淡地道:“我本可以说是因为你救过我,而且这也是最能让人信服的理由,对不对?”
阿丑的眼中闪动着戒备:“不是因为这个?”
上官仪微笑道:‘不全是。”
阿丑不觉有些奇怪。
上官仪悠悠地道:“既然令师和你一直在为复仇做准备,他应该不会只教你武功,你对江湖中的形势也应该有较为详细的了解,对不对?”
的确,阿丑虽说一直呆在潭柘寺里,但有关江湖的知识,他并不比一般的江湖人掌握的少。
阿丑眨动着小眼睛,迟疑地道:“你的意思是说,就算你不帮我报仇,你自己也本打算对付血鸳鸯令?”
上官仪含笑点头。
阿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上官仪道:“当然是血鸳鸯令的敌人。”
阿丑道:“血鸳鸯令有很多敌人。”
上官仪淡淡一笑,道:“但在这些人中,有能帮你报仇的实力的人却不多。”
阿丑眯起了双眼,原本就很小的眼睛几乎变成了两条细线。
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上官仪笑道:“我还是告诉你吧,免得你头疼。”
他凑过去,附在阿丑耳边,用极细微的声音飞快地说了几个字。
阿丑的眼睛立刻瞪圆了,嘴也大张着,如果不是上官仪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他差一点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真的?”
阿丑瞪得溜圆的双眼直愣愣盯着上官仪,眼中尽是震惊,尽是怀疑。
上官仪悠悠地道:“我有必要骗你吗?”
他顿了领,又道:“有关我这个人和我的身份以及我们之间的约定,希望你暂时不要告诉令师。”
阿丑似乎仍然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吃吃地道;“为… 为什么?”
上官仪叹了口气,道:“当然是因为我现在的处境。你也知道追杀我的是些什么人,而所谓白道、侠义道,又一直视我们为死敌。”
阿丑瞪圆的眼睛闭上了,又睁开。然后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仅仅是点了下头,并没有做出其它更能令人信服的保证,上官仪却彻底地放心了。
因为他知道,他已赢得了阿丑的信任。
从目前的情况看,这种信任的基础远算不上牢固。上官仪自信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使之一步步地加强。
上官仪自怀中掏出一个纸卷,递给阿丑,微笑道:“这是一门能速成的内功心法,练成之后,你的头就绝不会再疼了。当然噗.速成的功法都很容易出偏差,但我想,以你的功力,这些都不是问题。”
阿丑接过纸卷,动了动嘴唇,像是要说什么,上官仪抬手阻住了他,淡淡地道:“什么都不要说。你把我救到卜先生家里来,我说过一个‘谢’宇吗?”
阿丑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默默地将纸卷小心地放进怀里。
上官仪沉吟着,慢慢地道:“以我的推算,你练就这种内力可能需要一到两个月,在此之前,最好不要贸然行动。”
阿丑道:“那芙蓉这条线索怎么办呢?”
上官仪道:“你要是放心,这件事我来做。令师既然怀疑她是血鸳鸯令的人,一定有其理由,只是,我总觉得她不会是……”
阿丑打断了他的话:“你有什么根据?”
上官仪微笑道;“没有根据,只是一种感觉,而且,从那天夜里我见到的一些事来看,她更有可能是丐帮的人。”
阿丑迟疑着,一时无言。
上官仪淡淡地道:”你不至于连一两个月都等不及吧?”
阿丑当然能等。
六年的时间他都等过来了,何况一两个月呢。更何况,现在他已经有了“上官仪”这样一个令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人物的帮助。
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快,敲门声响起,卜凡带笑的声音在门外道:“我能进来吗?”
上官仪笑道:“这话可说错了,先生是主,我们是客呀。”
卜凡推门而入,笑眯眯地道:“我是怕打扰你们谈话。”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第一件是一个玉质的小圆瓶,不用间就知道,这是卜凡为阿丑炼制的头痛药。但上官仪一时却没弄明白卜凡拿来的第二件东西是为谁准备的。
那是一叠银票。
卜凡将银票推到上官仪面前,微笑道:“正好一千两。”
上官仪怔住,道:“给我的?”
卜凡道:“于西阁的信中不是说了嘛,我知道,你手头很不方便,先拿着吧。”
上官仪道:“卜先生,我……我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卜凡一笑,道:“那就什么也不要说。”
上官仪又将那叠银票推回卜凡面前,道:“先生放心,我自己有办法。”
卜凡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上官仪道:“实不相瞒,我在京城里已遇上了一个老朋友。如果没有办法,我一定早就向先生开口了。”
卜凡点点头,道:“好吧,我信你的话,不过,你要是真遇上这方面的困难,千万不要客气,只管开口,我们一起想办法。”
上官仪道:“是。我会的。”
阿丑拿起桌上的药瓶,道:“我该走了。”
上官仪道:“有消息我会来找你。”
阿丑点点头,又冲卜凡笑了笑,慢慢走了出去。
卜凡打了个哈欠,道;“今天真是够累的,上官老弟也早点休息吧。”
*** *** ***
上官仪的确也累了,但他却睡不着。
他躺在在卜凡家养伤时住过的那间屋子里,一直睁着眼睛,着窗纸渐渐地发白。
他在考虑自己的行动计划,推敲计划中几处重要的细节,估算他所能聚集和动用的力量。
对于他来说,形势是十分严峻的。因为至少在目前,他想不出除了佟武之外,野王旗内还会有什么人是他可以信任的。
当然,还有阿丑。
单凭武功来说,阿丑绝对可算是一支强援,而且,一心要置上官仪于死地的那些人绝对想不到他会有这样一支强援。
想起阿丑,上官仪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很小的时候,师父就告戒过他:要想做一个合格的江湖人,最起码的一条就是不能信任任何人,而要设法博取别人的完全信任。
今天,他就取得了阿丑的信任。
虽然他对阿丑所说的全都是真话,而且一旦他能重新执掌野王旗,他也的确准备动用所有的力量来对付血鸳鸯令,但他总觉得从某一方面来说,他是在欺骗阿丑。
——我这是怎么了?
沉溺于各种思绪中的上官仪突然被一声僚亮的鸡鸣声惊醒了。
看着窗外明亮的天光,他的嘴角渐渐浮起了一丝苦笑。
认识卜凡后的这段时间里,他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与以前大相径庭了。
当然,他并不认为自己原先那些想法就是错误的,因为你要想在江湖中生存.就必须顺应湖上那一套铁一般冷酷的法则。问题是在面对卜凡那种真诚、率真的处世态度时,上官仪就会感到江湖中的那一套总有些阴暗、潮湿的霉味。
上官仅推开窗户.看着东边的天幕上那一抹嫣红的霞光。
清爽宜人的晨风扑面而来。
如果能抛开江湖恩仇,抛开江湖中的阴谋诡计、勾心斗角,结交几位真正的、纯粹的朋友,那样的生治虽说不免有些平淡,但一定也是再舒心不过的了。
上官仪一边想,一边微笑起来。
但很快,微笑又变成了苦笑。因为他知道,对这种生活他只能神往而且。
因为他是一个江湖人。
生来就是。
第九章 逼供
四月初一。京城。禁军虎贲左卫骁骑营。
上官仪走进自己的房间,将刚刚领到的衣服、盔甲、军刀和腰牌放到屋子里那张破旧的木板床上,摇了摇头,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今天一大早,刚一走进骁骑营的演武厅,他就发现了一件很可笑的事。
他实在没想到,在交了一千两纹很后,竟然还会面临一场考试。
一开始,他还以为所谓的“考试”只是走走过场而已,因为花钱买官不论在哪朝哪代,实在都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但“考试”开始后,他知道自己错了。
考试绝不是走过场那么简单,至少从除他之外的六名应试者的功力来看,不是走过场。
这些人的功夫竟然都不错。
只一眼他就已看出,前两位上场的人在单刀和拳脚上,至少下过十年苦功。
在上官仪看来,以他们的功力在禁军里当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