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第3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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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很聪明,但绝不是一个明君!”卓可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赵昂在泉州的作为瞒不过北元细作,硬把一个顽童说成英明神武,卓可做不到,对说服敌将的事情也没任何好处。
“那我倒是奇怪了,卓兄凭何而来。难道想借我手中之剑成就你的美名么?”夏良佐没想到作为说客的卓可如此坦诚,带着几分戏弄的表情问。
“大宋已经不是原来的大宋,它的兴衰,不再取决于一个皇上!”卓可坦然地回答。然后,笑着反问:“夏兄可曾听闻约法之说?可曾用过福建器物?可曾见过破虏军之威?”
“一群大逆不道的狂徒,亏得卓兄好意思提那些颠倒上下的混帐事!至于破虏军军威,夏某正欲一见!”夏良佐的手再度按住了剑柄,拇指轻压,绷簧响亮出声。
“原来,夏兄宁可给蒙古人当狗,也不愿试一试新的治国之道。文丞相之见与卓某素来不合,但文丞相却让卓某多了一份选择!”卓可傲然伸直了脖子,“夏兄但请挥剑,不出十年,当有人为卓某报今日之仇!”
夏良佐的手握在剑柄上,指节发白,半截青霜在阳光下照眼生寒,几度拔出,又几度插回剑鞘。不知道为何,平素灵活如臂的它却突然变得如此沉重。
此刻需要做出选择的不仅仅是夏良佐。
临江军,伯颜带着十余万百战精兵堰旗息鼓。老将火者不花已经顺利抵达丰城,在武阳河对岸,新起义归宋不久的地方警备军乱作一团。求战心切的奥尔格勒保证,只要丞相大人下令,半天时间,他就可以把羊毛大纛插到对岸的进贤城头。
“邹洬到了哪里?”伯颜不理睬奥尔格勒私下派来的请战信使,低声问道。
“邹洬带领王石、西门彪主动出击,新附军抵挡不住,已经退往袁州和宜风,再退一步就要过了元江!”伯颜的心腹爱将格根上前汇报。
“再等一天,待邹洬杀过了元江,本帅堵他的后路。曾寰那村夫呢,他的位置在何处?”伯颜捋了捋胡须,笑容中不无得意。
“他与张唐、林琦部逼近新余,动作很古怪!”格根犹豫了一下,低声回答。
“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其中有诈么?”伯颜明显感觉到了属下话语中的试探之意,大声命令,“讲,别学南人那样优柔寡断!”
“是!”格根站直身躯,看着伯颜的眼睛说道,“属下觉得丞相之计虽妙,邹洬却非庸手,他这么快落入我军布置,非常蹊跷?”
“你认为他在将计就计?”伯颜愣了愣,问道。
“他手中兵马不足,无法跟丞相玩什么将计就计的花样!”格根大声回答,“但他明知丞相想引他在平原决战,还贸然而出。原因只可能有两个,第一,他认为破虏军在平原也可以与我铁骑争雄!”
这显然不可能,火枪虽然犀利,但装填速度非常慢。没有战壕和堡垒相佐,高速冲击的战马可以轻松冲破火枪兵的防线。伯颜在私下里曾跟将领们多次推演过火枪与铁骑争雄的情景,得出的结论却是,只有在堡垒后和山地中,火枪才有机会与骑兵一博。
“第二,江南东路,甚至两浙,是其所必救。如果丞相真的不顾一切冲进去,对破虏军和文贼的威胁,远比击败邹洬所部大!所以,明知道不是丞相对手,他也必须出来与丞相一战!”
上万户格根指指点点,目光落在羊皮地图上,建康城所在位置。那里,北元细作们用浓墨画了一个大圈子,代表着文天祥所部二十万大军。
“你是说,文贼的主力不在建康?”伯颜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问。如果真的这样,文贼的主力去了哪里?他跳起来,三步两步奔间桌案,抄起一叠地图,一张张扔下去,直到扯出了最关键一幅。
胶县,一个寂寂无名的弹丸之所落入他的眼底。想想忽必烈骄傲的性格,瞬间,大元丞相伯颜脸色雪白。
“当如何?”半响,伯颜从地图上抬起头,无力地问道。
“要么,直入两浙,逼文贼回师相救。要么,回头吞掉邹洬,然后撤军回荆湖!”格根的回答简洁明了。
伯颜谨慎地把头再度垂到地图前,他是大元丞相,不能像一个将领般为所欲为。反复思量后,伯颜抬起疲倦的双眼,低声命令道:“给吕师夔下令,让他立刻带兵东进,此战之后,本相保举他吕家世代封侯!”
“是!”格根答应着,从案前取来纸笔。
“传令火者不花,放弃丰城,火速回师与本相击杀邹洬。砍了文贼这只手臂,本相当保得大元半壁江山!”
“是!”格根停住笔,将墨迹未干的羊皮纸递给伯颜。伯颜立刻用印,半柱香后,整个蒙古大营都动了起来。
快马在山野间飞速奔走,马背上的信使精疲力尽,却不敢停下来喝一口水。灭宋之战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时间,已经成为了胜负的关键。
接连六天六夜,忽必烈挥师狂攻观涛堡。
人海战术终究收到了一些成效,望海、临风两座辅堡先后被元军拿下。虽然守将在撤入大海之前点燃了埋藏在地窖中的火药,把辅堡炸成了一片废墟。北元士兵还是成功地达成了清理观涛堡外围障碍的目的。
接下来一步,他们就要以优势兵力去硬爬城墙。仗打到这个地步,所有人都红了眼睛。自已一方付出多少代价已经不重要,守军兵力到底是不是先前探明的不足七千也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观涛堡一定要拿下来,陈吊眼必须死。否则,大元兵马将再没勇气进入江南。
不进入江南,就不会抢到大把的金银、丝绸和如花美女,先前的弟兄们就白白牺牲了。如此亏本的买卖,大元将士不愿意干。
“朕终究是略胜一筹!”望着远处那座被黎贵达用重炮炸得坑坑洼洼的城墙,忽必烈不无得意地想。恼人的铁丝网已经被民壮们扯拦,城墙下纵横交错的壕沟也被罪囚们用尸体填平。观涛堡现在已经是一颗煮熟了的鸡蛋,只要用力敲碎他的外壳,就可以品尝到胜利的美昧。
占领了这个堡垒,就可以把重炮放在堡垒中的炮位上,冲大海里边的战舰开火。战舰的炮火数量虽然多,自我防御性却远远不及要塞。
这一仗,他赢定了。
“轰!”“轰!”几声不和谐的炮声打破忽必烈的美梦。烟熏火燎的城墙后,虎蹲炮再次喷出剧烈的火掐,将正在爬城的元军士兵妈蚁一样扫了下来。
“命令黎贵达,给我轰,把所有炮弹砸进堡垒中去!”忽必烈放下望远镜,歇斯底里地喊。
片刻后,北元的重炮阵地再次发威,黎贵达疯狂地叫喊着,指挥重炮手将一颗颗巨大的弹丸倾在观涛堡的城墙上。城墙表面被砸得砖石乱飞,一个个弹坑如同魔鬼张开的大口,边缘处,鲜血滚滚而下。
港外内的战舰多次冒险靠近海岸,向重炮阵地反击。但黎贵达指挥的炮位非常巧妙,刚好躲在了舰炮的射程之外,却能攻击到重炮数量稀少的堡垒。
三轮齐射后,城墙上的火炮被打哑了。暗黑色的血顺着残破的城墙向下流,给漆黑的墙面上又添加了数缕殷然的红。转眼,这缕血色就被更多的鲜血覆盖,数万元军在炮击结束后,再度展开了疯狂的强攻。
李兴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在城墙上往来冲杀。
失去外围的障碍物后,火枪手已经阻挡不了元军爬城。但观涛堡的使命还没结束,他们必须把忽必烈拖在这里,拖到最后的胜利来临。
几千名士兵妈蚁般爬上来,被砍倒一批,又扑上来一批。
“嘿!”李兴用盾架开对手的一击,将断寇刃捅进敌人软肋。与他放对的那个汉军士兵登时痛得扭曲了脸,身体却兀自不肯倒下,双手抓住卷了刃的钢刀,死死不放。侧面,两把弯刀同时砍下。
李兴拧身,挥臂将断寇刃连同刀上的尸体一同甩向敌军。然后挥盾,砸在一个蒙古士兵的脸上。蒙古武士闷哼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李兴从他手中夺过弯刀,接连挥舞,将两个汉军士兵砍下城头。然后将弯刀当作暗器掷出,扫掉半个刚刚探上城墙的头颅。
“李兄莫慌,完颜靖远来也!”文天祥的侍卫长完颜靖远带着一队精锐,从城墙另一段跑来支援。几个试图从背后袭击李兴的敌人都被他砍倒,附近元军纷纷辟易。
城墙下,有人偷偷地弯弓搭箭。
“啊!”完颜靖远惨叫,高大的身体顿时矮了下去,几把弯刀趁机扑来,直取他的后背。
李兴猛然回身,用盾牌磕开无数弯刀。硬生生将完颜靖远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两个破虏军士兵扔掉盾,一边作战,一边架起完颜靖远。
“送他上船!”李兴大声命令。转身再度杀入敌军当中。
“放下我,放下我。我不会撤,我不能撤,丞相登岸了,丞相登岸了!”完颜靖远大吼着,推开士兵的扶持,从阵亡战士的身边捡起染血的火铳。
半跪在地上,他对着离李兴附近的元军扔动了扳机。
“乒!”一个蒙古武士被轰下了城墙。
“乒!”又一个汉军百夫长跌倒于地。
“砍了那个用火枪的跛子!”冲上城墙的几个汉军大喊,舍了李兴,同时向完颜靖远扑来。
完颜靖远冷笑,继续装填火药,弹丸,射翻近在咫尺的敌手。然后,半跪在地上,把火枪当成短棍抡圆。
“老子是文大人的侍卫长!”硬木做的火枪柄砸在敌人的脸上,发出一声闷响。
“丞相就在老子身后!”完颜靖远侧身避开一把弯刀,把枪管顶在敌兵的胯下。
“弟兄们,丞相亲自杀上来了!”白旭带着千余名新兵,冲到了完颜靖远身边。把一杆画着长城弯月的大旗,高高地插在了城墙上。
坚守在城墙上的破虏军将士听说文天祥已经亲自参战,士气登时大振,在李兴等人的带领下,再次把元军赶下了城头。
“那个亡命之徒是谁?”忽必烈将手中望远镜交给了黎贵达。
“是完颜靖远!文天祥的侍卫长!”黎贵达惊诧地叫道。完颜靖远、白旭、李兴,他看到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距离太远,无法肯定自己的判断正确与否,但内心深处传来的震撼却无以复加。
“文天祥在城堡里?”忽必烈仿佛根本不觉得吃惊,笑了笑,命令:“炮管冷了没有,再给我轰。杀了文天祥,朕封你做丞相!”
黎贵达点点头,跑出了军帐。忽必烈目光从众将疲惫的面孔上一一扫过,大声命令:“月赤彻儿,下一轮你带着咱蒙古武士亲自冲城。李封,你重金征募死士,推火药车炸城墙。有领命者,赏万金,子孙永世为官!杀了文天祥,杀了陈吊眼,荡平整个江南!”
“杀了文天祥,杀了陈吊眼,荡平江南!”武将们发出阵阵狼嚎。
数万大军再度做好了攻击淮备,黎贵达调整炮座,将火药缓缓添入炮口。是文天祥毁了他的人生,他要毁灭文天祥守护的一切。
一阵激烈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马背上,浑身泥水的信使振臂高呼:“万岁,伯颜丞相一千里加急!”
“伯颜丞相一千里加急!”忽必烈的侍卫们涌上前,将信使扶下马,搜去兵器。
“拿来!”忽必烈伸手。信使前爬两步,高高举起一卷羊皮,“六日前,伯颜丞相命小的送信。沿途……”
忽必烈劈手夺过皮卷,不听信使啰唆。战乱频繁,驿道大坏,沿途响马如韭,这些话根本不用信使说他也明白。
月赤彻儿担忧地围了过来,千里加急送六天才到,什么军机都耽搁了。
“文贼主力或在胶县!”伯颜信中第一句话对忽必烈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侍卫长都跑到了第一线参战,文天祥的位置不问而知。但是,伯颜信里的第二句话却让他的心一下子沉入了海底,“陛下戮力平贼,当防大都空虚!”
“报,大都城千里加急!”又是一阵马蹄响,另一队信使高喊着冲向金帐。不待侍卫阻拦,信使扔掉兵器,滚鞍下马,将一卷羊皮高高举过头顶。
忽必烈大步上前,取过羊皮。染血的羊皮卷快速打开,一行八思八创立的蒙古文跃然入目:“陈吊眼登岸,前锋已入通州!”
“说,陈贼怎么会到了通州!”忽必烈上前,一把拎起信使的脖子。
“陈,陈贼……”信使被憋得满脸血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护送信使来的侍卫见状,赶紧跪倒于地,哭奏道:“启禀陛下,陈贼吊眼四日前突然出现在泥沽,打败了守军。然后驾驶小船沿桑干河逆流而上,接着弃船登岸,直扑通州。他的兵马有两万多人,各地,各地没有足够人手抵挡!”
“两万人?”忽必烈的手一松,身体软软向后跌去。此番南下,他几乎抽空了拱卫京畿的兵马。留在涿州大营和大都城内的兵马加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