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第3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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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小的不该乱说话,不该乱说话!”寨丁老葛屁股不敢挨凳子,抱着破茶碗直打哆嗦。
“破虏军既然是偷着溜过来,也不会有四万多。撑死了算,三千左右。加上山里边饿急了的流寇土匪,才会给你四万多人的印象!”赵文程循循善诱,脸上的表情就像在指导自己的晚辈一样慈祥。
“大人英明,大人英明!”老葛怕再挨板子,赵文程怎么说,他就怎么顺杆爬。
宾主二人配合默契,很快弄清楚了山贼的“真实来历”。“原来”在陈吊眼北上时,有一支部属与主力失散,在太行山中一路流窜到了抱犊寨,把附近土匪流寇聚集成团,打下了这个屯粮重地。
既然是破虏军来了,人数又那么多,是征剿还是坚壁清野,自然不是赵文程这个小小汉军中万户能做得了主的事情。赵大将军拉着识趣的报信兵老葛到府衙一叙述,县令、府台等数位英明的大人立刻达成一致意见,固守真定不出,同时写信向驻扎在保定路的镇戍使司告急,请镇戍使司行文枢密院,说大股破虏军窜入真定,与太行山流贼一道骚扰地方。
来来回回一番折腾,赵文程将肩膀上的责任推了个干干净净。抱犊寨那地方他知道,易守难攻。山贼既然夺了寨子,还有火炮相助,以他手底下那俩半人儿,根本不用想如何收复失地。一旦剿匪不成反而被土匪给剿了,那他这个中万户也当到了日子。
没几天,果然有消息传来,说获鹿县成了山贼的囊中之物。紧接着,这伙山贼又大败井阱方向赶来的元军,反手把井阱县洗劫一空。半个月内,附近的封龙寨也宣告失守,封龙千户所的管军千户朱锦良以身殉国。整个真定府人心惶惶,谈匪色变。文武官吏一致认为赵文程当初的对策聪明,否则连府城肯定也会被“破虏军”夺了去。
不但真定府的文武官吏感谢赵文程的睿智,太行北麓大寨主张一行也同样对赵大将军抱有深深谢意。他手下本来只有三千多人,把老弱病残全凑上也不过四千。围攻抱犊寨时,好几哨人马都是跟其他寨子借来的。一不小心攻入获鹿县城后,手底下的弟兄数目立刻涨了三倍。太行山附近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苦哈哈。听说张一行那里有馒头吃,又见了义军攻城掠地那个势头,纷纷前来投军。人总是喜欢锦上添花,几天后,就连最开始跟着张一行围攻抱犊寨,打着捞一票就走的其他几伙山贼也主动把人马并入了张一行麾下。
如此一来,张氏三兄弟就发展成了手中握有两万“精兵”的了,非但赵文程这样的汉军万户轻易不敢出兵征剿他,附近的几个探马赤军万户所闻讯后也放弃了独自入山剿匪的企图。待枢密院得知近在咫尺的真定府出现了“破虏军”,并派出一名蒙古中万户前来督战,整合附近两个探马赤军万户所和一个汉军万户所全部官兵征讨“破虏军”的时候,张一行手中人马己经膨胀到了五万。太行山间还有大小三十几家寨主承诺蒙古人来时出手相援。
五万大军在手的张一行迅速调整战略,主动迎击前来讨伐自己的元军。纵横太行山多年,对山外的那几个万户的实力他很清楚。蒙古人取得天下后,很快治定了“以蒙古军驻河、洛、山东,据天下腹心,汉军、探马赤据汉江之南,以尽南海,而新附军亦间侧焉”的驻军策略。驻扎在中书省的本来是元军最精锐部队,但随着这几年的局势变化,南方战略失败和北方叛乱迭起,忽必烈不得不将蒙古军抽调到南北两个方向灭火。特别是伯颜此番南下,几乎抽空了中书省的蒙古精锐。此时驻扎在真定府几个千户、万户所的元军,不过是探马赤、汉军中的二流部队,多年没打过仗不说,兵员也远不足数。敌寡我众,战场又在自己家门口,放着这么大便宜不拣,那可就对不起他张一行太行山北麓十四寨总当家的名头了。
“大当家,仗不能这么打。元军手里也有火炮,咱们在这方面不占便宜。并且咱们的人马刚刚拉起来,没怎么训练过!”邵武军校毕业,奉命潜入北方协助太行豪杰练兵的教导队队长王薄低声建议。
所谓教导队,只有他和苏二虎两个人。既要负责操做火炮,训练士兵,又要负责给张一行当军师,几个月下来,累得他整整瘦了一圈。本来南方人身材就照着北方人矮,此刻在张一行面前看上去就像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咱手下这五万多人是乌合之众,要是不打就跑,我跟你保证,没等撤回山里,队伍就得散去一半儿!所以,这仗必须打,并且得打出气势来。否则,周围豪杰没人再投奔你!”张一行搔搔刚剃过的光头,笑呵呵地讲出一套山贼的道理。对于破虏军那套制度、练兵方法还有鼓舞士气的说辞,他很赞赏。但对如何与元军作战,眼前这两个南方人显然还停留在纸上谈兵阶段。
“可,可咱们的人……”苏二虎看了看树林间衣衫槛褛的义军。比起破虏军鲜明的衣甲来,这些人简直就是叫花子。非但没有护体铠甲,并且只有一半左右士兵手中有粗制烂造的铁家伙,大部分士兵手里拿着木棒。仔细看去,木棒表面还带着淡淡的绿色。
“山贼有山贼的打法,您二位就瞧好吧!”张一行大手一挥,终止了和两个南方人的争论。
王薄和苏二虎以目光互视,满腹狐疑。如果元军真的那么好对付,太行英雄也不会这么多年被憋在深山出不了头了,而大都督府对他们的要求又是绝对尊重各路豪杰的权威,所以他们也不能对张一行的指挥干涉太多。
“鼠打窟窿猫上树,各有各的路数!您二位就瞧好吧,欠了丞相这么大人情,要不给鞑子造几千孤儿寡妇,咱太行爷们对不起丞相送来的兵器!”张一行的弟弟,二当家张二行凑上前,对两个南方人解释。“这是太行山区,哪能走人,哪能埋伏,哪有水源,没人比咱兄弟清楚。迎击归迎击,战场具体摆哪,还是咱们说得算!”
忽必烈接到保定镇戍使司送来的急报,立刻召集群臣,讨论对策。
这又是文贼的卑鄙无耻手段,当年他害怕大元兵马南下,就资助乃颜在辽东造反。如今,乃颜被剿灭后他又故技重施,想方设法在大元内部制造混乱。所以,大元朝必须尽快将这股反抗之火扑灭在萌芽状态,一旦让太行山贼得了势,各地蠢蠢欲动得乱匪都会揭竿而起。那样一来,大元朝明年非但无力派兵南下讨伐残宋,连自身安危都成了问题。
忽必烈重瞳亲照,文武百官立刻对剿匪事宜给予了最大支持。兵部、户部、工部相继而动,火炮、钱粮、将领快速备齐。前些日子有三十万大军,一百多员各族武将跟随忽必烈班师还朝,调兵遣将不是很困难的事。况且据真定府送来的战报,太行群寇里只有三千多破虏军,剩下的都是临时聚集起来的蟊贼。这种有胜无败的仗谁都愿意去打,大元朝最注重军功,一场胜仗下来主要将领少不得加官进爵,随从也可以在战场上大捞一笔。收益顶上在草原上打同样三场战争,风险却比跟乃颜作战小上一半。
经过一番平衡,玉昔铁木尔的族侄,中万户腾格尔成被委住为讨威都元帅,蒙古籍汉军中万户张国良被任命为讨贼副都元帅,二人带着五千名刚从草原上撤下来的蒙古武士,五千刚刚入了蒙古籍的汉军,二十多门经黎贵达改进的青铜火炮,整合真定、定州、祁州三个万户所,两万多“精兵”,还有附近几个州县的弓手,捕快,浩浩荡荡奔着获鹿杀来。
出乎元军预料,太行山群贼非但没有望风而逃,反而在滹沱河畔拉开了对攻架势。
“将军,河面已经结冰,据当地野人报告,冰层厚度足可行人!”一个斥候跑到腾格尔面前凛报。冬天是枯水季节,滹沱河最窄处只有三丈多宽。想凭借这条小河沟阻挡元军,对面的山贼显然打错了算盘。
“传令,命赵文程带两个千人队先冲击对岸!”腾格尔毫不犹豫地派出了探路石。自从来到真定后,他就发城内的汉军万户赵文程胆小怕死,有消极避战之嫌。对于犯了错误的将领,腾格尔向来喜欢多给他们几次洗刷耻辱的机会。
“两个千人队?”汉军万户张国良狐疑地问。河对岸的宋军至少有两个万人队,赵文程带两千人冲锋,纯属上前送死。
“赵文程带一个千人登岸邀战。弓箭手沿岸列阵,防止对方反扑。火炮靠后摆开,准备轰击敌军主阵。骑兵整顿坐骑,随时淮备出击!”腾格尔提高声音,再次重复自己的命令。
张国良不敢顶撞主帅,叫过传令兵,把命令不折不扣地布置了下去。片刻之后,中万户赵文程带着两千名炮灰踏上了冰面。
这一段地势低洼,山风吹来的积雪在冰面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真定万户所的士兵们猫着腰,听着脚下吱吱嘎嘎的积雪声,一步一步向前挪。不断有羽箭从对岸射来,把躲避不及的士兵钉死在积雪上,攻击者却不敢加快速度冲过死亡线。滴水成冰的天气,一旦脚下出现冰窟窿,掉进去的人根本没有活着爬出水面的希望。
“留几个上岸,留几个上岸。让先来的狼崽子吃到肉,后边的老狼才会吞饵!”张一行骑在一匹青花骡子上,冲着麾下的弓箭手们大声嚷嚷。猎户出身的弓箭手们不情愿地抬高了木弓,把来之不易的羽箭射向半空。
“嗖、嗖、嗖!”箭声很急。在破虏军指导下制造的柘木大弓不同于以往宋、元双方使用的任何品种,制造周期短,射程远、射速快,只是在破甲能力方面照角弓远远不及。
大部分羽箭都偏离了目标。中万户赵文程在左右亲信的保护下靠近了河岸,手中宝刀一挥,率先冲向了流寇。
“杀啊!”探路的炮灰们着到了便宜,精神大震。这么近的距离,移动如此慢的目标都射不淮,显然山贼们没经过严格训练。
“弓箭手后退,长枪手上前,把他们围住!执弹兵淮备,打击对岸弓箭手!”张一行大喊着挥动令旗。弓箭手们纷纷向后撤去,在河岸边让出一块空地。两队长枪兵手持一丈多长削尖了的木棒,从侧翼挤向登岸的元军。赵文程所带的两个千人队立刻成了练习刺杀的稻草袋子,对方的兵器如此长,如此密集,他麾下的士兵没等看清对手模样就被穿成了糖葫芦。
各地征调来的弓箭手不忍心看到同伴被人屠戮,隔着河岸开始向太行豪杰远射。沿河而吹的山风导致大部分羽箭在半途中坠落,一小部分飘过河岸的也失去了准头,将混战的人群不分敌我地射倒了一片。
就在此时,河对岸的高坡上推出了四十多个木头架子。苏二虎一挥令旗,黑压压的弹丸脱离布兜,蒋到滹沱河之北。剧烈的爆炸声响成一片,硝烟散去后,河北岸倒下上百具尸体。腾格尔从各地征临时召来的弓箭手们被炸得抱头鼠窜,根本顾不上再为先过河的士卒提供支持。
“后撤,后撤,长枪手分散撤开!”张一行大叫。一带骡子疆绳,率先向密林中跑去。长枪兵后撤数步,扔到不值钱的尖术棍,一点军人荣誉都不顾,撒腿就向山中跑。
已经堆好炮架的元军刹那间失去了打击目标,二十多门青铜火炮把河南岸炸得烟尘滚滚,却没能给太行群豪造成多大杀伤,反而把楞在原地的汉军炸死了百余名。
苏二虎指挥的投石机继续发威,新一轮手雷带着风声落入元军本阵。过于靠近河岸的两个千人队被炸散了营,侥幸没死的士兵丢掉兵器,没头苍蝇一般四下乱跑。
“火炮,火炮炸那些投石机!笨蛋,比怀孕的狍子还笨!”腾格尔气急败坏,抓起皮鞭赏了炮队千户十几鞭子。在辽东对付乃颜时,元军炮兵几乎无往不利。谁料到遭遇士匪后却突然变得笨手笨脚。
挨了打的炮兵千户不敢抱怨,招呼自己麾下的弟兄赶紧改变轰击目标。等他们调整好了火炮角度,装填完了弹药,苏二虎早已丢下简易投石机,带着懋贼钻了山谷。
呼啸的山风从河面上掠过,卷起粉红色的积雪。冰冷的雪地中,躺着中万户赵文程和他麾下两千多名兄弟。稀里糊除,死不瞑目。
对手不战而逃,腾格尔事先准备好的所有战术全部失效。炮兵们收起炮架,骑兵们跳下战马,汇同垂头丧气的步卒,灰溜溜地准备过河。两千人的伤亡不算大,但以伤亡两千人的代价却没伤到对方一根寒毛。这个结果已经足以动摇士兵们队主帅的信心。
“过河,快速过河,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再说,他们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副都元帅张国良大声鼓舞着士气。“杀进获鹿城,城内的财宝任大伙取!”
“那也得有命花!”有士兵小声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