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鼎尊-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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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腹烂,三个月,时间极是宽裕了。”
展城南神情黯然,垂首不语。张谦见此,森然道:“别跟我要花样儿,你庐山上便是再出个似慕风楚般的医神也别想救你。此药研自天山雪龙蚣,此等奇虫乃天山独有,且百年之内难觅一条,我那朋友白化狼门杰原乃天山派掌门朗冰之徒,后门杰杀了朗冰夺取了他的武功秘笈与私下养的一条雪龙蚣,最终遭天山派追杀,机缘巧合,我救他一命,他也算知恩图报,将这虫子送了给我——你是聪明人,认为我是为了此虫方才救他也罢,你不也是为了解药才帮我扯谎的么?我们都一样。雪龙蚣喜食天下至毒之物,我便选尽毒草毒虫喂它,令其剧毒无比,可我留了一种毒方没有喂它,再将它研制成药,是以唯有我才可解它的毒。”
展城南只觉十分颓丧,焉然道:“好,我听你的就是了。但……但我也不能骗师父,这是欺师灭祖,天理不容!”说罢又用眼的余光狡黠地偷窥张谦。
张谦哈哈笑道:“没料你比我更狠毒!你放心,我绝不会手软,边城雪此刻釜底游鱼,他一定会死,一定会。你不过是预先替他卜了一支很灵的签而已,是他自己的命不好。须怨不得旁人。”
张谦感到所有的事都办得很利索,心下极是惬意,优哉游哉地回到大堂,哼喝唱起了小调,快乐之甚,竟兀自傻傻地哈哈笑起来,可他突然不笑了,谷幽怜冷若玄冰地凝视着他,踟躅行进,茕茕孑立。
张谦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只道:“坐。”
谷幽怜忽地身形下晃,膝头软屈,跪在地上。
张谦一愕,道:“谷妹,这是……”
谷幽怜一字一顿地道:“大师兄,救救你,放了边大哥吧!”
张谦一阵妒恼,淡淡回道:“何必跪下?那个小子就真值得你为他下跪?”
谷幽怜颤声道:“你放了我,我抵他的命!”
张谦大怒道:“好一对生死情侣!我要你的命干什么?你,你给我好好看着,看着我!看!”他用力抬起谷幽怜粉嫩的下巴,道:“你好好看着我,同时告诉我,我哪一点不如他?嗯?哪一点?说啊!告诉我!”
谷幽怜推心泣血,悲羞地道:“也许你比他好,可我偏生爱他,不为任何理由,我都永远爱着他一个人。”
张谦猛地直起身,道:“你已经好好看过我了,现在我也让你好好看看他。我倒要瞧瞧,这世上是否真有永远不变的男女之情!跟我来!”
谷幽怜不知他要做什么,迟疑少顷,仍是随着他去,待得发现他是要去太行禁地,便止住道:“大师兄,我可以依你,但祖师爷定的规矩不能破,这在咱们进太行的第一天就明誓了!”
张谦道:“你进去,或者,我杀了他。进不进去?”
谷幽怜无奈,随张谦来到壁画前,张谦打开机关,一把将她推进来,把门闭上。谷幽怜转而见到角落里蹲着一个人,室内极为黑暗,惟有一种发了霉般的焦腐之气萦绕四周,且无法言喻、极其不安地躁动着,奔流着。只听那人缓缓开口道:“谷妹……”
谷幽怜欣喜若狂,泪若泉涌,叫声:“边大哥!”方欲踏上前去,却听那人厉声叫道:“别过来!”如同悲怆鬼泣,暗夜魂鸣,根本不似人所能发出的声音,谷幽怜试探道:“你是边大哥?……边大哥,是你罢?”
那人毫无感情的声音七弦琴般响起:“你来干什么?”
谷幽怜道:“我来救你……你没事……太好了!你没有事……!”
边城雪道:“你走罢。”
谷幽怜道:“边大哥,我早已与你私定终身,今后无论刀山火海,浮寄孤悬,便是裂冠毁冕,为普天下所唾弃,我也绝不后悔!”
边城雪听她言恳词挚,颇为感动,不由略欠起身,抬头道:“谷妹……”
谷幽怜猛然见到一张可怖之极的脸,深红色的腐焦肉块与脓包交错,烂穿的面皮自其中翻卷出来,仿鬼似蜮,如置罗殿,嵌在脸中的那双眼睛暴然外凸,狰狞无比,唇舌裂转,呲牙若髑。谷幽怜狂叫着,扭头便跑。边城雪在后面喊道:“谷妹,谷妹!”只有令她跑得更快,还未到门口,她已经摔倒在地,呕吐不止,神情激驰,目眩心荡,只觉绝望之极,边叫道:“不……呜……你不是他!……不……”
张谦一见,心中大乐,道:“谷妹,他武功尽失,手足皆断,活在世上反倒……”
谷幽怜无法镇定,周身烈颤,沉声道:“你……你干的?”
张谦心下凛动,道:“谷妹,我马上便要继任太行掌门了,你……嫁了我吧?这个怪物又怎么配得上你?”
谷幽怜只道:“放了他……好可怕……我不想再看到他了……”
边城雪虽武功尽散,这密室四壁传音,仍能听得甚是清晰,只觉天地便要倒转,真想把整个世界都撕碎,但他现下却连自杀都不能。只是倾尽周身最后一丝精气,道:“谷妹……连你也嫌弃我么?”
谷幽怜更觉倍加悚惧,捂住双耳,合目高叫道:“住口!……别说啦——!他不是这个样子的……怪物!”
张谦认为时机已然臻熟,道:“谷妹,咱们走罢。”
边城雪寄存了自己唯一的些许希望,哭叫道:“回来啊,回来!别离开我……”
谷幽怜一阵无法克抑的战栗,起身随张谦离开。
壁画重新合闭,将仅有的一线孱弱之极的阳光封杀在其中,黑暗重新主宰了一切。
“啊……啊——!”野兽般的吼声,动撼着整座摘星堡的地基,自巍巍太行射入浩瀚穹苍。
谷幽怜坐在闺房窗前,凝视良久。张谦迟疑地敲敲门,道:“谷妹……谷妹”许久未闻其声,便小心推门二进,柔声道:“谷妹,别去想了……”
谷幽怜凝然道:“张谦……我嫁了你,你是否放了他?”
张谦故作轻松地道:“我决不用强于你,你完全可以选择。”
谷幽怜回过头,张谦见她似适才哭过,泪痕尤存,更显丰神绝世,着素妆淡服装,惊鸿艳影,天水皆香,不由看呆了。谷幽怜道:“我嫁给你,放了他。”在未遇到边城雪之前,她虽未倾心于张谦,却也知将来师傅定会安排二人婚事。
张谦叹了口气道:“谷妹,你想,他目前这样生不如死,让他活着不是会更痛苦吗?我倒觉得,死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谷幽怜冰冷地道:“张谦,我们现下虽然还不是夫妻,可我已经把你看得再清彻不过了。你的心胸就这般狭隘么?他一个废人,一个连自己日后的生活都料理不了的废人,你还怕他有朝一日向你复仇?”
张谦平生最恼的便是隐匿于自己心底深处卑劣龌龊的成分为人所掘,即使是自己所爱之人也决不可容忍,勃然道:“我?我会怕他?可笑!倒是你,即便他成了废人,也还念念不忘。”
谷幽怜回身向外眺望,不疾不徐道:“你我还未成夫妇,你便诸多管我。我早就明明白白告诉过你,我爱的是他。”
张谦听她最后一句,明显底气不足,讪笑道:“现在的他?”
谷幽怜又禁不住一阵恶心,捂住朱唇,半响方才松开,细声道:“他现在这个样子……我……我自是不能嫁他了……可,可是,我只想你放了他,于你也好于我也好,都算是我们对不住他二给他的一份绵薄的补偿。他现下什么都没有了,难道你便如此残酷,连他唯一拥有的生命也要剥夺?”
张谦沉吟半晌,亦觉有理,却又想道展城南那边不好答复,但美人即刻在抱,掌门之权唾手便得,也乐得不去想那么多了,道:“好,放了他,放了吧……”一阵迟豫之后,便对谷幽怜道:“快去带他出来吧,趁我未曾改变主意之前。”
谷幽怜立即想道那张魔鬼般的脸,登时胆寒到髓脊深处,却又知密室仅有她于张谦二人进过,太行弟子仍严守祖规,不敢破戒。但还是心跳若鹿撞一般,道:“大师兄……我还是又些怕,你也去吧。”
二人再次来到密室壁画前,张谦打开机关,谷幽怜长长吸了一口气,踏足进了去,谁知定眼一瞧,室内竟空无一人!她以为是自己看茫了眼,叫声:“大师兄!”张谦回首,猛然周身剧动,吼道:“混帐!人呢?”他转而怒视谷幽怜。
谷幽怜又惊又惶,连连道:“不是我,不是!”张谦略一忖想,便知自然不是她干的,只是对于已成废人的边城雪这般如铁坚强的求生意志所深深撼摄,他隐约感到支撑这已强大动力的源泉是来自……所有冤魂所汇聚的足以燃尽一切的“恨”。
张谦抱着头,悔惶交加地蹲在地上,躯陡然发觉地面上的那条铁链,被生生捏成三截。那铁炼铸造得极厚,便是用宝剑也要斩上四五下方能见断。况且此室一传音墙所围,丁点响声,立时传入大堂,不可能不被发觉,由此可想,边城雪并非逃走,而是为人所救,那人不仅武功绝强,内力沉湛,更对太行派了若直掌。竟知这里有个密室,而太行山上下四面弟子无一有此等修为,除非……是杜长空的魂灵将他救走!张谦念及此处,竟吓得一身冷汗,心脏狂跳,倒退几步,慌乱地拉着谷幽怜离开。
边城雪只觉耳畔生风,犹似腾云驾雾一般,恍若隔世之梦。感到身下有人驮着自己,迷茫之中,沉沉地道:“前辈……前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那人只冷哼一声,磔磔怪笑,再不回话。边城雪只道是前辈高人,性情必然古怪,也不再问。在谷幽怜见到自己之前,实在是萌生死志,令自己最后一点支撑生命的希望破灭,反倒激发了自己怜惜生命的意念,为了报这血海深仇,边是吃尽天下苦头,受遍地狱劫难,也要活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已进拂晓,之觉身体凌空,被人掷再地上,疼痛不已,又想到恩人前辈已负自己翻山越岭如此之久,更是辛苦,身体一翻,跪了下来。他平生不轻易向人屈膝,只是此人于己之恩实不下于羡仙遥与葛宣,感激无已,叩首道:“晚辈再此谢过恩公前辈。”抬头一瞧,只见那人身量极是瘦弱,实不知这副病躯是怎样驮着自己一路跋山涉水的,再细细看去,发现此人竟是个光头和尚,五十来岁,着一深纯白袈裟,雪芒发亮,夜行竟如此打扮,可见对自己的轻功颇为自负,然而太行人多势众,竟无一人知察追撵,足见他武功之绝。
那和尚笑颜可鞠,只是枯瘦之甚,猴腮裂枣,略微一笑而皮上的肉却不够用,竟恐怖之极。边城雪虽又些害怕,但又想到比起自己这副嘴脸,那和尚实在算是个美男子了,况且此人于己有恩,纵是面目可憎,又何须挂齿?只见那和尚轻轻拖起下巴,仿佛欣赏古轴名卷般瞧来瞧去,笑得愈发大起来,最终竟突兀地狂笑一阵,叫道:“妙!妙!太妙了!”
边城雪一阵恙怒,然而此人毕竟救了自己,也不便发作。他连连遭遇剧变,见尽人世间虚伪无耻之勾当,又受此惨刑,对任何事都开始怀疑,料想这和尚未必是正人,难保不是来太行原为了行窃,巧在遇上自己,发现比他更丑万倍之人,一时高兴,便救了自己也未可知。既是如此,自己已然谢过,走便是了。他刚欲离开,忽觉自己五脏俱烈,如火焚燃,全身骨路仿佛碎了一般,原来自……己连站立都不能,只能已一步一爬地行路,顿感悲愤之极,仰天狂嗥,震开滚滚尘云,直射灰宇。那和尚大笑,轻轻拉过边城雪,道:“好小子,跟着你一难大师走吧。”
边城雪此时心灰意冷,亦不反抗,道:“有劳大师,不知去哪儿?”
一难和尚笑道:“咱们一直往北,去个好地方,老衲为你寻个名医治伤!”
边城雪并未识得一难,见他说此,这般好心,自是不信,道:“我这伤,怎能治好?若是能治好,那死人也能治活了!哼……”他又压低声音,黯然自语道:“纵使身体治愈,心伤却永远也无法治愈。”
一难道:“老僧出家人,焉能妄语?你有所不知,老衲又个朋友,住在极北色楞格河的富贵城,医术奇妙,堪与巫山慕医难分轩轾,只不过久居塞外,名迹无人多晓而已。一日此人与老衲打了个赌,说只要不死,再重的伤也能治好,老衲偏偏不信,便出来找,老衲武功虽是还说得过去,但要一掌将人打得打半死小半活却也真不易,一连打了二十六人,却无一能幸存,失望之际,他娘的佛祖保佑,叫老衲我见了你,嘿!这番看那家伙还有什么话讲?总该认赌服输,给我那半张藏……”说道这里,自觉漏嘴,连忙刹住。
边城雪这才明白,这和尚生性邪恶,杀人如麻,只不过阴差阳错救了自己罢了。但他此时神志已衰,对什么都不在乎了,善恶也不愿去明辩清晰,倒不似过去听闻此等骇事时那般愤慨了。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