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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桃花新传-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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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了籍的,搭了门户的,甚至于一些半开门的流娼,要在家中待客,跑腿的丫头小厮要侍候茶水,他们反倒没有时间出去逛了,然而夜市上的行行色色对他们都是一种诱惑,只要有一点空,往往就是逛旧院了。
  而那些摊贩们,也把旧院的住户们当作是好主顾,因为他(她)们有较多的闲钱,又喜欢各种新鲜的玩意儿,新式的花样,巧细的玩具,也都是他们抢购的东西。所以,朝宗这个提议与赏赐,使荷珠心动了,她迟疑了一下道:“那不好,姑娘知道了会骂的。”
  朝宗笑道:“没关系,是我给你的,反正你们姑娘也是叫你侍候我喝酒,我要回去喝,你们闲着没事,正好去玩玩,姑娘不会怪你的。”
  荷珠满心欢喜,道了谢来收桌子,她心思灵巧,忽然道:“侯相公,这蟹你也没怎么吃,不如我给你包几只带回去边吃边喝吧!”
  这正是朝宗的目的,他先以重赏为饵,也是要荷珠自动提出这件事,现在果然达到目的了,却又沉吟道:“我那两个朋友若是能尝尝这种时鲜,那真乐死了,只是玉京知道了不太好意思。”
  荷珠乐得慷他人之慨,笑道:“相公见外了,我家姑娘自己很少吃,这原是为招待相公而蒸的,权当相公在这儿吃掉了,不也是一样吗?”
  她用荷叶包了五六只大的熟蟹,每只足有半斤大小。
  别说市上没处买,即使有一两家搜了来,鲜蟹上市,像这么大的,少说也要一两银子一只呢?
  六钱银子一石米,一只螃蟹要两石米的价值,说来不会有人相信的。
  但是,在南京秦淮河畔的旧院街上,比这更稀奇的事都层出不穷,反而令人感到不奇怪了。
  朝宗提了螃蟹,兴高釆烈地出来了。
  郑妥娘所住的聚茵楼距离白玉楼并不远,因为有荷珠送了出来,朝宗倒不好意思直接过去,特意地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另一边兜了过来,却见一个小厮伸长了脖子站在门口四处地在找呢!
  看见了朝宗,那小厮如获至宝地迎了上来道:“侯相公,您可来了,可把郑姑娘给盼坏了,来!这边走。”
  他引着朝宗走向一边的角门。
  朝宗道:“干嘛要从这边走呢?”
  这门是通向院子的,普通是花儿匠等在此出入的。
  那小厮笑笑地道:“郑姑娘,今儿伤了脚,偏偏来访她的客人特别多,姑娘一概不见,只好躲到院子里的暖翠阁去了,还特别吩咐,除了您之外,任何人都不见。”
  “暖翠阁!那又是什么地方?”
  “喔!是在花园里的一座小月榭,原是多天下雪时赏雪赏梅的,这会见梅花又没开,荷花都枯了,所以闲着没用,郑姑娘很喜欢那儿,有时她一个人就在那儿搭铺,我们可没她那么大的胆子。”
  “怎么了!那水榭里有什么?”
  “那倒是没有,可是空旷旷的,有点吓人罢了。”
  “你还是个男人,倒不如一个女子了。”
  小厮有点儿不好意思,却又十分钦佩地道:“侯相公,郑姑娘虽然是个女的,却是不折不扣的女豪杰,比一般男的还要强呢!心胸、胆识、才情,样样都比人强,模样儿更不必说了。”
  “哦!这么说来,你倒是很钦佩她了。”
  “是的!在这门里,除了那个老婆子余大娘之外,谁不钦佩她,她虽然是一个最红的姑娘,却从来不搭架子,对我们最为体贴不过,有时客人给的赏钱少了,她自己掏腰包拿私房钱贴呢!”
  侯朝宗笑了,说了半天,敢情还是钱在作怪。
  那小厮似乎自己也察觉了,忙道:“侯相公,小的说这个并不是为钱,其实她的客人最多,豪客也多,就是她不贴,也比别的屋里的客人大方得多,我只是要表明她对我们这些跑腿的怜惜而已,有些姑娘才可恶呢,连客人打赏我们的钱,都要克扣一半儿去,更别说是往外送了。”
  解释得稍为好一点,但仍是在利上出入,侯朝宗顿时觉得很无聊,也很讨厌,连话都懒得应了。
  那小厮又道:“我倒不是因为她给我们钱才说她好,天见可怜,我们在这儿打工帮闲跑腿侍候,不但没有工钱,连吃饭都要自己掏腰包,晚上在柴房里搭个铺,余大娘那老婆子还要收咱们三钱银子一个月呢!”
  “啊!你们白干活儿,还要自贴伙食,付房租,这倒是新闻了,天下竟有这等好事。”
  小厮道:“旧院街上的书寓里,那一家的打杂工人都是这样的,岂独我们这一家,不过有的老板娘心好一点,管三顿吃住就是,工钱是没有的,全仗着客人额外的打赏。”
  “那能赚多少。”
  “看吧,通常一个月下来,总有个三五两,遇上有豪客临门,就或许能分个十两八两的。”侯朝宗倒又是一怔!
  他是深知时艰的,他自己家里的长工一年做到头,也不过赚个食宿以及三两银子,想不到还不如这儿一个打杂小厮的一月之得,难怪这儿门里出来的人,一个个衣帽光鲜,看不到一个穷人。
  也难怪人家,千方百计的要把小孩子送到这个地方来找活路了,这的确是个很好的工作。
  也因此,他更为家中那个教乡塾的老学究感到悲哀,自己也是在那儿启蒙的,一晃近二十年了,那位老夫子依然故我,连身上那件青布直裰也没钱换过,那位被称为师母的秀才娘子也是劳苦终岁,要替人家做点针线活计才堪能维持一家免于饥饿。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读书人的高只有一个清字而已。
  他又想起了论语上一段话,一段夫子对颜回的赞语。
  “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就是这么一段话害死了天下的贫士,他们终生钻研书中,过着最简单起码的生活,只为了清高二字,但那真值得吗?
  侯朝宗替自己的将来下了一个决定——我绝不要过那种生活,如果这科不中,下一科无论如何也要混上榜去,然后再进一步往上去,说什么也要弄个一官半职,那样淡泊终生的日子,我是过不去的。
  小厮已经把他带到一所宽敞的阁楼前面。
  这座阁楼一半是架搭在水塘里,水塘的水外通秦淮河,不过此刻塘中只摇着几十叶枯秃的荷梗,有的还带着残破干枯的荷叶,以及一两个孤零零的莲蓬,确实是一片箫飒景象,告诉人们秋已深了。
  院中有阵阵桂香传来,老圃黄花,开得正盛,但大部份的花草都凋谢了。朝宗还在想心事。
  小厮忍不住道:“侯相公!到了。”
  阁中重帘深垂,稍有微光透出,却不见郑妥娘出来迎接。
  小厮又说道:“郑姑娘吩咐说相公来了,请相公自己进去,却不准我们前去通报,因此小的只能带相公到这儿了。”
  “好!那就谢谢你了。”
  小厮见他没有打赏的意思,微微有点失望,又催道:“郑姑娘还吩咐了,相公来了之后,就把角门锁上,任何人都不让他来,相公如果有什么吩咐,现在交代下来,或是有什么人来找相公,该怎么回,相公请先示一下,小的好斟酌应付。”
  “不,不了!没什么事,也没人知道我来。”
  小厮怏怏地道:“那……小的就到前面去了。”
  他转身慢吞吞地走了。
  侯朝宗这时才想起少做了一件事,开口招呼道:“小哥儿,请等一下。”
  去得慢,回来得快,小厮两步就跳了回来,躬身道:“相公,您有什么吩咐。”
  朝宗取出一块一两的小银锭,塞在他手里道:“多辛苦你了,这给你拿去买一双鞋子穿。”
  这些小鬼们多精,银两入手,已经知道份量了,倒是喜出望外,他知道侯朝宗不是豪客,更不是妥娘的恩客,所以并不指望能有太多的赏赐,能有一钱来几分的碎银子,就心满意足了。
  没想到朝宗出手竟是一两重的银锭,当然这不是他所领过最多的赏钱,但是望一而得十,心中的高兴就不同了。
  他满怀感激的屈膝行了一礼,道:“谢谢公子的赏。”
  起身后很快地就走了。
  朝宗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他不是一个有钱的人,但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只要有钱,他会花得很大方,今天恰好他身上有钱。
  他也明白妥娘所以要选在这儿款待他,固然是为了此地清静,不虞旁人来打扰,但是在她的房间里,关上了门,挂出病假的牌子,同样也能很清静的。
  最主要的是为他省钱,在闺楼中设宴,多少总得像个样子。丫头、小厮、侍候茶水的婆子,循例都要给赏的,虽说是多少不拘,给少了,那些人的嘴脸就会很难看,朝宗起先很为这种势利而不屑,现在倒是较为谅解了,因为他们没有工资,打赏就是他们唯一的收入。没有赏钱,他们就白干了,没有人会白替人干活,免费赔上小心笑脸后,还会有好心情的。
  妥娘到这儿来设宴,而且还关上了角门,不让人前来,主要的还是免得他破费了。朝宗心中有点感激,有点惭愧,有些气愤,也有点屈辱,这些情绪纷至沓来,连他自己也理不出一个头绪了。他撩起了帘子,倒是吓了他一跳。
  帘后、墙侧,跪着一个全身白衣的女子,长发披散,遮住了半边的脸,在暗淡的烛光中,摇曳的灯影里,空旷的堂屋中,是有点鬼气森森的。
  好在朝宗的胆子一向大,而且他心中已有了个底子——妥娘是一个人在这儿的,这个女人当然是妥娘了。
  女人抬起了头,两只美丽的大眼睛亮若朗星,可不正是妥娘。
  他笑了一下,道:“妥娘,你怎么不声不响的躲在这儿吓人。”
  郑妥娘笑道:“我是在等待侍候你除靴,是你没招呼就进来了,怎么能怪我呢?”
  门上挂着帘子,一般的习惯该是外面的人先问一声才掀帘而入,朝宗倒是没话说了。
  妥娘笑笑又道:“不过你的胆气也不错,看见了我,居然若无其事,比所见读书人的修养工夫毕竟好得多。”
  “你这样还吓过别人吗?”
  “对别的客人没用,对男人也没有,有时我在这儿静坐,或是抚琴,倒是把那些婆子们吓得大叫起来。”
  朝宗伸出脚去,让她把靴子脱了,放在一边,把坐在地板上的妥娘拉了起来道:“你这样子乍然一见,是颇为吓人的,就像空屋中的精灵似的。”
  “精灵!是炼狐成形,还是水怪上来了?”
  侯朝宗道:“都可以说,因为这所水阁,这个园子,实在足够冷清的,冷清得什么事都会发生。”
  郑妥娘笑道:“你怎么不说女鬼现身呢?”
  朝宗看了半天才道:“你不像,女鬼应该是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目似铜铃,没有像你这么美丽的。”
  “你见过女鬼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女鬼是什么样子的。”
  “听人说的,传说中的女鬼都是那样子的。”
  “你信不信有鬼呢?”
  “在可信与不可信之间,因为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却见过几个被鬼吓得半死的人,不能说没有鬼,只是我自信行得正,不做亏心事,即使真见了鬼,也能泰然相对,鬼也没什么好怕的。”
  郑妥娘嫣然一笑道:“对了,我也是持这个看法,所以他们绘声绘形地说这园子晚上多可怕,我却偏不信邪,非要住进来看看,结果什么也没见着,可见他们都是庸人自扰,自己吓自己而已。”
  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朝宗的手,慢慢的向前走去。
  在水阁临池的那一面,还有一个精致的小轩,用屏风挡着,里面铺着猩红的地毯,当中是一张矮桌,桌上已经放好了一个银色的大叩盘,辉亮的拱盖叩着,可以知道里面必然是下酒的碟子。
  银碗、牙箸、银壶,一派金碧辉煌。
  朝宗眼睛一亮道:“好气派!”
  郑妥娘笑笑地道:“这是我们此地最豪华的一套餐具,只有在贵客登门时才取出来应用的。”
  “这个倒叫我汗颜了,我可不是贵客。”
  “怎么不是,你脱手就是整锭的银子打赏,若非贵胄公子,何来此等豪情。”
  “你怎么知道我赏的是整锭的银子。”
  “从那小鬼连声道谢的样子以及他谢赏的行礼就知道了,昔日陶潜不为五斗米而折腰,这个小鬼却也不让古人,从不为五钱银子而折腰,若得他折腰一礼,必然是在一两以上的了。”
  朝宗大笑道:“妙!妙极了,也亏你想得出来的,他在带我进来的一路上,不停地数说着你的好处,说你是如何的大方,体恤他们,不克扣他们的赏钱,若有客人忘了给,你还会自掏腰包垫上。”
  “我只是怕他们嘟嘴鼓腮那分如丧考妣的嘴脸,花几个小钱消灾,这些王八蛋们最可恶了,小气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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