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乾坤-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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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顾四下,这空山寂寂,竟似只有他一人。
沈冥心中生疑,一面向前走了几步,一面游目四顾。
山路之旁却是这天池山上有名的桃花涧,只见流水漏瀑,珍珠飞溅,月夜之中看去,竟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沈冥此时却哪里有心思看它,他本欲用暗哨联络秦逐鹿等人,却想起适才因有刘杨二人在侧,竟未向秦逐鹿详问神龙堡的暗哨特点,此时却弄了个措手不及,只得暂向山中走去。
他刚刚翻过一座石坡,却见远远一座牌坊,牌坊处似有几个灯笼,隐隐听得亦有人声,当下匿伏身形,慢慢向前面摸去。
那牌坊上书“天池山”三个大字,而牌坊下则已是天池的所在。
此刻,天池之畔,赫然立着一群红衣女子,当中一人,丽颜绝世,一身红装,正是那绛云宫主薛艳裳!
沈冥见了薛艳裳,登时心头一震。他因当日潜入飘渺峰之时便为此人轻易识破,此时便不敢再往前行,只挨着山路石壁,屏住气息,悄悄向天池方向观望。
只见月光之下,天池之畔雾气朦胧,薛艳裳在那池边一站,犹如被月光和雾气披上了一层白色纱衣。那一身如血红衣由此看来,竟然如梦似幻。
只见她立在一块山石之上,正向天池之中看去,口中冷冷道:“麟儿,事到如今,你仍是不肯归顺于我么?”
沈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更是大惊,只见那天池之中,碧水清澈见底,当中却有一石,石上还有一人,周身缠满铁链,竟是被绑缚在此石上。
月色照在那人身上,只见他白衣如雪,容貌却与那薛艳裳一般无二,赫然便是薛公子!
——原来他的名字却是叫做薛麟。
沈冥心中怦怦直跳,心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薛公子果然已落入绛云宫之手,眼下自己势单力薄,却又如何救他脱身?
他一面思索救人之法,一面暗中观察众人的动静。
薛麟整个人都被铁链绑在石上,满头黑发都浸在水中,一身白衣更是早已被池水浸透。他此时境遇虽然狼狈不堪,神情亦稍显憔悴,但一双眸子却仍如昔日一般清澈,朦胧月色不但丝毫不掩其绝代风华,反而更为他增添了一种奇异的美感。
他见薛艳裳向自己发问,便抬头向她笑了笑,道:“姑妈不用再问了,当年我爹爹是如何答复你的,而今他的儿子也是这般答复。”
薛艳裳见他仍是如此傲气,冷笑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那个傻弟弟当年被天心未遣那个小丫头迷得颠三倒四,你娘竟然也能忍得下这口气!若是换做是我,早就将他二人杀了!”
薛麟笑道:“爹爹并非惑于美色。不独是他一人,大天罗宫的所有弟子都对天心宫主忠心耿耿。姑妈这话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当年便处处针对天心宫主,究竟是为了争夺宫主之位,还是嫉妒她的容貌比你美上千倍?”
沈冥在暗中听到“大天罗宫”四字,却已了然
——这薛公子果然如自己所想,乃是大天罗宫中人。
但后面的几句话,却令他在暗中听得直皱眉
——这薛公子分明便是想激怒薛艳裳,这才出言讥讽。
自己眼见薛艳裳容貌艳冠群芳,气质美胜天仙,实是生平所见最美之人,素日便曾听人说绛云宫主乃四大美人之首,自从亲眼目睹之后更无怀疑。此时忽听薛公子说什么天心未遣比他姑妈美过千倍,心中不由得暗自为其捏了一把汗。
——天心未遣虽然一向被世人奉为天下第一美人,但纵是天上神仙,只怕在薛艳裳面前也要自愧不如,世间又怎么会有人比她美过千倍?
——薛公子莫非是在找死么?
薛艳裳听了这话,果然大怒,“你这小子说她比我美上千倍?呸!天心未遣那个小丫头何德何能,不过依仗自己美貌过人,这才当上了宫主!论武功才智,我薛艳裳哪里不如她了!”
薛麟闻言大笑,“如此说来,姑妈你毕竟还是承认天心宫主比你美上千倍了,嘻嘻。”
薛艳裳见他一昧胡缠,反而平静了下来,“你是想激怒我,让我一怒之下出手杀了你,省得零碎受苦么?傻孩子,姑妈怎么舍得就这么杀了你呢?”
她走到池边,和薛麟面对面道:“你中了‘流水落花春去也’之毒,此时可是生不如死么?”
沈冥闻言向薛公子看去,只见碧水之中,他面容雪白,眉宇间却隐隐有一丝痛苦之色。
——难怪他看上去容颜憔悴,竟然是在遭受剧毒的折磨。
薛麟看着她,强打精神笑道:“听说这‘流水落花春去也’乃是姑妈新近研制出的毒药,较之‘但愿长醉不复醒’更胜一筹。小侄今日有幸能够身染此毒,也算是为姑妈尽孝了。”
沈冥听到“但愿长醉不复醒”七字,心中更是一凛,只盼着薛公子能够继续说下去,说不定便能从中获得解毒之法。
却听薛艳裳笑道:“‘但愿长醉不复醒’怎能与‘流水落花春去也’相比,那药不过是使人迷醉不醒,又怎会如你此时一般身如万蚁蚀骨之苦?”
薛麟忽道:“姑妈,小侄既然落入你手,自是不作他想。只是有一事不明,还望姑妈念在小侄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份上,不吝相告。”
薛艳裳微笑道:“你这么说,才叫姑妈心疼呢。什么事情?说罢。”
薛麟道:“小侄听说姑妈为了达成心愿,将‘但愿长醉不复醒’交给了京城中的某个权势之人,可有此事?”
沈冥屏息凝神,薛艳裳却是面色一变,“你的消息好快!不错,我的确是将此药给了她,不过,却并不是为了达成什么心愿……诶?你这孩子,又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呢?”
薛麟笑道:“姑妈心心念念的,无非是大天罗宫宫主之位……小侄说的可对?”
薛艳裳轻笑:“不错,麟儿果然是姑妈的乖侄儿,最晓得姑妈的心思……你既然知此,便也该知道,姑妈的这个心愿,可不是什么京城中的权势之人能够完成的。”
薛麟傲然道:“任他权势滔天,大天罗宫又怎会将这些放在眼内。”
他语音未落,却又接着道:“那么姑妈此举竟是为何?”
三八 天池山上难明旧恨 碧水岸边试问闲愁
薛艳裳听了薛麟的话,一声轻笑,“小鬼头儿,你想套我的话,只怕还要多历练几年。”
薛麟苦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在姑妈面前,哪有小侄捣鬼的份儿。”
薛艳裳闻言,面若寒霜,缓缓道:“麟儿,你好大的胆子。你明知道我最讨厌那个字,却偏偏要在我面前说出来……”
薛麟似乎很是惊讶,“姑妈指的是……小侄失言了,姑妈勿怪。”
薛艳裳凝视着他,从沈冥的角度看去,她和薛麟除了服饰打扮不同,竟然便似照镜子一般,一模一样。
沈冥自经缥缈峰一役之后,乃是第二回见到薛艳裳,只觉此人容貌美得异乎寻常,却从未辨别过她的年龄。这时听她姑侄二人对话,显然是薛艳裳的年纪竟已不小,却偏偏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提到老字。当下却对她细细打量,但见她肤如凝脂,吹弹得破;眼似秋水,神光流盼;青丝乌黑,光可鉴人。俨然便是一个妙龄女子,何曾有半分老态?委实看不出她的年纪究竟几何?
薛艳裳道:“你从小便天资过人,这等资质便是在大天罗宫之中也是罕见……姑妈真是舍不得让你死……可是留着你,又不肯帮姑妈办事……你倒说说看,让我拿你如何处置?”
薛麟听了她话,沉默了一会儿,笑道:“姑妈既然问了,小侄也不能相瞒。当年我爹爹是如何答复姑妈的,今日侄儿也是一样。”
薛艳裳冷笑:“麟儿,你幼年之时,姑妈待你如何?待你爹爹如何?你爹那个没良心的东西!我是他的亲姐姐,他却帮着外人来对付我!”
薛麟道:“姑妈今日既然将话说到这里,那也就容做侄儿的说两句。你因觊觎大天罗宫宫主之位,与天心宫主争斗多年,却在哪一件事情上能赢过她?哪一次不是天心宫主对你再三忍让?”
“忍让?!我用得着她让么?当年十大长老原本就属意我接掌大天罗宫,要不是因为天心未遣是天颜无色的侄女,我今日又怎会流落异乡?在西粤一隅做那小小绛云宫的宫主!”
沈冥越听越奇,想不到薛艳裳和大天罗宫之间还有这样的一段渊源。想来她原本也是大天罗宫之人,并且在宫中地位甚高,一度几乎能够接掌宫主之位,但由于种种原因落选,这才一怒之下远走西粤,创立了绛云宫。
薛麟道:“可是我听爹爹说,姑妈当年之所以落选宫主,并不是天颜宫主偏心向着自己侄女,而是另有隐情……”
薛艳裳脸色大变,自池边一掠而入池中。只见她足尖在水面上一点,居然便停落在了天池碧水之上!
沈冥见她立于水面,居然如履平地,这轻功真似轻若无物,却不知是如何练成。
只见薛艳裳俯下身子,长长的头发垂到了水中,她也毫不在意。她将脸凑到了薛麟的耳边,低声道:“薛练衣居然连这桩事情也告诉你了,他还和你说什么了?”
由于沈冥和二人相聚实在太远,因此薛艳裳这般低声说话,他便听不见了。沈冥知道她二人此时所言乃是极其隐秘之事,因此连绛云宫的门人也不许听见。
薛麟见薛艳裳如此紧张,便也对她轻声笑道:“我是我爹爹的儿子,他老人家有什么事情自然都会告诉我的……不像姑妈,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薛麟脸上已挨了薛艳裳重重的一记耳光,雪白的面颊上登时显现了五个手指印记,一道殷红血丝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薛麟不怒反笑,“怎么?姑妈真的生气了?呵呵,我还以为姑妈压根儿就不在乎这件事情,也不在乎自己儿子的性命……”
薛艳裳伸手拽住薛麟衣襟,将他拉向自己的方向。由于薛麟此时正被铁链锁在石上,薛艳裳如此大力一拽,铁链登时便往薛麟身上陷落,同时,胸口也几乎憋闷得无法呼吸。他痛苦得微微皱眉,薛艳裳却冷笑道:“麟儿,你这个坏孩子,你知不知道惹火了我会有什么下场?”
薛麟咳嗽了两声,皱着眉笑道:“什么下场?反正我现在也已经生不如死,姑妈倒真不妨让我见识见识,您的绛云宫里还藏着什么宝贝!”
薛艳裳直起身子,笑道:“你呀!就是嘴硬!一会儿可不要哭着求姑妈饶了你……不要埋怨姑妈狠心,不念姑侄之情啊!”
她在水面上笑得花枝乱颤,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想来你心中最恨的人应该不是我,而是那个背叛了大天罗宫,把你出卖给我的叛徒——龙在渊,是么?”
沈冥只听的心惊肉跳
——神龙堡居然也隶属于大天罗宫!
——龙在渊居然将薛麟出卖给薛艳裳!
——既是如此,为何龙在渊还要派人前来苏州营救薛麟?
………………
他心中千头万绪,一时难明。眼见薛艳裳不知要对薛麟用什么厉害刑罚,薛麟如今身中剧毒,莫说用刑,只怕说不了几句话就会断气了。适才听他二人所言,当今圣上所中之毒居然是出自薛艳裳之手,却和大天罗宫没甚么关系,只是不知薛麟口中的那个“权势之人”究竟是谁?倘若薛麟一死,想要从薛艳裳口中得知事情真相,却是千难万难!沈冥打定主意,一定要救薛麟脱险!
他趁薛艳裳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薛麟身上,自己却偷偷潜到了那群绛云宫弟子的外围。那些门人的武功和沈冥相较,自是远远不如,因此竟未察觉。沈冥见有二人远远站在离众人两丈左右之处,便倾身上前,轻轻弹指,那两人哼也没哼一声,便软软倒下。
沈冥将这二人拖到一边的山石之后,幸喜竟然是一男一女。他当即剥下那名男子身上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从山石背后走出,仍旧站在适才二人所站之处。
由于当时月色昏暗,那群绛云宫弟子的目光又都集中在宫主和薛麟的身上,竟然谁都没有察觉。
沈冥细数了一下人数,倒也不多,约莫五十几人,心道必须一击即中,否则给他们觉察,可是大大不妙。他伸手入怀,摸了摸囊中的暗器数量,与眼前敌人数目相比,却还差得很远,不由暗暗叫苦。然而一路摸下去,指尖却碰到了一个犹如蜡丸的东西。
沈冥心中一动,随即大喜,心道这番却有救了。原来那个蜡丸不是别物,却是沈清微亲手所制的一枚烟雾弹,名字却极富诗意,叫做“试问闲愁都几许”。这句词,乃是当朝一神童贺铸所做,全词却是如下: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沈清微因极其赏识贺铸其人,又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