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2005读者合订本-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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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忘记了应该对我做出的惩罚,尽管他显得更加气愤,可是这类气愤由于性质的改变,我能够十分轻松地去承受。
我装病的伎俩逐渐变本加厉,到后来不再是为了逃脱父亲的惩罚,而是开始为摆脱扫地或者拖地板这样的家务活了。有一次我弄巧成拙了,当我声称自己肚子疼的时候,我父亲的手摸到了我的右下腹,他问我是不是这个地方,我连连点头,然后父亲又问我是不是胸口先疼,我仍然点头,接下去父亲完全是按照阑尾炎的病状询问我,而我一律点头。其实那时候我自己也弄不清是真疼还是假疼了,只是觉得父亲有力的手压到哪里,哪里就疼。然后,在这一天的晚上,我躺到了医院的手术台上,两个护士将我的手脚绑在了手术台上。当时我心里充满了迷惘,父亲坚定的神态使我觉得自己可能是阑尾炎发作了,可是我又想到自己最开始只是假装疼痛而已,尽管后来父亲的手压上来的时候真的有点疼痛。我的脑子转来转去,不知道如何去应付接下去将要发生的事,我记得自己十分软弱地说了一声:我现在不疼了。我希望他们会放弃已经准备就绪的手术,可是他们谁都没有理睬我。那时候我母亲是手术室的护士长,我记得她将一块布盖在了我的脸上,在我嘴的地方有一个口子,然后发苦的粉末倒进了我的嘴里,没多久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睡在家里的床上了。我感到哥哥的头钻进了我的被窝,又立刻缩了出去,连声喊叫着:“他放屁啦,臭死啦。”然后我看到父母站在床前,他们因为我哥哥刚才的喊叫而笑了起来。就这样,我的阑尾被割掉了,而且当我还没有从麻醉里醒来时,我就已经放屁了,这意味着手术很成功,我很快就会康复。很多年以后,我曾经询问过父亲,他打开我的肚子后看到的阑尾是不是应该切掉。我父亲告诉我应该切掉,因为我当时的阑尾有点红肿。我心想“有点红肿”是什么意思,尽管父亲承认吃药也能够治好这“有点红肿”,可他坚持认为手术是最为正确的方案。因为对那个时代的外科医生来说,不仅是“有点红肿”的阑尾应该切掉,就是完全健康的阑尾也不应该保留。我的看法和父亲不一样,我认为这是自食其果。
本文摘自《读者》2005年第4期
意大利学生凡玛朵
作者:何杰
她的名字叫凡玛朵,大家叫她麻烦多。我叫她凡玛,省事。教她可是心分八瓣也不够使的。一个女孩子既不漂亮,又不文静。不漂亮也罢,爹妈给的。安稳点儿总可以吧,不,她几乎一刻也不停地给你制造麻烦。
她的调查表写着父亲是意大利籍,母亲是美国籍。住意大利,又在美国上学。得!无拘无束加傲气,她都有。你和她谈话,她用两个鼻孔对着你。头总是高昂着。她的鼻子翘翘着,周围像撒了茶叶末一样,长了一层小雀班。脸上的每一个部位,连那个小雀斑仿佛都在宣布:“不屑一听”,要不就是“嗤之以鼻”。她个子不高,却叫你永远感觉她在君临天下。
上课,学生守则的第一条,就是着装整齐。她穿一双50年代的木呱嗒板来了。坐下吧,还不。她“呱嗒呱嗒”走到大家眼前,抬起脚说明:“看,比荷兰的木鞋科学。脚自由。”是呀!我小时也穿过,倒没注意它的宝贵。新鲜的视角!当然不能批评她啦。只是弄不清她从哪淘换来的?
过两天,她又来了新花样。仲夏三伏天,穿游泳衣在水里都热,我们的“麻烦多”竟穿了一件男人的中式对襟夹袄。紫蓝色的绸缎面上面是团形的寿字图案。我怀疑是从寿衣店买来的。一问,还真是。我埋怨卖衣服的人,怎么也不告诉人家,人家是外国学生。凡玛立即解释,老板告诉她了。那我就不明白了,凡玛,怎么活着,你就穿在身上了呢。凡玛朵不以为然,脸上的每个零件又都在炫耀:
“看我多美!”
凡玛朵说:“它是漂亮。死的、活的都是人。穿它非常漂亮。美啊!”凡玛朵眯起眼睛,大有陶醉之感。
想想看,你上课,眼前竟坐着这样一位美人,你有什么感觉?知道什么叫文化休克吗?我就差点休克。中国人关于死的忌讳是砌造了五千年的传统观念,叫我一堂课就跨越过去,那真是奇事。然而我也不知道我的哪根弦叫她牵动着,我竟然同意为她说情,允许她参加日本文教大学的语言实践课(旅游,我是陪同教师)。日本文教大学短期班都是女生,亚洲人,加一个欧洲人。领队说:
“羊群里出骆驼,而且她是猴骑骆驼——高去了。”
我只有开着玩笑宽慰他:人家个儿也不高呀,不过是群小毛鸭子中出了只小斗鸡。老有城府的领队给了我一队删节号“呵呵……”一上路,我就知道那删节号的丰富内涵了。
上车,宣布了旅游路线、活动时间、地点、旅馆名称、联系办法。我逐个发下日程表。没发到她那儿,小斗鸡就和我奓开了翅膀:
“为什么到洛阳不下车?洛阳是文化古城。”没办法,我带来的兵。自讨苦吃!我这么着,那么着一通安抚,总算无事。车过洛阳,一看窗外,我的心一下就悬到了嗓子眼。车启动了,站台上却还站着一个我的兵。凡玛跷着脚把一声“放心”从窗外扔给了我:
“放心——后天我去西安宾馆找您——See you again!”
这回轮到领队开导我了:“她找我啦。放心,她几万里都飞啦。”接着给了我一个“哼”字就闭上了嘴,但我分明读出:看您的宝贝弟子!就她事多。我行我素!
第三天,她赶到了。上帝保佑!我的心落了地。
参观完秦始皇陵,学生集合了,却不见领队,也不见凡玛。等了好一会儿,俩人来了。领队气呼呼地,凡玛喜气洋洋。一问,原来有个小贩把他卖煮山芋的小铁炉摆在了去秦始皇陵的砖道上。凡玛一定要他搬离砖道,他们这才过来。凡玛眉眼飞扬地向我炫耀:
“我胜了。山芋老板说我是狗拿耗子。哈,我是有责任的狗,我是优秀的狗。”说完,扭扭地走了。她那一扭一扭的背影都在表明,她美得像得了个什么大奖似的。
无可奈何。凡玛的思维真是猴吃麻花——满拧。其实当时我并没明白凡玛和小贩争吵的原因,只觉得自己这个语言老师失职。
要进兵马俑博物馆,领队的弦拧得更紧了。他转达馆里要求:“不准大声喧哗,不准拍照,违者罚款!”接着一番叮嘱。前脚说完,后脚进馆,忽然就有人大声的“oh!oh!”起来。大概因为在大厅中有回声,那声音大得简直叫你震惊。领队急忙召唤我:“又是您的‘麻烦多’!快看看去!”
“Oh!oh!great!wonderful!(伟大!奇妙!)unimaginable!(不可思议)”看着,看着,她竟然忘情地“咔嚓咔嚓”地照起相来。我忙制止她,但晚了。一个保安气势汹汹赶来,一把按住凡玛的照相机。
保安说这是规定,没办法。凡玛不说话,更不求情。她慢慢打开相机取出胶卷盒,我以为她要交出胶卷。谁知她“啪”的一下交到保安手中的是相机。胶卷,她先举到保安眼前,然后放到自己的胸衣里。哈!鬼精灵。这回她说得可是很温柔:
“回去我要说中国!我要展览中国!非常非常的惊奇。对不起,胶卷给我留下吧,相机你罚去。Sir!”我的心感动了。我想保安也一定和我一样:心暖暖的,保安,这个陕西大汉似乎有着女人心肠,看来是笨嘴拙舌。他只瓮声瓮气地说:
“都给你,都给你。展览吧,展览吧。”走了。
那天一直到回饭店,我都很不平静,为自己祖先磅礴壮观的伟大杰作,为我中华文化的魅力,当然也为我那个浑身带棱带角的弟子。然而,没有一会儿,领队气呼呼来了:
“您的大弟子这回不但自己又颠儿了,还拉走五个。去小吃街了。多专亏纯子报个信。饭都订了。您看费事不。”
等吧,十一点回来了。个个吃得油光焕发。六个孩子争着告诉我,她们吃了什么。羊肉泡馍、刀削面、拉皮儿、辣羊蹄……我的意大利弟子手提一个血灌肠。她把那肠儿在我眼前晃呀晃,请我吃:
“老师,最科学的食品。马可·波罗的书上就说,中国饮食文化是最神秘的。”其实我早已看出了,我的弟子想说的是:“为什么不安排吃西安的风味小吃?”果然,她要求明天补课。
我早听说,灌肠的血都是生吃的,真不敢恭维。顺便我说了食品卫生呀,带队的责任呀。但小姑娘的脸在发红,鼻子周围的雀斑在变深。我知道她心里又在冒刺。
她说:“吃生食是人的本性。”
老师说:“吃熟食是人类从蛮荒到文明的进步。”
她说:“但人类的文明使人的本能在退化。”
是,深刻。我同意她说的,但到大街的小吃课不能补。
小姑娘一扭一扭,昂着头带着一百个不满意走了。临走又给我留下一句:“自己民族的文化还不歌颂。”我笑了,还挺能上纲上线。
我喜欢上了这个做什么都铿锵有声的小钢豌豆。她对我祖国的这份真情,我真的感动。可是我们很快就要分手了。
在上海,日本学生飞回国了,我也要返回学校。凡玛朵却要返回西安看她没有看够的中国古代,然后还要去看神秘中国的神秘西藏。我真遗憾,还有课,真想同她一起去。
我该走了。没有想到,这个浑身长刺的弟子,这个头上长角的弟子凡玛朵给我提着包,送我进站,送我上车。紧紧地紧紧地拥抱我,我甚至感到她的体温。她咬着嘴唇,强忍着眼泪塞给我一个纸包。
我的车开了。
坐定,打开纸包,一张小纸条烫着我的心:“老师你是真心,I love you!”
纸条的下面是一个做工精美的小镜框。那里镶着的不是她给我的照片,而是画的一张彩笔漫画。那是我。额头上的头发卷成一个圈儿。一张圆脸上,三个大圈:眼吃惊得变成两个大圈儿;嘴惊奇得张成一个更大的圈儿。呀!那原来就是我呀!家门、校门、国门刚挤开时的我。
小镜框的另一面还是一张彩笔漫画:那是她。鼻子周围点着一群小黑点儿。一张脸上还是三个惊讶得大得没法再大的圈儿。那就是她,第一次来到神秘中国的意大利留学生——凡玛朵。
本文摘自《读者》2005年第4期
屁股与尊严
作者:吴洪森
父女俩乘地铁。
莘庄起点站上车,乘客不多,但车门一开,大家还是迫不及待蜂拥而入抢位子。
父女说着话。读初中的女儿正为一篇作文犯难,老师要求通过观察身边事物来写。女儿说,每天就是上学、放学、吃饭、做功课、睡觉,有什么好写的。
老爸心想,倒也是的,一时也拿不出主意来。
正思忖间,地铁到了第二站。月台上的乘客,以奥运会的劲头,冲进车厢,直奔空位。
老爸对女儿说,写作的题目就在你眼前。
“写抢位子啊?”女儿问。
“对!”
“这有什么好写的。天天都是这样的。”
从前不是天天都这样的。
老爸说,鲁迅曾经写过一篇散文,讲乘火车的见闻。鲁迅说,车子快要开了,但一群乘客却还在作揖打恭,互相谦让,谁也不肯先坐。结果火车一开,“顷刻间跌倒了五六个。”鲁迅当时看不惯中国人的迂腐、繁文缛节,认为与现代文明的迅速发展脱节,就写文章挖苦。假如鲁迅还活着,他看到今天中国人的样子,老夫子会作何感想呢?
鲁迅身高只有一米五十八,又生了多年多年肺病,体重不到七十斤。
他来乘车,被人轻轻一推,就要跌出好几米远。老夫子是脾气极坏的,他爬起来,骂不过别人,打不过别人,回到家,拿起笔,一定会用最刻毒的语言嘲笑、讽刺、挖苦这丑陋的国民性。
鲁迅会写些什么呢?当年他那样激烈地反对礼教,如今天下弄成这付样子,他还会反对礼教吗?
老爸对女儿侃侃而谈。
老爸说,世界上大概没一个地方象中国人这样不守秩序,这样粗鲁无礼,这样野蛮。老爸说,我们以为在世界上被人看不起,是因为穷。其实,我们中国人被人看不起,最主要是没有礼貌,缺少最基本的道德操守。
在公众场合大声讲话的是中国人,随手扔垃圾的是中国人,欢喜插队的是中国人,至于抢座位,更是中国人的家常便饭。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