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有天--一代棋圣吴清源自传-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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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谷叮的那阵子,母亲因不懂日语,几乎从不外出,最初的两个月里,每顿饭都到附近的中国菜馆去吃。那时,一到天色将晚,在关闭套窗的时刻,都有卖豆腐的在门前走过。每当听到那划破沉闷空气的喇叭声,都勾起了母亲的思乡之念,这似乎更使她增添了几分孤寂的心情。
记得在东中野住的时候,承蒙濑越先生的关照,常常叫桥本字太郎给我们送“甘纳豆”(类似中国的豆鼓)来吃。那时,我们的日语都是连蒙带猜的,说不通的地方大多采用笔谈。有一次,桥本字太郎在我家一起吃完晚饭,他本想以笔代口致谢,写了“御驰走样”四字(日本饭后客套语)。我和哥哥看了之后都以为是“出去散步”的意思,于是马上收拾停当,准备出门。桥本顿时惊讶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啦?我们看着他惊讶的样子,商面相觑,更是吃惊。总之,“驰走”二字,在中国只能理解为外出的意思,在日本却大为不同。
参加棋士升段大赛
昭和五年(1930),十六岁的我终于参加了盼望已久的棋士升段的大赛。那年春季的升段大赛,我的成绩为七胜一败获三等;秋季大赛时的成绩为八战全胜获一等。因而晋升为四段。
接着,昭和六年的棋士升段大赛中,春季成绩为六胜二败;秋季成绩为八战全胜。昭和七年,春季为八战全胜;秋季为七胜一败。因而又晋升为五段。
现在回顾起来,来日之后我最热心学棋的时期,是从初抵日本的昭和四年开始到昭和七年为止。尤其是在黑棋上对本因坊秀策、白棋上对本因坊秀荣名人的对局谱如饥似渴地研究了一番。那以后,为了学习宗教而过多地占用了时间,因而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钻研棋艺了。
到那时为止,我执黑棋为多,以坚实的秀策流为主体,战绩辉煌。可以说那是我高歌“黑先无敌”的时代。昭和六年、七年里,我在“成绩上位者选拔战”中连续优胜。特别是在昭和七年时事新报社主办的“擂台战”中,如入无人之境,连斩十八将落马,在棋士升段大赛中又首次执白战胜了木谷实。这是我的棋手生涯中胜率最高的时期。现将我来日后到昭和八年的成绩统计如下。其中昭和七年的胜率几乎达到了九成。
昭和三年(十四局)九胜三败(打挂二局)
昭和四年(二十一局)十二胜七败二平
昭和五年(三十九局)三十一胜六败二平
昭和六年(四十二局)三十五胜五败一平(打挂一局)
昭和七年(五十局)四十四胜五败一平
昭和八年(三十六局)二十五胜九败三平
我们一家来日半年后,便由麻布谷叮迁居到东中野,在那里又住了一年左右。在我于升段大赛中不断获得好成绩的时候,深承濑越先生的眷顾,在西获洼他的地产内,另为我们建了一栋别墅,于是我们又搬到那里安居下来,这个别墅是二层小楼,房间有六个,我们一。家居住真是舒适宽敞。后来大哥尽早地赶回北京,将三个妹妹也接到了东京,全家终于得以团圆。二哥吴炎因为要继续在南开大学读书,所以只好一人独自留在天津。这个时期,大哥在早稻田大学的围棋部里作为主将非常活跃;而我不管去哪儿家里都不放心,只允许我跟随哥哥一起去玩。
提起我来日当初,由于语言不通,地理不熟,日本的习惯亦不懂,因而经常晕头转向。其中最使我吃惊的是日本的“神舆”。在中国,与这种神舆相似的是在送葬时静静地抬着走的殡轿。由于我还不懂得日本传统的祭祀习俗,见到那些气势勇猛的人们担着神舆,还以为是既大肆铺张又兴高采烈地举行出殡仪式呢!这到底在为谁举行葬礼啊!当时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还有一次,我们兄弟俩去拜访赤坂的井上一郎先生的家,归途中迷了路。井上一郎是濑越先生门下中最早的弟子,与桥本字太郎和我都亲如兄弟。大哥为了找到归途,拼命地走,可是南辕北辙,越走越远。当时若是在派出所间一下路就好了,可是那时在日本,总把我们中国人说成是“支那人”,大哥害怕被人蔑视,尽量避免去派出所问路。后来,无暇思顾得失,不得已还是去派出所打听,这才终于平安无事地回到家。这说明当时日本人对中国人及朝鲜人的蔑视己达到根深蒂固的程度了。我自身并未因此而留下多少不愉快的回忆。不过,据大哥说,对朝鲜人的蔑视最凶,即便是坐电车,日本人一上来,朝鲜人必须马上给他们让座。
住在谷叮的那阵子,母亲因不懂日语,几乎从不外出,最初的两个月里,每顿饭都到附近的中国菜馆去吃。那时,一到天色将晚,在关闭套窗的时刻,都有卖豆腐的在门前走过。每当听到那划破沉闷空气的喇叭声,都勾起了母亲的思乡之念,这似乎更使她增添了几分孤寂的心情。
记得在东中野住的时候,承蒙濑越先生的关照,常常叫桥本字太郎给我们送“甘纳豆”(类似中国的豆鼓)来吃。那时,我们的日语都是连蒙带猜的,说不通的地方大多采用笔谈。有一次,桥本字太郎在我家一起吃完晚饭,他本想以笔代口致谢,写了“御驰走样”四字(日本饭后客套语)。我和哥哥看了之后都以为是“出去散步”的意思,于是马上收拾停当,准备出门。桥本顿时惊讶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啦?我们看着他惊讶的样子,商面相觑,更是吃惊。总之,“驰走”二字,在中国只能理解为外出的意思,在日本却大为不同。
西园寺公毅先生
昭和六年的入夏前,木谷实来访,邀我一起去拜访西园寺公毅先生。那时我们在西获洼濑越先生的别墅里刚刚安顿下来,对日本的生活大部习惯了。
西园寺公毅先生在西园寺家族中论辈是当时第一银行总经理西园寺龟二郎先生的哥哥。因他办实业失败,以后便在丰岛区龙野川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他信仰日莲宗,身边常有许多信徒云集。虽说是日莲宗,但先生倡导的宗教却稍有不同,据说是一种神灵的信仰,其内容如凭借意志力—即在佛教上解释为“法,’的力量来治病等,念诵的是独特的“南无妙法莲华经”。另外,遇到有关事业或政治的求问时,也进行类似请教神谕那样的仪式。
当时,政友会的望月圭介先生、主管丹那隧道的三土忠造铁道大臣等,作为信徒也经常出入公毅先生的府邸。总之,其信徒在政、财界里为数众多,木谷实也是他的信徒之一。公毅先生作为业余围棋爱好者非常高强。
后来这位西园寺先生对升段大赛中成绩超群的我很感兴趣,便吩咐木谷偕我同去见他。当我间木谷:“为何事而去求教呀?”木谷说:“为了让你身体更结实,棋艺更高强而去嘛!”不过最初我还是谢绝了他,没想到没几天他又邀我。就那样反复劝了我两、三次,后来,于入秋之前,我终于同意他带我去求教。
一到先生的家,首先学着念诵了“南无妙法莲华经”。虽说念的什么全然不解其意。但据说是伟人之言,所以与木谷实一起认真地念完了经。因为公毅先生有句宗旨:〃魂宿腹中”,所以要求大家铭刻肺腹一般地念诵“南无妙法莲华经”。
从那以后,我和木谷实一起频繁地往来于西园寺先生的府邪。有棋赛的日子,我去先生的家求教已成为固定日程,木谷实就注在西园寺先生家的附近,所以,每当我去求教,总是在先生的家碰见他。
棋士升段大赛每天下午五时左右暂停,我便用一个小时左右去西园寺先生的家求教。每次去都立即将那天的对局谱摆出来请先生看,与木谷实共同研究的同时也征求先生的意见,当时,我们二人正在热烈地探讨着“新布局”。所以可以说,和木谷实共同搞新布局的研究主要是在先生家里进行的。另外,我还常常被先生叫去吃晚饭。饭后常与先生下将棋。可惜我的将棋非常拙劣,总是不能胜他。
另外,还请先生为我诊察身体健康状况。就在供着许多佛像、经常祈祷的房间的角落里,我在终年铺垫着的被褥上躺下,请先生为我诊察身体。当时,先生找到我身体里不好的地方后,口中念念有词,呛喝着以其意志来给我治疗。“这样就好啦。明天的比赛肯定能胜”被先生这样一念叨,顿时便不可思议地觉得我必胜无疑了似的。
据说西园寺先生年轻时曾留学美国,对西欧文化非常熟悉。后来由某个时期开始,被东洋哲学深深吸引,因而就信仰了日莲宗。先生的信仰是在日莲宗里掺入了许多儒教思想,对儒教怀有浓厚的兴趣。这样,一直到昭和九年(1934)先生去世为止,我成为先生家的常客,先生对我也十分宠爱。之所以对我如此眷顾,我想可能是由于我有汉学素养,幼年曾修过“大学”等,对儒教的教义深有领会吧。有幸与西园寺公毅先生结识,无疑成为我和木谷实亲密交往的良缘契机,并且成为我对宗教深感兴趣的入门开端。
新布局的诞生(上)
川端康成先生在登载过《木谷实选集》(日本棋院刊)的月报上曾发表过“新布局青春”一文,他这样写道:“木谷实、吴清源创造新布局的时代,不仅是二人盖世天才的青春时代,实际上也是现代围棋的青春时代。新布局仿佛是一阵春风,她吹燃起青春独具的创造与冒险的热情之火,给棋界带来了绚丽灿烂的春天。虽然继木谷、吴之后,又涌现出了优秀的后来者,但是,可以想像,像新布局时代的木谷、吴那样旗帜鲜明地振兴棋坛、划时代的一代新人还未光临。当年,木谷、吴创造的新布局,是今日弈苑鲜花盛开的祥瑞。”
对我来讲,如此不惜重笔的褒奖深感羞愧难当。然而,讲到新布局对现代围棋的进步起了巨大的作用,的确言之无误。
然而,即使是称为新布局,也并非就是天降地涌、突然诞生的新事物。新布局问世的数年前,它的萌芽就已经屡屡显露头角了。如我在昭和六年四段的时候,就曾在三三投子;昭和七年升为五段后,也下过数局三连星的前驱——二连星棋。
升为五段后,我执白增多。由于当时无贴子的规定,若仍然依照昔日的小目定式,白棋无论如何都落后于人。布局应以平分秋色为原则,所以,白棋亦要像黑棋一样谋求实利才行。
我十分尊敬的本因坊秀荣名人的时局谱中,就屡屡见他执白于投于星位。我之所以形成一种捷足先登、尽快展开的棋风,理由就在于我对于小目布局的棋深感急不可待因而当时我打出的三三或星的布局,是以“一手占据角地、尽快向边展开”的想法为根据的,这种想法时我来讲已是理所当然的思路,可是,人们当时把由角上小目开始缔角看作是绝对正确的,所以我的新下法惹起了巨大的回响。
这个时期的木谷实,布局上总是投子于低线位上。他见战绩无甚奏捷,便不断地改变为高线位投子。这就是他开始构思“重视势力之新布局”的摸索阶段。
从昭和八年开始,我与木谷实进行了“十盘棋”的抗争,新布局的嫩芽就从那个时期开始更清晰地显露锋芒,那一次的十盘棋,并非是生死攸关的“擂争十盘棋”,而是在昭和八年我升为五段、与木谷实段位拉平之初,按照时事新报的计划而对局的。
我四段之时,执黑几乎未败过,然而对木谷实却往往黑先也难以取胜。昭和七年春季升段大赛时,我执白首次胜了他。以后,终于能和他势均力敌地平摆对局了。后来我成为新进的五段、与他并驾齐驱时,所有的年轻棋手中只有本谷实与我可称为珠联壁合的名望淇士。十是,时事新报社视此良机便制定出十盘棋的计划。
就在这次的对局中,我执黑打出了在当时极为罕见的对角星的布局;木谷实也态度明朗地改变为“重视中央势力超过角地”的打法。
这次十盘棋的第六局,中途移到了日兴证券社长——远山元一先生的家里对弈,此局的第一天在日本棋院进行,第二天在原地继续下的中途,据说木谷实的后援者——远山先生差人告知:远山先生因伤风卧养,实在寂寞,最好请到家里来下棋。于是,我们仓皇将对局场搬到远山家里继续厮杀。当时,棋已过中盘,远山先生盘腿坐在床上观战,当然,他的眼前是两个一头扎进棋盘里苦思冥想的棋士。
现在回想起来,远山先生观棋可真是逍遥自在。远山先生作为木谷实的后援者,常常以让九子来请木谷实教习。每次教习从早上10时开始,下一局要到傍晚6时左右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