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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跌荡一百年-第7节

小说: 跌荡一百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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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观应虽然不领薪水,办起事来却是当仁不让。他一上任后,就宣布招募民股,充足股本。同时,他将化铁炉改建在铁矿产地大冶,大大降低了铁砂长途运输的成本。接着在生产改进上,他提出“觅焦炭,选人才”是拯救铁厂的两大当务之急。汉阳铁的问题是价高质差,英美工厂的生铁每吨生产成本为15两,汉阳厂需25两,而其关键就在于原材料焦炭的紧缺以及提炼技术落后。为了解决焦炭问题,他派人在较近的江西、湖南等地勘探煤矿,最终选定用最近的萍乡焦炭,“自行设局买煤炼焦”。为了降低运输成本,他还建成由萍乡到湘潭、株洲180里的铁路。解决了原料供应问题后,他对炼铁技术再作创新,聘用高水平的英国工程师,还专设学堂,培养自己的技术人才,双管齐下,仅仅一年,汉阳铁厂的生产很快起死回生。
在他的战略调整下,汉冶萍(汉阳、大冶和萍乡)形成了亚洲地区规模最大的钢铁联合体,在中国工业史上地位显赫。
在郑观应十分利落地解决了资本不足、焦炭价高及质量低劣等诸多难题后,接下来就该盛宣怀出手了,他要解决的是产品的销路问题。
在当时,钢铁生产出来主要用途有两个:一是生产枪炮,用汉阳铁造成的步枪史称“汉阳造”,在后来50年里一直是中国陆军最重要的基本装备,几乎每战必有,无役不与;二就是建造铁路。
1894状元办厂(9)
    一直到甲午战争之后,从朝廷到地方才开始痛切地认识到铁路之重要。当时,全国铁路才有360余公里,相比而言,美国是18。2万公里,英国是2。1万公里,法国是2。5万公里,连小小的日本岛国,也有3 300公里。铁路在当年对经济之重要程度,宛若今天的互联网。在19、20世纪之交的20多年里,伦敦和纽约两大股票交易所中的公司证券差不多都和铁路有关。美国经济史专家威廉·罗伊甚至认为,铁路公司塑造了公司化美国的早期历史,“简而言之,公司体制结构就是铁路体制结构”。
铁路的原材料就是钢铁。盛宣怀接手汉阳厂,与张之洞达成的第一个约定就是,如果在湖广境内修铁路,就一定要用汉阳厂的铁轨。张之洞对此十分认同,他在给朝廷的奏折中说:“当今时势日急,富强大计,首以铁路为第一要图。”那么,举朝之内,谁堪担当?张之洞一言以蔽之曰:“今欲招商承办铁路,似惟该员堪以胜任。”该员,盛宣怀也。
郑观应对此也洞若观烛,他对盛宣怀说:“铁路不归我公接办,铁厂事宜即退手。”他还观察到当时的一个现象,各地官员们非常乐于采购国外公司的铁轨,表面上的堂皇理由是外货质量好,实质则另有猫腻。“盖购于洋行,则用钱浮冒,一切皆可隐秘,购于华官,则恐一旦漏泄,有碍局员左右辈之自私自利。”可叹的是,郑观应描写的这种景象,百年以降仍未杜绝。
盛宣怀自然深知其中关键,他积极自请出任卢汉铁路公司督办,接着又千方百计成为粤汉铁路督办。1896年9月,也就是接管汉阳厂四个月后,光绪皇帝准奏筹建中国铁路总公司,盛宣怀为督办,授少常寺少卿,并享有专折奏事之特权。他上任后的第一份奏章就是,请求“嗣后凡有官办钢铁料件,一律向鄂厂(也就是汉阳铁厂)订购,不得再购外洋之物”。也就是说,把“轨由厂出”定成了国家政策。有一回,他听说广西开建镇南关至百色的铁路,将用法国造的铁轨,他急电张之洞请予阻止,硬是把这单生意揽了下来。
其后10年,盛宣怀的全部精力几乎都投注在修路一事上。当时修筑的第一条铁路干线是距京城10余公里的卢沟桥(40年后,此地发生“七七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至湖北汉口的卢汉铁路。盛宣怀在谈修路困难时称:“有三难,一无款,必资洋债,一无料,必购洋货,一无人,必募洋匠……风气初开,处处掣肘。”从1896年到1906年,盛宣怀共修铁路2 100多公里,是之前30余年的6倍,甚至超过民国成立至民国二十年(1911…1931年)所修铁路的总数。
靠“轨由厂出”的垄断政策,盛宣怀打通了钢铁厂与铁路公司的产业链。但是,他还碰到了另外一个大难题,那就是修铁路的钱从哪里来。
在这一点上,赋闲在家的恩公李鸿章给他的建议是,“洋债不及洋股容易”。当时,几乎所有的洋行和外资银行都对铁路事宜垂涎三尺,如要招募股份,可以说马上会被踏破门槛。然而,盛宣怀则表示万万不可。在他看来,当时中国面对的是一个充满了敌意的世界,在国力羸弱之时,铁路权很可能被洋股控制,到时候,“俄请筑路东三省,英请筑路滇、川、西藏,法请筑路两粤,毗连疆域,初则借路攘利,终必因路割地,后患无穷。若借款自造,债是洋债,路是华路”。他对李鸿章表示,宁可借钱也不能出让股份,唯有这样,主权才不会外泄。尽管困难陡增,不过,“唯有坚忍,力持得步进步,渐图成效”。
作为“国企大当家”,盛宣怀对外国资本高度警惕。谁料,10多年后,他竟因修路事宜被国人“误读”为“卖国求利”,最终导致帝国的覆灭,其情曲折,令人百年感慨。1897年,也是洋务派名士的容闳提出用法国资金修筑天津至江苏镇江的津镇线,盛宣怀得知后,“恐以后各路事权均属外人,无一路可以自主”,因此急电朝廷,百般阻挠。容闳是曾国藩时代就已成名的人物,为盛宣怀数十年好友,此议且得到李鸿章认同,盛宣怀仍不惜翻脸,直言反对。
洋股不得入,郑观应给他的建议是,创办新式银行。他在信函中说:“银行为百业总枢,藉以维持铁厂、铁路大局,万不可迟。”盛宣怀马上依计而行,他给接替李鸿章出任直隶总督的内阁大学士王文韶写信说:“因铁厂不能不办铁路,又因铁路不能不办银行。”就在出任铁路总公司督办一个月后,他又乘光绪皇帝召见的机会,提出开办银行。
此议很快准奏。1896年11月,中国第一家现代银行—中国通商银行① 获准成立,盛宣怀受命出任督办。他招募上海、南洋等地的10多个民间商人入股得300万两,朝廷入100万两,银行章程均以英国汇丰银行为蓝本。通商银行成立之际,一度代行了中央银行之职责—清政府正式的央行(户部银行,1908年更名为大清银行)要到1905年才成立—负责铸币及发行货币,其利润当然丰厚,盛宣怀在给朝廷的报告中得意地说:“询诸汇丰开办之初,尚无如此景象。”
建铁厂、修铁路、办银行,盛宣怀在1896年前后一口气干成三件大事,而且产业垄断、混业经营、上下游通吃,自然成就为当时最显赫的大实业家。

1900国变中的商人(1)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
—李鸿章:《绝命诗》,1901年
受甲午国耻之刺激,借康梁维新之春风,清朝的洋务事业出现了一个小高潮。可是,仅仅三年后,风云再变。1898年9月28日,谭嗣同等“六君子”被问斩于北京菜市口,维新派领袖康有为、梁启超逃往海外,变法维新彻底失败,是为戊戌政变。
变局起于上一年的冬天。11月,德国强占山东胶州湾,康有为上书,陈述列强瓜分中国,形势迫在眉睫。他随即在北京发起成立保国会。1898年6月11日,光绪皇帝颁布《明定国是》诏书,宣布变法。此后三个月,光绪颁布了一系列变法诏书和谕令。主要内容有:经济上,设立农工商局、路矿总局,提倡开办实业,修筑铁路,开采矿藏,组织商会,改革财政;政治上,广开言路,允许士民上书言事,裁汰绿营,编练新军;文化上,废八股,兴西学,创办京师大学堂,设译书局,派留学生,奖励科学著作和发明。
变法所有内容,俱在之前多年已被反复议论,绝大多数成朝野共识,可是,在执行的过程中,却被保守人士以及王公贵戚视为“人事清洗”,一时间,“帝党”、“后党”竟成水火不容的对立之势。9月,维新派向光绪密奏,建议重用握有兵权的工程右侍郎、山东巡抚袁世凯,由袁世凯去杀掉慈禧最宠信的满人将军荣禄。袁世凯向老上司荣禄告密。9月21日凌晨,慈禧太后突然从颐和园赶回紫禁城,直入光绪寝宫,将之囚禁于中南海瀛台。紧接着,慈禧宣布临朝“训政”,废止几乎所有新政法令,捕杀维新派,从6月11日至9月21日,进行了103天的戊戌变法宣告失败。33岁的湖南人谭嗣同在狱中题壁诗曰:“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临刑前他又留绝命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其志慷慨,其情悲绝,感动全国。
百日维新的血腥收场,意味着变革在清王朝的正常体制内已经难以完成。当洋务派、维新派先后丧失了主导权之后,改革的主流开始从体制内的官僚、士绅、文人等阶层,向体制外的力量转移,改革的方式从和平的渐进式,向暴力、颠覆式革命转移。用梁启超的话说,“革命党者,以扑灭现政府为目的者也。现政府者,制造革命党之一大工场也”。
戊戌政变仅仅一年多后,风雨飘摇中的国家再遭劫难。
1900年,中国北方爆发义和团运动,数万由贫困农民、小贩和手工业者组成的秘密团体突然发动对在华洋人的袭击。他们捣毁教堂,冲击租界,杀死中外教徒,数十年的深重屈辱转化成民族主义的熊熊烈火。义和团提出的口号是“扶清灭洋”。6月初,他们捣毁了长辛店铁路和丰台铁路,攻击正在保定修铁路的外国工程师,然后向北京、天津进发,攻打东交民巷的各国使馆。6月10日,英、俄、日、法、德、美、意、奥八国联军共2 000余人,从天津向北京进犯,双方在廊坊附近发生激战。义和团的拳民充满了神怪气质,他们宣称穿上一件画有符咒的衣服或喝了一种“神水”后就可以刀枪不入。6月初,慈禧曾委派军机大臣刚毅和赵舒翘前往涿州,亲自验看义和团各种“神功”是真是假,两个老兄弟经过两天考察,竟认定“神功可恃”,老糊涂的慈禧信以为真,于是下决心与诸国开战。这很像60年前林则徐深信英国士兵的膝盖是不会弯曲的,一个误判的细节足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慈禧下诏与各国宣战,号召“义民成团,藉御外侮”。8月14日,八国联军两万人攻陷北京,洗劫三日,并冲进紫禁城,掠走大量珍宝,犯下所谓的“文明人”最野蛮、最不齿的罪恶行径。慈禧化装成东北老太太携光绪皇帝仓皇西逃。后世将这一段很哀伤而奇异的历史称为“庚子国变”。
1900国变中的商人(2)
    北京惨遭洗劫的同时,各舰也气势汹汹地游弋在上海港、广州港及长江沿岸,商业富足的南方眼看也难逃一劫。这时候,官商盛宣怀和士商张謇联手出演了一出很精彩的“互保大戏”。
5月间,义和团进入北京的时候,盛宣怀就觉得大事不妙。他借口到上海“考察货物时价”悄悄南下,一边打理实务,一边密切关注时局。对义和团运动,他力主镇压,认为“拳会蔓延,非速加惩创,断难解散”。他的观点得到洋务派大佬们的认可。当时,李鸿章被派到广东任总督,张之洞在湖广,刘坤一在江浙,袁世凯在山东,也就是说最清醒的官员都不在朝堂,北京任由慈禧胡来。当老太后悍然向八国宣战的时候,四大总督都知道大祸将至,张之洞在圣旨下达同日电奏朝廷,“恳请严禁暴民,安慰各国,并请美国居中调停”。李鸿章更绝,他径直对辖内官员说,北京的电报发错了,“此乱命也,粤不奉诏”。但是,大家对如何解决危机仍束手无策。
这时候,盛宣怀提出“东南互保”方案。具体来说,就是四大总督向各国公使保证,他们将“奉诏”自保疆土,长江及苏杭内地的外国人生命财产,由各督抚承诺保护,上海租界的中外商民生命财产,则由各国共同保护,“此疆尔界,两不相扰”。
互保方案明显与慈禧的宣战圣旨相悖,若按清律,是大逆不道的灭门大罪。盛宣怀斗胆提出,居然得到李鸿章、张之洞等人的响应。在南通办纱厂的“状元企业家”张謇得闻此议,也非常认可,并积极参与促成。几位总督中,刘坤一最为首鼠两端,他对形势判断不清,与李鸿章、张之洞等人又有心结矛盾。这时候,跟他交情最深的张謇出面劝说,张謇在回忆录中对这一段有精彩的描述:“刘坤一犹豫,复引余问:‘两宫将幸西北,西北与东南孰重?’余曰:‘无西北不足以存东南,为其名不足以存也;无东南不足以存西北,为其实不足以存也。’刘蹶然曰:‘吾决矣。’告其客曰:‘头是刘姓物。’即定,议电鄂约张(张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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