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荡一百年-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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謇是一个最值得纪念的典范。从1903年开始,他就致力于家乡南通的城市建设,大生纱厂的很多利润都被他投入到公共事业上。将近20年下来,南通已成当时中国最出名的县城。1920年,一位访问者描写他看到的南通:“在登岸以前,我们就已感受到她的现代气息了。大道旁柳树成行,满载面粉、棉花以及旅客的卡车、汽车在奔驰,高耸林立的烟囱在冒着烟,工厂的机器轰鸣声在回响—一个欢快劳动的日子又宣布开始了。在江岸边建有现代化的码头和仓储设施,通过现代化的公路和运河,运输线四通八达。……登上狼山山顶,一幅动人的壮丽图画展开在我们眼前。在南面奔腾着雄伟的长江,它的水上运输繁忙。在西面静卧着南通城,屋顶、烟囱、城门楼依稀可见。到处都显示着满足、快乐和繁华。我们看到每一寸土地都得到了耕种,并由田间小路分割成几何形状。……在居住区内有大量精心种植的树木,这也是这里的一个特征,在中国其他地区没有类似的情况。”上海英文《密勒氏评论报》主笔J·B·鲍威尔(John Benjamin Powell)也是在这一年到访南通,他称之为“中国大地上的天堂”。他在报道中写道:“张謇以及他的兄长张、他的儿子简直可以用‘君临天下’一词来形容,除了童话故事中对待臣民就像对待子女一样的慈善君王外,可能无人可与之匹敌,而在南通州这却是事实。”1922年,中国科学社在南通举行年会,梁启超到会,称之为“中国最进步的城市”,文学家鲁迅的朋友、日本人内山完造称南通是一个“理想的文化城市”。同年,北京、上海的报纸举办“成功人物民意测验”,投票选举“最景仰之人物”,张謇得票数最高,这一年正好是他70岁大寿。让人感慨的是,也正是在这一辉煌的时刻,张謇的企业突然冒出了危机的苗头,他将很快陷入无法自拔的泥潭。
1919广场背后的人(10)
不过在1922年,南通模式还是如此的迷人和让人感奋,在很长时间里它成为企业家的梦想。也是在这一年,老买办朱葆三在上海郊区购置1 000亩地,设想建立一个类似南通的试验城。而荣家兄弟则尝试着在自己的工厂里搞了一个“劳工自治区”。“自治区”设在家乡无锡,建有男、女职工单身宿舍和职工家属宿舍,宿舍分区、村、室三级,由工人自己推选各级负责人员进行管理;还兴办了食堂、储蓄所、合作社、医院、工人夜校、子弟学校、图书馆、电影场,乃至公墓、功德祠、尊贤堂,工人从生活、教育、文化娱乐、劳动保险到生老病死诸多方面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障,可谓社会功能一应俱全,宛若一个独立的“公社”。到后来,为了处理各种纠纷事宜,“自治区”内还设了一个工人自治法庭。“自治区”的建立,一方面实践了荣家兄弟的社会理念,另一方面也直接带来了生产效率的提高,荣德生经常在周末集体训话时宣传自己的“自治主张”:“厂方的利益,就是各工友的利益,劳资应该充分合作,团结一致,否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如果说,张、荣等人的试验着眼于家乡的重建,那么,另外一些人则有更大的抱负,他们试图在某些城市建立自治型政府。
企业家的政治热情一方面是被逼出来的,另一方面也是不清晰和幼稚的。1921年10月,在商会联合会的年会上,很多年轻的会员提出了参与政治的呼吁。一个叫唐富福的人在发言中大喊:“我们用不着仰赖某个个人,世上从来没有救世主……现在该是商人面对现实,摆脱陈旧的不参与传统,投身政治的时候了。我们拒绝将我们所主张的开明政治与那种黑暗的政治混为一谈。如果政治是黑暗的,而我们却接受其统治,岂不成了奴才和背叛者了吗?我起誓,我决不!中国商人要拯救这个国家。商会总是以不参与政权为自己的荣誉,但在今天,这种节制却是我们的耻辱。”这番演讲刊登在了当时的《北华捷报》上。唐富福的论点在年会上引起共鸣,穆藕初等人也认为:“实业界人士务实不闻政治的陈旧观点,是不值得赞赏的。应团结起来,采取适当的方式,推动政府改善国内局势。”
企业家阶层的参政和自治理念得到了自由派知识分子的呼应,胡适、丁文江等人提出了“好人政府”的概念,就是由“好人”来管理政府,依靠专家解决专门问题。所谓“好人”,就是知识分子和企业家阶层,“即以现身从事农工商业及劳动者执政,而除去现在贵族军阀官僚政客等无职业者执政”。
为了实践商人主政和“好人政府”的主张,各地商会先后都提出过千奇百怪的设想。1923年3月,汉口总商会向国内各主要城市的商会发出了一份《保护商埠安全议案》,提出以中世纪欧洲的汉萨同盟为仿效,建立一个“真正的城市联盟”。汉萨同盟是德意志北部的城市联盟群,起源于12世纪中期,鼎盛于14世纪。它由富商和贵族发起,拥有军队和金库,极盛时加盟城市多达160个。汉口的议案认为:“如全国各商埠能实行团结,声气灵通,势力雄厚,举国内外,谁敢予侮?”此案“看上去很美”,却一点也没有操作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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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口议案提出后不久,上海的企业家更有过十分大胆的、闹剧式的行动。
年初,北京政坛出现动荡,直系军阀曹锟打败皖系的段祺瑞,控制了中央政权。在总统选举中,曹锟用钱收买国会议员投票,每人5 000元,受贿的议员共有480人,曹锟因此“选”上了大总统。6月,他把现任总统黎元洪赶出北京城。一时间,贿选丑闻臭遍全国,各地抗议声四起。6月23日,上海总商会召开了一次会员大会,一方面通电谴责北京,另一方面宣布上海独立。他们组成了一个由70人组成的民治委员会,宣布将以执政者的角色来管理城市。他们发布公开宣言,拟订行政章程,与曹锟政权电报交涉,一时忙得不亦乐乎。
但是,民治委员会显然缺乏合法性和实际的行政能力,只忙乎了两个月,它就无疾而终了。企业家们的尝试遭到了舆论的嘲笑,《东方杂志》的一篇评论便讽刺说:“最可笑的是,上海商会妄欲组织商人政府,自认为民治委员会基本会员,一若除商人外无人民者,又若除上海商人外无人民者,更若除上海总商会之商人外无人民者,即此一端,其无知妄作已可悲矣。我们商人向缺乏政治常识,每激于一时热情,殊不知盲从妄作,根本已错。”其言刻薄,却也点出了商人主政的三个缺陷:一是爱搞“小圈子”,二是缺乏民众基础,三是没有明确的执政主张。令人好奇的是,唯一对总商会行动持鼓励态度的是已经成为共产党员的毛泽东。他在《响导周报》上发文《北京政变与商人》,认为:“上海商人业已改变从前的态度,丢掉和平主义,采取革命方法,鼓起担当国事的勇气……”①
企业家阶层的自治努力在这之后数年内还将持续下去,每一次都因为缺乏民众基础和宪政理论支持,而显得幼稚和缺乏持续性。在一个现代国家,自治政府及议会制度的真正确立,需要一个自由或稳定的社会环境,在那样的社会内部,各种利益集团以公平协商的方式共存,可是,在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内乱远未停止,暴力随时可能打断和平的努力。因此,白吉尔把这一时期的失败,称为 “一个不自由年代中的自由主义的失败”。她评论说:“资产阶级的作为,通常显得模棱两可,缺乏条理和毫无效力,在某种程度上,是由于它所处的政治地位的性质不那么明确的缘故。”
1920年7月,虞洽卿四方运筹,获准建立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票券、棉花、布匹、粮油等均可在此交易。当时的上海,竟有140个各种各样的交易所,是全世界交易所最多,也是最不规范、投机色彩最为浓烈的城市。虞洽卿的这个交易所是中国第一家正规、综合性的证券物品交易市场。据记载,该所的首倡者是孙中山,他于1916年在北京约见虞洽卿,提出在上海筹建交易所。他对虞洽卿说:“交易所既成,亦可为革命聚积资金,诚乃大事矣。”靠办交易所为革命筹钱,孙氏逻辑很能代表当时革命家的经济思想。虞洽卿依计而行,数年乃成。虞洽卿出任理事长,借此成为上海风云一时的期货大亨。①
也是在这段时间前后,陈其美(他已于1916年5月遇刺身亡)的结拜兄弟蒋介石落魄沪上,也来投奔虞洽卿。虞洽卿慨然收留,安排蒋介石在交易所当上了一名经纪人,另一位浙江老乡、革命党人张静江则出资4 000元,让蒋介石在交易所中占了股份。不料蒋某人“革命有方”,却经营无术,先是在买空卖空中赚了不少钱,紧接着又全数赔光还欠下一屁股债。百般无奈下,蒋介石躲到虞洽卿家中避债多日,然后决心南下投奔孙中山。为了躲避债主尾随跟讨,虞洽卿出主意让他投帖拜青帮老大黄金荣为“老头子”。
黄金荣门徒黄振世日后记录当时的场景:虞洽卿到八仙桥钧培里黄公馆后,向黄金荣说明情由,要求录收蒋介石为门生,黄金荣因为虞洽卿在当时商界地位高,势力大,亦很想结交,所以对他提出的要求都无条件答应下来。又因为虞洽卿不熟悉投拜老头子的手续,第二天陪同蒋介石到黄金荣处时,只投递了一张写着“黄老夫子台前,受业门生蒋志清”的大红帖子,既没有拜师应有的蜡烛、香,更没有致送压帖的贽敬。还因为黄金荣事先从虞洽卿处知道蒋介石的困难处境和拜师目的,同时也为了讨好虞洽卿,所以非但不计较压帖贽敬,还有心“慷慨”地赠送蒋介石旅费大洋200元,并且鼓励他去广州。分别以后,二人互不通信,日久以后也就时过境迁,淡然若忘了。
谁也没有料到的是,仅仅6年后,乾坤倒转,这番江湖交情又蘖生出一段影响中国走向的历史公案。
不过在讲述这段公案之前,我们要先来到1924年的中国,经济萧条在天灾人祸的夹击下突然降临了。
1932救亡的经济(1)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
—张寒晖:《松花江上》,1932年
1931年6月22日,美国《时代周刊》以《在轮胎上》为题,报道了沈阳兵工厂制造出中国第一辆载重卡车的新闻。文章称,卡车的发动机、齿轮及其他复杂部件均从美国进口,中国工人能生产钢材、车架和散热器。工厂负责人对记者说:“这是100型的,计划建立一条生产线,每月生产5辆,每辆车的轮胎载重量为1万磅(约5吨)。我们还将每月生产10辆75型的,每辆车的轮胎载重量为7 500磅。”
仅仅三个月后,这家中国最大的兵工厂和正在建设中的卡车生产线就落入日本关东军手中,同时被“接收”的还有数百架自制的军用飞机。
进入1930年之后,战争的幽灵一直如展开翅膀的黑色巨鸟,笼罩着苦难的中国大地。
翅膀的一翼是内战。1930年春夏之交,全国所有反对南京政府的军事势力集结在一起,阎锡山、张学良、冯玉祥、李宗仁以及武汉汪精卫结成同盟,与蒋介石一决雌雄,史称“中原大战”。战事从5月打到11月,双方投入兵力逾百万,战线绵延数千里,是自太平天国之后最大规模的内战。战事几度胶着,反复诡异,最终蒋介石取得胜利。此后,国内军阀再无人敢于与他正面较量。中原大战刚刚打完,蒋介石迅即将枪口对准江西井冈山的共产党部队。从11月到下一年的6月间,他前后动用60万兵力对苏区发动了三次“围剿”,谁知竟全部以惨败告终,他终于遇到了一生最大的对手毛泽东。
翅膀的另一翼是外患。正如卢作孚在东北亲眼所见,日本对资源丰富的东三省早已“食指大动”。1931年9月18日傍晚,日本关东军在沈阳北面约7。5公里处,离东北军驻地北大营800米处的柳条湖南满铁路段上炸毁了小段铁路,然后嫁祸东北军,出兵进击北大营。正在北平城里夜宴跳舞的少帅张学良采取“不抵抗政策”。不到半年时间,东三省100万平方公里失陷,张家父子在东北苦心打下的工业基础,成为日本日后发动全面对华战争的主要动力源。①关东军游说已经退位的清朝末代皇帝溥仪,北上建立傀儡政权“满洲国”。这就是震惊世界的“九一八”事变。
1932年1月28日,日军以保护日侨为由进犯上海,日机轰炸闸北华界。中日军队激战闸北,600多家工厂、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