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6期-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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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俩又说了一会儿小家伙的事儿;然后和老爷子商量;冬天到了;屋里没暖气;兄妹俩都买了双卫房;现成的客卧;知道老爷子喜静;特别强调只是过度;开春就搬回来;还留他一个人安静。
老爷子按以往的话回答儿女;有电热汀;门窗不敞;冻不着;守着安静;不用谁来还。
知道事情会这样;兄妹俩也不给老爷子添堵;拨电话让楼下饭店里送几样菜上来。儿子打算陪老爷子喝一杯;开着车;说好一会儿走时妹妹正驾;他在副驾上躲酒精探测仪。
兄妹俩收拾餐桌;是女儿先有觉察;悄悄告诉儿子;打她进门到现在;老爷子一直没挪窝;和小家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一经提醒;当哥哥的也有了发现。老爷子不光没挪窝;也和气了不少;不拿话呛人;和兄妹俩说话;眼睛不时瞟一侧的小家伙;有点儿小家伙在;撑着不拿对抗给人看的意思。
女儿犯糊涂;问情况是不是不正常——老爷子年轻时得过皮炎;后来气管不好;带毛的生命一向不来往;“除四害”那几年;中南海都养猫;老爷子硬是没让养;自己动手捉耗子;有一回让急了眼的耗子咬了一嘴;打了一周抗菌素;老爷子说耗子也带毛;所以是对头;怎么就变了;和小家伙坐到了一个沙发上。
儿子让女儿那么一说;眼圈儿红了;半天没搭话;酒起子沿“王朝”瓶塞走了几圈;没扎进去;后来硬着声带说;爸孤独得狠;耐不住;不来往的;做对头的;也得来往了。
女儿那边一听;也不说话了;以后也不说话;只是儿子要敬老爷子第三杯酒时;她急了;说当哥哥的;你当爸是你呀;有公干没公干都来半斤?你让爸喝酸奶行不行?
4
老爷子是真喜欢小家伙;喜欢得有点儿没来由。小家伙体型娇小;长着一张友善的脸;四爪如杵;全身覆盖卷曲的长毛;可怜见儿;要紧的是性格好;受过高等教育似的;懂事且黏人;但不过分;让人往沙发上抱都客客气气;一副谢人的架式。老爷子试过;拿了短波收音机进卫生间;它跟到门口蹲着;老爷子听美军虐囚事件的报道;故意不出来;再出来时短波里改广告了;说不孕症的事儿;它还蹲在那儿;不急不躁;一声也没叫;让老爷子心疼得暗自叹息一声。
小家伙到来的几天后;老爷子很正式地带小家伙熟悉家。
两居室;一间做了卧室;一间做了花房;露台是外飘式;没封;一半养着花草;一半搁了把竹躺椅;风小的时候;老爷子坐在躺椅上看云彩;看一阵;摇一阵;有时候睡着了;躺椅就静下来。客厅兼着起居室;隔出的一角摆了张大条桌——领养老金那一年;老爷子开始学画;学了十年;以后有了白内障;摘了三次;看不清颜料;条桌上撤掉洗笔盆;换了别的杂物。
小家伙跟着老爷子每个屋进进出出;老爷子介绍;它站在那儿听;然后换屋子;再介绍。别的屋老爷子介绍得简单;没把小家伙当客人;等它自己慢慢熟悉;唯有卧室;老爷子进去;在一把缠皮儿油亮的藤椅上坐下;仰头看对面墙上的一帧照片;和小家伙多说了几句。
我老伴儿;九年前走的;九年零一个月十一天。细胞癌;发现晚了;折腾了小半年。年轻时不是老伴儿;是大美人儿;差点儿没跟别人。我真拼了命;想过;她要跟了别人;我一辈子不娶;也不再看她。她要和别人过;我看不下去。
学老爷子的样儿;小家伙仰头看对面墙上的照片;老爷子起身他也没动;还看;有点儿似曾相识的迷惑。
老爷子笑了;从小家伙身边过去;拖鞋拨拉了一下他的长毛;说走吧;该吃饭了;吃了饭我俩下楼走走;别积了食。
小家伙还没动;还看对面的墙;长毛拖在地上;似不愿出门。
老爷子叹息一声;撇下小家伙去了厨房。
有小家伙之后;日子不一样了;老爷子好几次发现;一日三餐来得快;做着吃着说着;间或替小家伙拾掇点儿什么;刚收拾完碗筷;下一顿又到点了。
小家伙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但爱干净;碗碟得每餐洗;用消毒液杀过。老爷子自作主张;去宠物店里买了狗玩具;是一只胶皮骨头。小家伙有时候会叼去露台上;趴在那儿玩几下;然后静静地看楼下。玩过的骨头也得洗;要不老爷子会认为歧视了小的;心里过不去。
更多的时候;一老一小互相守着。老的看电视;小的也看;老的在屋子里走动;小的在后面碎步跟着;老的说话;小的听着;不插嘴;很安静。
到了晚上;老的吃完药;洗漱毕;上床躺下;小的卧在床边;听老的说墙上照片的故事;有一搭没一搭。等老的说够了;眼皮子阖上;小的四爪一杵;无声地起来;去厨房自己的窝里蜷下入寝。
5
儿子和女儿再来看老爷子的时候;看出一老一小和谐得很;譬如天生的一家子。小家伙还来门口迎人;肉爪子响成串儿;卷曲的长毛飘旒到地上;仰了脑袋看进屋的人;看出不用它操心;就扭头;回老爷子的身边待着;但待的地方不同了;是从老爷子的身边;换到老爷子的腿窝里。
说话的事情也让儿子和女儿发现了。是老爷子对小家伙说;小家伙听;有点儿像倾诉和倾听;咨客和咨询师那一种关系。
女儿背后问儿子;爸说的那些话;我听着都吃力;小家伙能听懂吗?儿子的答复是肯定的;要不小家伙眼神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变化。而且两个人都看出来了;老爷子的话越来越多;表现欲很强;有点儿像上司像公司的CEO;还有点儿像戏台上角色中的逗哏;时不时甩一句包袱;小家伙也没闲着;一副琢磨财务报表的样子;或者是默契的捧哏角儿;友善的脸上露一丝憨厚的坏笑。
儿子乐不可支;说小家伙;角色转变得很快嘛;哄老爷子哄得相当成功嘛;要不我认你兄弟得了;你给我爸当儿子;小儿子。
照样打电话到楼下饭店让送几个菜上来;儿子陪老爷子喝两杯。中间儿子女儿各说了一些自己的事情。
儿子让上司促狭了几年;忍无可忍;材料暗中搜集了几年;准备出手搞掉上司;巴格达拿到省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是考上的;三万元的赞助费没掏;叫青出于蓝胜于蓝。
女儿买断自己;炒掉浪费了五年青春的单位;要自己创业;打算结束犹豫了七年的恋爱史;痛下决心;把自己毁掉;嫁给现任男友。
儿子说女儿;你这就对了;这就走上正道儿了;也别说毁掉的话;如今动静大的有几个不是进城子弟;对泥腥味儿得有时代新见识。又拿巴格达做教材;提醒妹妹;别急着制造孩子;孩子是终结者;有他(她)没你;不共戴天。
这事儿女儿心里有数;不用儿子教;盘算过年龄和命运机率;丁克族肯定不做;但绝对不会委屈自己;三十八岁前;不许任何人叫自己妈。
两人说事儿时;老爷子不插话;听着;间或看看小家伙吃得怎么样。小家伙不和父子三人一桌;餐厅在厨房;进餐时不吭不响;比人安静。儿子先没留意;是小家伙自己跳出来;吃完它那一份午餐;离开碟;换碗;饮过几口水;粉红舌头顺着豆荚似的小嘴转两圈;碎步出厨房;进客厅;短杵杵的爪子往老爷子腿上一搭;让老爷子抽了纸巾给它揩嘴边的水。
女儿夸奖小家伙爱干净;这一点比她进城子弟的男友强。
儿子以为女儿反驳他时代新见识的观点;披露小家伙的出身——那天他和上司交手;上司没输;他没赢;他窝火;摔门去车库提车;打算回家泡病号;给上司来个软警告;小家伙卧在车轮前;耳毛上尽是泥;冻得瑟瑟地抖;他一时心软;抱上车;没处安置;送到老爷子这儿来;所以说;出身不是决定因素。
女儿拿眼睛看儿子。儿子打一个酒嗝;明白自己说漏了嘴;暴露了小家伙流浪儿的前史;立刻解释;流浪是流浪;不等于饿过肚子的都没出息;福布斯财富榜头一百位;一半和收容站打过交道;九成被人吐过唾沫;百分百遭过白眼儿;接着保证;抱来前的确找人看过;拉萨犬和马耳他犬杂交;老家是阳光充足的加利福尼亚;专为观赏培育的品种;这个来历跑不了。
女儿看老爷子。老爷子像是没听见儿子的话;要小家伙去一边玩。小家伙这一回没默契成;肉垫爪子响着串儿去卧室;一会儿回来;嘴上叼着看报纸的老花镜。老爷子笑;说小家伙;错了。
女儿再看儿子一眼;低头吮鱼刺。儿子要捞回失误的一局;酒不喝了;要小家伙再跑一趟;给自己叼一双拖鞋来。小家伙真给叼来了。儿子嘎嘎笑;夸小家伙能干;像一家人了;以后又支开话题;和女儿商量;下次来不单独来;来集体的;他捎上她嫂子和侄女;她捎上他建交前的妹夫——是她打算把自己毁掉的那个;不是没打算毁或打算过但最终没毁成的那些个——这样就是真正和谐的一家子了。
6
整个冬天;一老一小基本上没出门。
之前的冬天;老爷子一个人闷得难受;大气污染指数低的时候;会出门走走——人裹得像水泥柱子;顺电梯落到楼下;未必和人说话;看楼外的水泥柱子和水泥柱子似的人;报纸不往防盗门里订;下楼买;兜里装五毛一块;一递一接之间;和冻出红鼻头的报摊主有一次气息交流。
这个冬天不一样;老爷子不看天气预报;老在屋里蹲着;儿子女儿一打电话就通;不像以前;得打两三回。
电话里的老爷子心不在焉;老问有事没有;没有就收线;该忙什么忙什么。儿子女儿没明白老爷子有什么好忙的;听出老爷子身边有动静;是小家伙欢快的叫声;还有肉垫爪子响着串儿来来回回的声音;问小家伙在干吗;回答说绕屋子撒欢呢;要不就是不满意毕福剑赶他喜欢的歌手下台;批评毕福剑;以及缠老爷子和他说话;等等;总之节目很多。
儿子女儿让全新关系中的一老一小惹得心里痒痒;耐不住;找一个星期天;真捎带上她嫂子、侄女以及他建交前的妹夫回了家。
家里突然来那么些人;一个个抢着抱小家伙;抱住了抻耳朵、捋尾巴、摇爪子、梳理毛发;夸奖的话全不搭界——漂亮得恨人、变态得像小人儿、想咬一口的可怜虫;等等。
小家伙让人那么一闹;有些犯晕;不断往老爷子身边躲;拿眼白看不速之客;再换了眼仁看老爷子;意思是老爷子得管管;不管非出事不可。看是一颦一乞地看;儿子女儿们被小家伙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儿逗得哈哈大笑。老爷子不笑;挥挥手;让小家伙自己去露台上躲热闹。
初一生巴格达追去露台。老爷子和儿女及儿女的配偶或准配偶在客厅里说话。
儿子政变没成功;他手上有上司的材料;上司也没空着;手中有上司的上司的材料;儿子没捕上蝉;让黄雀拦回来;总结说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但不是输;是这一次没赢;接着还斗。
女儿比儿子有成就;辞职书已经批了;翻译所的执照下周拿;合伙人是考过同声翻译资格的同学;有中介工作背景和成熟的业务关系;翻译所的牌子暂时挂在私宅里;等业务走上正轨;再考虑签商圈内设施高端的写字楼。
当嫂子的有眼色;看出准妹夫脸上悻悻然;暗示小姑子注意语言的接受临界点。准妹夫却豁亮了脸;说嫂子;你不用顾及我的情绪;翻译所的合同写得明明白白;我俩的确是合伙人;婚姻合同没签;同学也不假。女儿拿嘴撇过来;问准妹夫;是不是毁约的念头有了;要做铺垫;先拿到人脉关系的内部层面里来申明;如果那样;大可不必;合同不过是一纸契约;说到天上也比不过同居七年的事实;且七年的同居基本上是单纯的同居;即使有重合线;也都短暂。
老爷子不爱听重合线的事儿;起身去露台看小家伙。
小家伙端坐在初一生的腿上;初一生坐在躺椅上;两个小的四手相握;一下一下;初一生教小家伙自己打自己耳光。
老爷子看出打不是真打;是做样子;一种游戏;初一生其实不是打小家伙;是拿小家伙当游戏伙伴;只不过游戏的伙伴代表施行魔鬼教育的老师;初一生在B卷中丢了分;痛恨及报复魔鬼罢了。
老爷子心疼初一生;就这么一个孙女;况且人比宠物重要百倍;这个道理他明白。但老爷子也心疼挨打的一个;挨打的一个比打人的一个小;又熬不成竞争人才;不恨谁;不必一定接受魔鬼教育。
老爷子要把小家伙从初一生手中解救出来;让小家伙去喝水。初一生不干;非玩魔鬼游戏;指责爷爷破坏游戏规则;吹黑哨。
爷孙俩在晾台上逗嘴;儿子女儿听见;停下谈话;跑到露台上看动静。
女儿批评初一生不该和爷爷拌嘴。
初一生反驳女儿是十二进十没有人气眼看要被淘汰掉的超女。
准女婿对花台上的土木香感兴趣;掐一片细窄的嫩黄花瓣嗅有没有香蕉味;同时对儿媳妇进行启蒙教育——土木香;俗名海伦;海伦被特洛伊二王子拐走时正采集它;用它喂希腊神马;现代科学证明;土木香富含活性成分;可激活动物免疫系统;希腊人常用作滋补剂;制造古代大力神;可见神马之言未必虚妄。
儿子不支持初一生和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