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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七十年代(港版)-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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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的行动。所谓爱情的行动就是递给她一封情书,而且是全世界最绝妙的情书——只是一张白纸,上面没有一个字。我认定这绝妙的情书绝对能打掉“七六年精神号”的傲气,我不知为什么有点恨“七六年精神号”了。

我先到百货商店买了一张印有红格的,光亮而厚实一点的信纸,并认真而整齐地迭成中间有十字花的“信状”(一种纸牌的形状)。然而,在乘客拥挤的电车上,众目睽睽之下,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送情书,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弄不好,会被当场抓个流氓现行。至少在当时会被当作“地、富、反、坏、右”中的坏分子批斗。为此,我很有些激动但也有点恐惧了。于是我在心下不断地自我安慰,怕什么,反正情书上没一个字,就是抓到了也没证据。

第二天一早,我将擦自行车用的上光腊当作“发腊”(当时可以说是最高级的化妆品了),认真仔细地往头发上擦,把我乱糟糟的头发抹得锃亮,真正像一个资产阶级小流氓。而且还穿上当时最流行的海魂衫。

有轨电车还是那样有节奏地摇晃着,“七六年精神号”还是那样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唱歌一样地喊着站名。我却紧张得要死,不敢去看她。快到下车时,我才突然勇敢起来,有些昏头昏脑,却又从容地把情书递到“七六年精神号”的手里,那一刹时我绝对地停止了呼吸。但没想到“七六年精神号”更从容地把情书接过去,就像接过买票的钱一样,很自然地把它扔到装票的皮夹子里,这个动作使我后悔万分,我觉得我应该在信纸上写点什么。

在海边上,海碰子们为我的勇敢行动沸腾了,大家疯狂地笑着,疯狂地说着,疯狂地想象着“七六年精神号”打开空白情书的狼狈和尴尬状。最后,大家情不自禁地高唱:我们都是穷光蛋……

那天我兴奋得扎猛子也有了劲头,气量也比平日里长多了,过去一口气只能扎进一座暗礁,这天我一口气能扎进两座暗礁丛里。我发觉我的耳朵也灵得赛过雷达,每当从水里钻出来,都能听到老虎滩车站上有轨电车的笛声。

就像上帝知道我干了这件坏事似的,随后的几天刮起了大风,海水被滔天的巨浪搅得浑浊不堪,我和所有的海碰子都老老实实地回到各自的工厂上班。再后来到海边相聚,大家竟然没一个人提到“七六年精神号”,好像一个暗礁洞里的海参捕捉光了,再也没兴趣扎这个暗礁洞了;好像刚刚干完了一个沉重的工作,该好好地歇歇了;甚至好像我已经与“七六年精神号”结过婚了,再讲她还有什么意思!

生活的真实是没有完整故事的,再后来,“七六年精神号”就在中我的记忆里彻底消失了。其实本来就没有什么,我不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不知道她的年龄家庭住址,而且我没同她说过一句话。如果没有例外情况,她今天当然还与我生活在一个城市,还可能同我在城市的一条街上擦肩而过。然而,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曾被一群看起来是山狼海贼,实质上是一群英雄好汉的年轻人命名为“七六年精神号”。然而,有一件事她将会终生难以忘却,那就是曾有一个头发擦得油亮的小伙子,送给她一封空无一字的情书。




一个不允许你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社会,你还可以容忍,但不允许你有爱情,就很难活下去。其实,我已经不要求有什么爱情,只要是能找个老婆就万事大吉。全世界的男人都有个老婆,我却是个光棍,那太让世人耻笑了。更倒霉的是,由于我的个子高大,只要是在路上遇到熟人,对方总是反复地问我,老婆在哪个单位?几个小孩?男孩还是女孩?我只好反复地回答,我没结婚,我没结婚,我没结婚!于是麻烦就更多了,你怎么没结婚?你怎么找不着老婆?你怎么会没有孩子?好像过错在我这儿。更让你哭笑不得的是,有的人还没等我解释清楚,就教我上床经验,说你方法有问题,完事后,把老婆的两条腿提起来,使劲儿往下颠!还有的干脆就怀疑我没有性能力。我真是倒霉透顶,有一阵子都不敢在街上走,迫不得已出门办事,也鬼头鬼脑地贴着墙根溜,倘若不小心撞见熟人,就像小偷似地绕道逃走。

问题的要害是那时的女孩子全都鬼一样精明,而且个个老谋深算,只要是介绍人把她领到你的面前,她审视你的两个眼睛就像X光射线一样要把你穿透,几乎没有寒暄就直奔主题——你的工作是国营的还是大集体的?你工资是多少?你的家庭状况住房条件,你家庭人口数量,当然也就问到你的父亲——我立即就原形毕露,像狐狸露出了尾巴。这时,我即使是剖心挖肝给她看,说我绝对与我“有问题”的父亲不一样,说我绝对地革命、勤劳、能干而且相当会过日子,也丝毫感动不了她们。

我的亲戚朋友同事邻居都很同情我,也拼命地帮我找对象。他们也觉得“狗崽子”必须降低一格选人才,所以把我们这个城市所有的其丑无比的女人都搜罗来,这使我伤心透顶。更伤心透顶的,就是这些最其丑无比的女人听说我是个“狗崽子”,竟也高傲地朝我一撇嘴,拜拜了。接近七十代中期,快到“而立之年” 时,我还是在孤军奋战。

我开始自嘲式地自问,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是狗崽子吗?当时城市里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流:辽河儿女三千万,牛鬼蛇神占一半!意思是当时辽宁几乎有一半的人口都被打成反革命和坏分子。如此之多的狗崽子不是都结婚了吗?我猛然感到,不怨天不怨地,自能怨自己是个大笨蛋!我猛然地成熟了,并明白了一个不是道理的道理:爱情不但要有激情,要有真诚,还要有手段。当然,说得好听一点的就是还要有技巧。我总结自己的失败经验,最大的失误就是缺乏技巧。既然二十岁以上的女孩子像鬼一样的精明,那我干么不去寻找二十岁以内的女孩子呢?她们天真烂漫,不懂政治的利害,情窦初开使她们像海里的小母鱼,傻呵呵地把鱼枪的亮光也当作异性的眼神了。只要我略施技巧,完全可以成功猎获的。

我把城市当作大海,每天都瞪着海碰子那样凶狠并锐利的眼睛,寻找猎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我们家东面的一条街,有个十九岁的女孩子,她天真烂漫,两只眼睛又大又亮,但你细细地观察,里面什么内容也没有。因为她父亲是铁路上的一个老工人,也是老共产党员,所以家庭从没遭受过什么政治上的压迫。这就使她像温室里的花朵,从没经过外面的风雨,当然也就单纯到简单的程度。从她羞涩的微笑中,你可以判断出她什么也不懂,不懂生活的艰难,不懂各种政治压迫的利害关系,连男人那恶狼般的眼神也不懂。我心中暗喜,庆幸自己撞到这个理想的目标。于是,我就以到邻居家串门的理由,想方设法地接近她。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而且还恬不知耻。第一,人家是共产党员家庭,我是反革命家庭,这种结合,比当年国共合作还要艰难;第二,我是快三十岁的男人了,她却是十九岁的青春妙龄姑娘。然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顾不得许多了,这是背水一战,没有后路也没有侧路根本就没有路,所以我必须抓住时机,施展自己的才能。

施展什么样的才能呢?我心里早就有数,因为我是个海碰子,可以用海物当“诱饵”,当时人们贫穷得要命,能吃到我在海里打到的鲜鱼,能吃到我捕捉的海参,那绝对是共产主义了。可是征服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光靠吃的东西不行,还要显示男人的魅力,我最大的魅力是会讲故事。因为我看的小说太多了,所以,肚子里装满了古今中外无数个故事。我决定以满腔的激情给那个女孩子讲各种生动感人的故事,我相信她会被我的故事迷倒。

应该感谢的是那个倒霉的时代,第一是家庭里没有电视机。第二是电影院里几乎绝对地不上映故事片。唯一的文化生活就是整天声嘶力竭地唱八块样板戏,人们的脑袋里全都空荡荡的,这就使我的故事格外生动感人。我讲马克·吐温、杰克·伦敦,讲巴尔扎克,莫泊桑,讲托尔斯泰,屠格涅夫,讲红楼说聊斋,我几乎把全世界都搬到她的面前。那个女孩子压根就没听过这些,因此,她两眼放射着惊喜的光彩。我大为振奋,再接再厉,斗胆讲起自己的创作来。我把那些惊险的碰海生活场景,把自己不幸的命运和浪漫的想象全揉合在一起,编成一个个生动而忧伤的故事,我发现淡淡的忧伤最能打动女孩子的心,为此,我就变本加厉地忧伤下去,因为我本来就活得忧伤!

这个女孩子家里人口很多,上有爷爷、奶奶、父母、姐姐、妹妹和弟弟共十多口家。晚上,全家都老老实实地坐在炕上等我来讲故事,如果我加夜班或是去海里扎猛子,不能在晚饭后去她家讲故事,就像今天电视断电一样,使她家所有的人都焦急万分。当然,看起来我是对着全家讲故事,实际上我是对一个人讲,那就是对她。奇妙的是她竟然也能感觉到我是在对她讲,爱情真是莫明其妙又妙不可言。这样讲着讲着我就把她一个人讲到大街上,讲到公园里,讲到灯光暗淡的胡同里。

大连的冬天特别寂静,特别是下了雪以后,脚踩在软绵绵的白雪上,发出令人愉悦的咯吱声。我们并肩走着,洁白的雪路在我们前面无限地伸沿,她一声不吭,只是听我讲。这时我特别得意,得意我这个狗崽子竟然也能享受爱情,而且还是真正高质量的爱情。要知道,与我并肩同行的姑娘是多么的纯真,多么的美好,她决没想到我是国营的还是集体的职工,决没有想到我挣多少工资,决没有想到我有没有住房,决没有想到我的父亲是反动的还是革命的。她只是感到我这个人好,我这个人有意思。然而,我一面得意着,却一面担忧着,因为我只是对她讲故事,不能多讲一句感情话;她也只是听我讲故事。

我不敢随意将爱情的纸窗户捅破。当时的女孩子在激烈的“革命”教育下,对爱情充满了无知甚至恐惧。我在充满热情和幽默的讲述中,却在时时担忧莫名的结果,这实在是一种折磨。但我要忍耐,时刻保持着高度的克制,决不能掉以轻心露出马脚。太纯真的女孩子在爱情上有时是个麻烦,男女的事说得太多会让她感到我是个流氓。其实我自己感到我确实是个流氓,因为我所讲述的一切都是有着强烈的目的性,都是为了把她俘虏过来,成为我的老婆。只要想到我的目的我就面红耳赤。问题是我已经没有退路,绝望中燃烧着希望,特别是当我滔滔不绝地讲动听的故事时,她那对充满稚气的大眼睛对我目不转睛,使我的侥幸猛然膨胀为信心百倍。总之,我必须得豁出去了。一天晚上,讲完一个我自以为相当动听的故事,看到她那闪烁激动神光的大眼睛,我不仅涌上来胆量,一阵吱唔之后,我便“原形毕露”,对她说出了我的“狼子野心”。

她愣了,一下子站住,也许还后退了一步,好像我是个突然露出凶像的大灰狼。我心脏一阵狂跳之后猛然无声,血液也停止了流动,脸皮却高烧般地发红发热 ——坏啦,全功尽弃,这成百个故事算是白讲了。可正当我心下发慌之时,她却说了句我意想不到的话,我爸爸妈妈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我的天,事情原来是这样,我千聪明万智慧,却想不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回答我。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她答应我,但她父母要是不答应呢?我的心脏又开始了狂跳,血液重新流动起来。我明白,要是她父母不同意,就等于玉皇大帝不同意一样,牛郎织女只能是站在天河的两旁。我明白,她父母肯定不会同意,政治和经济的巨大落差,我绝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种政治歧视造成的爱情悲剧,在我们这个城市上演过无数次。师傅们讲社会上的传闻时,内容大多数是狗崽子的爱情悲剧。某某地富子弟,竟恬不知耻地看上贫下中农女儿啦;某某家庭有问题的女人,被出身好的男人一脚踢开,全是让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的事。

那是个没有月亮的夜,但我心里还是照进来微弱的光亮。至少,她没有拒绝我。这使我还能咬紧牙关,继续对她讲动听的故事。我对她说,我刚刚只是对你随便说说,你可千万不要对你父母讲呀。深深的夜里,我回到家里,没有开灯,而是摸索着上床睡觉。我听到母亲翻身的声音,似乎还叹了口气。可怜的母亲,是在为可怜的儿子叹气。

然而,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一次约会,她说来不了,因为晚上要参加民兵活动,她是工厂里的基干民兵。我突然神经兮兮起来。骑着自行车到她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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