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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七十年代(港版)-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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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朱:你说的这件事很有意思,我也有同感。之所以如此,我想首先是因为当时美术方面的印刷品非常有限,所以那幅画会令人。。。。。。。另一个方面,其实文革的氛围对孩子的影响也是有限的,对于意识形态的东西,完全是凭自己的喜好去吸收。
      
       刘野:文革一九六六年开始,那时我两岁,我觉得世界就是那样了,对于一个小孩来讲,也没有甚么值得奇怪的地方,但对我父母来讲,肯定是一个特别奇怪的年代,对他们的生活构成了很大的影响。但如果小孩一生出来就面临这些,他认为世界就是那样,即使那么恐怖、封闭的一个年代,他还是能从中发现青春期该发现的东西。我记得小时候看电影《列宁在十月》——那部电影老放,来来回回的放——那里面一开始有一段跳芭蕾舞的镜头,我就特爱看那段,其实就是性的吸引。因为在别的地儿你看不到,女人露大腿,你根本看不到。就是《列宁在十月》里有那么一段儿。后来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面的冬妮亚,也是青春期的偶像。
      
       朱朱:那时往往是从这种反面的「教材」里寻找这种东西,比如电影里的国民党女特务。。。。。。 

      刘野:太性感了。穿着制服,戴着小帽子,一般都叫甚么「玛丽」小姐。
      
       朱朱:我看过你比较早的一个自述,提到过门采尔的素描。
      
       刘野:小时候,因为我喜欢画画,当时我爸在北京人艺工作,从图书馆偷偷借了一些素描的书,一个是《王式廓素描》,一个是《门采尔素描》,还有一个文革前出的《素描习作选》。当时只能看到这些,门采尔,那就是大师了。那个《素描习作选》特别有意思,里面有几页拿纸给糊上了。我就问我爸,这怎么给糊上了?我爸说你别管。后来我拿灯光一照,女人体!当时我十岁左右,处于萌动期。记得毛主席说过,男女老少艺术模特,是艺术家训练的必要的手段,是允许画的。这个也算是当时的最高指示,要不美院根本就不敢用模特,用的时候就把毛主席那话说上。当时我就想,一定得学画画,你想,这是唯一能看到女人体的渠道。
      
       朱朱:西方艺术包括现代主义艺术,你大概是甚么年龄段接触的?
      
       刘野:那就得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了。当时的美术馆会展出一些法国十九世纪农村风景画甚么的,我印象特别深,全是十九世纪现实主义的作品,但同时,我记得是左边的厅里贴了一些文献资料,是介绍这些画的背景的,其中有安格尔作品的照片,女人体,我记得那个厅里所有的人都在看那个照片。当时我还小,特别想看,但又不敢看得时间太长,怕人说。但那些大人就无所谓了,就使劲儿地看。现在想想,当时的中国人真挺可怜的,就靠看那个印成了黑白的小照片,来满足一点欲望和好奇。
      
       朱朱:我也有类似的记忆,当时我住在一个小镇上,那儿有个文化馆,晚上会放一些香港的武侠片,那是八十年代,那时人们在看录像的时候都喜欢嗑瓜子、哇啦哇啦地说话,满屋子的烟雾,忽然那天的武侠片里出现了一个侠女背部全裸的镜头,就在一剎那,全场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只听见呼吸的声音。
      
       刘野:太饥渴了。我觉得人性开始并不是靠甚么平等、民主的意识来改变的,是靠这些更本质的东西来颠覆的。
      
       朱朱:其实执政者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他们对这方面控制的尤其严格。
      
       刘野:一九九○年到一九九四年我去德国,正好赶上柏林墙倒塌,当时东德的人只要你有身份证或者护照,都可以从西德的银行里领到一些西德马克,这之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妓院或者是看性录像带的地方去排队。
      
       朱朱:我在想,是不是恰恰在特别集权的、意识形态控制特别强的国家,才会有真正的色情?而相反,在那些很宽松、很自由的,完全开放的地方,反而没有了色情?几年前我去了趟泰国,去之前你会想像那种地方肯定特别色情,但你真正到了那个地方就发现,它的色情已经完全被消解了,为甚么?因为色情在那个地方已经完全变成一个阳光下的事情,它没有了界限,以及在那个界限上的胶着、扭曲。就像当年人们去看安格尔作品的照片?8943。
      
       刘野:这在当时的法国人眼里一定很可笑,安格尔的作品印多好他们都不看,非得去看原作,他们不是去欣赏裸女,而是去欣赏艺术。
      
       朱朱:换句话说,现在我们去卢浮宫,面对那么多大幅的油画原作,你已经完全看不到色情的东西了,因为你不再是通过一个窥望孔。。。。。。
      
       刘野:越压抑自由,就越渴望自由,其实你给了他自由之后,可能他就更需要秩序。所以,我觉得压抑是肯定要失败的。
      
       Ⅱ
      
       朱朱:你在德国待了多久?
      
       刘野:前后待了四年半。我是一九八九年十一月底去的,考的是柏林艺术学院,考上了就可以在那里待下来了,还有奖学金。一九九四年毕业我就回来了。
      
       朱朱:那段经历对你有甚么影响?
      
       刘野:跟没去过肯定是不一样的经历了,但对我的艺术很难讲是个甚么样的影响。它是会使我的艺术有点不一样,但不会使我变成一个好艺术家。能否变成一个好艺术家跟出不出国没关系。因为,假如你是一个敏感的人,你可能看一本画册就全明白了,你要不敏感?8943。你想,为甚么所有德国学艺术的人,一天到晚的在那儿看那么多的原作,但真正能出来的好的艺术家,跟中国的比例是一样的?这不合逻辑。所以,能不能成为好的艺术家跟敏感度有关,跟出不出国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但它肯定是改变了我的经历,我有四年在德国的经历,就失去了四年在中国的经历。我觉得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如果当时我在北京,可能会放弃画画。因为当时画画很不容易,吃不了苦的话,可能你就会干装修去了,干这个相对容易,我学过设计。但在德国就几乎没有这可能,人家德国的设计师多棒啊!而且我又不会德语。只有画画,是最适合自己的一条路。无路可走,反而走出一条路来。四年,很苦,挺孤独的。
      
       朱朱: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有时孤独到对着镜子说话。
      
       刘野:那是北岛的一首诗。我和北岛八十年代就认识,大概是八三、八四年,他前妻的弟弟和我在一起工作,他和他前妻邵飞常来看我们。那个年代的聚会,都是从老乡那儿买俩羊头,搁一大铁锅里煮,旁边围一圈儿人,诗人、画家、雕塑家。我那时还比较小,潜意识里不知道为甚么,比较喜欢和诗人玩,朦胧诗,现代派,我愿意跟他们呆着,吃完了羊,喝点儿二锅头,念诗,听完了,我说:您这甚么意思啊?不明白。但我本能的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气氛,这种人的味道。本能地喜欢这些人。一九九○年我到了德国,那会儿挺苦的,我还在一个中国餐馆打过两天工,苦得受不了,两天我就不干了,我想:再这么下去我就回国了。后来北岛来了,作为一访问学者,说是请我在这儿吃饭,当时给我出了口气——我心里这压抑呀!那个时候,哪吃得起饭馆儿呀,出国后第一顿在饭馆儿吃的饭,是他请的我。后来我看到他的一首诗,才知道他苦闷到甚么程度,别的我都记不住了,就记得这一句:「对着镜子说中文」。就是那种感觉,孤独到。。。。。。当时你身边的中国人来来回回就那么两三个人,我的中文能力都退化了,德语能力又不是特别好,说中文的机会又没有。后来我回国以后,我的中文都简单了,这种感觉,你不那么长时间在国外呆着,那种感觉你都不可体会。
      
       朱朱:那个年代,对西方艺术的接触主要还是通过画册,你去了国外以后,肯定看了一些美术馆,那么直接置身于西方,和你去之前对西方现代艺术的认识有甚么不同?有甚么样的改变?
      
       刘野:刚一去,美术馆里的东西一下看得太多了。那个年代,是德国艺术最蓬勃的时期,新表现主义,柏林是中心。比如安森.基佛这种艺术家,是他最火的时候。我一去没多久,就赶上他在柏林国家画廊的一个大型个展,其中的铁皮飞机,视觉冲击力也太强了,跟你以前的经历完全不一样,因为这种感觉你看画册是看不出来的。那时就想模仿这种东西,行为也做过,一下就找不着北了,这种状况持续了一年多。后来我发现,这一年多的作品,不如我出国之前的东西,因为最原发的那些东西没有了,显得特别虚假。那时也会几个人联合起来,在电影院的走廊里找个地方,办个展览甚么的,但几乎没甚么反应。我想,这不是一个出路。有一天我把所有的画——都是很大的画,全给毁了。当时有德国同学还说我,你还画画儿呢?绘画都死亡了!我就想,怎么办啊?后来我一想,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就是我,就只当我不是在德国——我也并不是因为在德国才喜欢画画儿的,所以我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一年多以后的一天,我在画室里工作到很晚,忽然,我感觉回到以前在北京的状态了。那个时候,才是我真正的开始,找到真正的感觉了。这种改变之后,参加的第一个展览就有反馈了,就有人要买我画,要代理我。我觉得艺术的诚实 ——不是写实——是最重要的。
      
       朱朱:有一幅作品,画的是柏林的景色,半空中飞着一架飞机,是不是那时画的?
      
       刘野:那个稍晚一点,画的是我画室的窗外。其实我在国内就喜欢古典绘画,横平竪直的那种,丢勒,凡.艾克,当时就看了很多,但当时感觉这些都不是现代艺术。后来我想通了,我喜欢怎么干就怎么干,我喜欢怎么画就怎么画。所以我觉得,艺术特别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你观察别人不如真正地观察自己,找到自己的那个出发点,你可以往前走,这个最重要了。而不是看世界发生了甚么,当然世界发生了甚么对你肯定有影响,但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发生了甚么。


       Ⅲ
      
       朱朱:尼德兰绘画是你接受影响的一个东西,玛格利特我觉得也是你喜欢的一个画家,还有蒙德里安、马列维奇、巴尔蒂斯。。。。。。你是甚么时候开始喜欢玛格利特的?
      
       刘野:在国内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了,一直到今天我都特别喜欢,他实际上是有尼德兰的传统,有神秘感,即使是画一帽子也很色情。之所以喜欢这种东西,我想这是天生的。其实很多东西都很好,但是为甚么有些艺术家喜欢这些,有些喜欢那些,这可能没法儿解释为甚么,这就是天生的,它没有甚么道理。
      
       朱朱:这可能就是先天性的个人气质。
      
       刘野:我觉得先天是最重要的,对艺术家来讲,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天赋。天赋是最重要的,是唯一的最重要因素,其他都是可变的,包括所受的教育。其实当时我们受的教育都差不多,看的画册基本都一样,但为甚么对你起作用,对别人不起作用?我觉得跟先天有关系。比如巴赫或者莫扎特那个时代,并没有那么多教育,他们就跟手艺人似的,但他们的音乐你现在从甚么方面去评价,它都伟大。这就是天赋。
      
       朱朱:维米尔也是。。。。。。
      
       刘野:维米尔我一看就喜欢。去德国之前我没看过原作,不知道有这么重要,到了柏林才看到,柏林有个美术馆有两幅维米尔非常精彩的画。当时在中国最有名的是鲁本斯,还有伦勃朗。可是到了德国看了伦勃朗的原作我很失望,根本就不像我想像得那么好——你知道,当时在国内一说油画儿,就要画成「伦勃朗」。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我有甚么问题啊?是不是我没看懂啊?鲁本斯就更差,油渍麻花的,跟买肉的似的?8943。当时就心存怀疑,但又不敢想人家有甚么不好,就这么一边走一边想着,慢慢走到一间荷兰绘画的小屋里,一下看见维米尔了。那个时候,八十年代,在国内根本就没甚么人提他的名字,没甚么人说他,荷兰小画派,不重要,太小资了。可是那画画得太棒了!其实他技巧也不是那么出色,画得特笨,但那种气息。。。。。。我一到周末,就坐地铁专门去看那几张画,在那儿一坐就是半小时、一小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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