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岛1-第8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因为非常不喜欢晒太阳。无论高一,还是高二。暑假里总是歇在家。吃水果看漫画,上网和睡觉。等爸爸像搬运工一样往家里买西瓜。我操起刀。“喀嚓”,有籽的,无籽的,红瓤的黄瓤的。上面插着小勺子,像占领了高地般的胜利。
所有的夏天都得有西瓜相伴,不然意义就不完整了。人心里的固执应该是遗传般的敏感,过滤着一切必须的纯粹。留下的就是枯燥的春秋冬,从沙漏里被流向生命之外,成了毫不有趣的余料。只有剩下的夏天,有西瓜的味道,弥漫在小片的空气里。会不会有谁看见,那是种怎样的浅红?
在这外头住的地方没有大的菜刀——从不会做菜,三餐都在街上找地方吃,当然不可能买把菜刀。就用小水果刀切。很难动手。一小段一小段地划过去,内部已经碎成一团。成绩就是几片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西瓜,不用在意这些小事,有得吃就行。吃一块回忆一点。
高一暑假前同宿舍的女生买来西瓜,一样没有使的水果刀,6人分吃24块,在熄灯后偷偷地笑,然后聊天。高二暑假时在朋友家切西瓜,我这一半满满的籽,他那一半一颗没有,这疑问我到现在还没想通。高三暑假时我已经决定去北京工作,爸爸妈妈却不知道,还把西瓜最甜的部分留着等我挖走。后来真的走了,看不见他们的无法忍受。
我也在忍受着什么,像那个等电车的女生一样,在眉心无可奈何地簇着,却要尽量不露声色,以为马上就能上车,马上就能回家了。
{说得很伤心的样子。}
{也不至于啊。}
{伤心时会哭么。}
{当然,女生总会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理由傻傻的哭。即便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突然在眼眶上投了毒。}
有些非常老而纠缠不休的情话,说着鱼和水,流泪不流泪的事。我觉得这真是人类想象丰富的意淫。尽管自己也尝试过。
哭的时候把脸放在盛水的塑料盆里,每次都因为快被呛死而作罢,在游泳池里又哭不出来,就没法去想象眼泪在诞生后就立即被融走的感觉。况且这样的感觉应该是近乎透明般的优美,也就大抵和“痛哭”之类的没有干系。
然而夏天的某些,还是存在着宿命般打动人的东西。于是停下来不愿意前进,于是坐着一动不动,于是身体在哪里变得突然尖锐,刺破了一层厚茧,露出还不曾僵死的翅膀,越扇越疼。
在我们还没那么容易流泪的时候,夏天却在这一点上匆匆败去。三个月里它常常下雨,小孩子从小就知道了“那是天空在流泪”。我以为这是个最心思丰富的季节,它应该是个女性,应该还很年轻,甚至或许才十几岁。
下雨让我感觉天空是很脆弱的,什么悲伤,什么无奈,它都承载不了。而此时天地又融为一体,在四荒八合里回归最初。我们本就是从女娲手里由泥巴点儿变成了直立的小人。身体里和着水与土。于是站在雨里,好象找到了自己的宗源。天上,天上的上面,地下,地下的下面,那些都是我们曾经到达过的故乡么。
又或者是我们将去的异地呢。
遇见过几次难忘的雨。平日里休息时,如果外面在下大雨,感觉就酿出了幸福的蜜,融在意志,一身懒散。有时候爬起来,空气清得犹如蓝色,喧嚣与静懿奇异统一,世界只留下了自己一个,听到其他的声音,只是树,只是瓦,只是无人的街巷。
不过也未必全都是好事。有天来台风,下着异常滂沱的大雷雨。住的房子突然停电,晚上10点一片漆黑。窗户完全无法阻止生成的恐惧感。更何况天色被洗出橘红,轰鸣的雷声震碎着神经,不断有闪电劈开在黑暗。我没法不想到恐怖片。想给家里打电话,拨过去却没人接。最后不敢在屋里呆,躲到阳台上去,站在泼进的雨里,根本哭不出来。
…
NeverSummer,EverSummer(4)
…
或许这就是进退无路。在真正的进退无路里,悲哀显得如此无力渺小。但我却只剩下悲哀。
{我想起那时候。}
{嗯?}
{你最后的样子,我还作过某些形容呢。}
{哦?说来听听。}
{在最后的夏天,皮肤驳裂如碎屑。你心里的阳光,把肌肤晒成沸腾的咖啡色,血液却被漂得近乎纯白。}
{真恶心呀哈哈。}
{哈,没错。}
晚上,腿被什么咬住,一下子醒过来。
非常非常的疼,从整个小腿牵扯向身体各处。逼着人仓促清醒。随即反应过来是腿抽筋了。勉强弓着身子伸手去揉,神经像在那儿打上死结,形成一片没有血的伤口。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楚,疼的感觉就在身体里数倍放大。
抽筋的原因据说有不爱喝牛奶,正在长身体,或是夜里着了凉等等。听起来都是十分年轻的理由。但结果却异常惨烈,我在混沌的夜色里像只动物般睁着眼,咬牙不发一语,只听见呼吸在抽痛里渐渐慢去,如同一条终于没有了动力的船。剩余的一切跟着消散,只留个完整的寂静无声。
整个夏天,总会在夜里因为腿疼而醒来。用手去抚摩,一块肌肉中了咒语般地僵硬。找不到施解的口诀,只能愣愣地注视着黑暗。似乎哪里积下更深的墨黑,哪里又削成薄薄一片。
盯得久了,恍惚以为自己从没有睁开过眼。睁眼的黑,闭眼的暗,没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的还有,生成在身体某处的巨痛,和独自承受的静默,全都是同一种孤单。
孤单,孤单是。
孤单是一个人吃西瓜,一个人游泳,一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比画出“SOS”。一个人唱歌或不唱歌,坐着发呆出神。
孤单是树上的雨滴掉在眼里,代替没有流完的泪。
孤单是电影院的冷气和自己,单人间的影碟机和自己,分手的别人和自己,拒绝的别人和自己。
孤单是买张50元的木头桌子,买把15元的木头椅子,想买床的时候不买了,因为不想再添置家具。
谁也没想过在这外头长久地过下去。
孤单是切西瓜,切得再难看也是自己一个人吃完的,丝毫不用有顾忌。
孤单是雨声,从天到地无处可躲,还有雷轰轰,还有闪电喀嚓,还有没人接的电话,没人知道你害怕得发抖。
孤单是咖啡色的皮肤,被晒疼干裂,而血液却因为逐渐凝固而变作纯白。
孤单是以为不难过其实没有,以为不疼痛其实没有,以为不会哭其实没有,以为能后悔其实不行。
孤单是三个半年里的四个夏天。说话也没人听,想听也没人说。只能自己对自己开口找话题:“怪声音”,然后又自己回答:“开着摇头电扇呢”。
孤单是晚上腿突然疼了,短短地清醒。
没有夏天,所有夏天,都在这里清醒。
…
传奇(1)
…
作者:落落
一
哪些是假的。
四季,雨雪。褶皱的海,正要开花。是麒麟还是饕餮,走过边界,变成倨傲凌乱的云。
不要提哪些是假的。发生在梦里的传奇,拼命罗列着美好和虚幻,以至连断句也毫无章法。只等白天醒来后,忘记了它们具体的涵义。如同分布在手掌里的纹路,零碎到找不到一条简洁的完整。所有吉普塞算命师都会对它们表示惋惜。
我知道哪些是假的。然后在白天想起会有些失笑。浪漫的图画式的幻想对于女生来说永远取之不尽,倘若王子的容貌还有千万种英俊的可能,那片永远盛开在虚无里的海,却总是一个样子。盛大的褶皱,袒露着它的排场,如同一朵花,边缘触摸到宇宙。
不知道目睹了什么,醒来后心里流过大段大段的字句。包括形容和陈述,甚至排比和问号,如同一个无知的灵魂找到了躯壳,要将前世最后的记忆统统留住,然后却还是指不出一个完整的意思。只有凌乱的片段闪回在眼前。四季,衔接在一起。雨雪,天地纯白如往昔。海起了褶皱。因为风。麒麟或饕餮,究竟是麒麟还是饕餮,它们有什么关系。
直到醒来。天光暗白色,调和着昨夜的灰,爸爸和妈妈的呼吸声,从门缝里悄悄地隐入——拉弦般,一声轻,一声重,一声轻,接着停个空格,是爸爸揉了揉鼻子。
那些不是假的,我知道。翻个身,竹席的某块地方还未曾被体温占领,一片无力抵抗着的凉。楼梯上有脚步声。正往白天里踩去。
世界的一半在醒来后持续颓废的真实。自行车织过马路的空间,巴士气急败坏。圆珠笔用来书写发生于公元前的重大变革。卖水果的小贩拖住人说“那就卖给你,算我倒霉”。阳光照不进的死角里,有只母猫正在难产,她紧紧眯着眼,下身偶尔抽搐。
另一半却还有永世的传奇。我的梦里无需考辩真假。真和假都无法定义它。它们在画卷里繁衍,从最初一个小小的墨点变作完整的故事。睡在河谷里的麒麟,或是性格暴躁的饕餮,踏下无声无息的松软脚印,鼻息里撞出动物的腥味。随后,车前子铺路,风信子出声,巨大的海,开出了纯蓝色花瓣。
那是我见过的最美最好的蓝。
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如此清晰地看见它。
二
睁眼的时候二零零四年六月十三日,早上七点。从梦境里爬出的身体,如同走出泳池,在一瞬感觉到史无前例的地心引力,身体沉重。
又是一个具体的梦。虽然每天都会发生。像是青春的症状表现。同样的还有莫名其妙的闲,无所事事的闷,以及精心雕琢的伤感。
小孩子,每天都要创造新的糖果,却不都是甜的。大部分是酸,是苦。像是要自讨苦吃。
得承认许多事都是自讨苦吃。敏感的年纪里留着大片空白,如果天天跑着,笑着,赞美万世万物,神经也会变成虚假的塑料质地。而它应该是纤细暖热的经脉,如同公交车网一般沟通起我们的所有感知。所以才会在那空余的时间里,变成忙于幻想和沉溺伤感的小人。
幻想出自己的传奇故事,而伤感日复一日地攻陷着没有守军的城池。
这些非常隐私的事没法子跟人聊,全都机密般地关在心底。乘着黑暗,它们反而更加蓬蓬勃勃。于是时光渐潮,靠南的墙上爬上了它们的青苔印。大片大片湿润的暗绿色,提醒着总有什么不可见阳光。不可去见阳光。
所以我从没跟朋友聊过这些东西。秘密一旦公开,就变成不偏不倚的笑话。身体里养着这么一个小怪物,出去见人,怕它的爪子伤了无辜群众。
平日里和朋友聊天,只谈偶像的新绯闻,只谈肯德基推出的早点粥,只谈去电影院的近路,只谈老师衣肩上的酱油渍,以为那是没有使用新碧浪的结果。其实我们也不知道碧浪是否能洗走所有污渍,像广告里的那样。只是聊天而已,那些平常的话题,能随着发生环境如同变色龙般一次次更改它的模样。
…
传奇(2)
…
不断的绯闻,不断的新品,不断演出在明媚天日下的多视角故事,他身上的洗衣粉味,真实而温暖,浮动在可有可无的气息间。
很具象的年轻,投射在一点点造作和无数现实里。时间在上面悄然现形。我常常看见同一个角度下他的脸。眉、眼、鼻。后面的墙,白得粉质。于是人反而显得光洁,如同在一个平面里的像。在还没被冲印之前,所有颜色都在底片上颠倒。他的头发变成白色,眼睛流出白光,嘴唇灰绿,而世界漆黑一片。
我的神经就在这里缓慢而巨力地收紧了一下,从所有细微的枝末传向心脏。它像是被兜在茧里的蛾,突然获得了破壳的力量。
飞出去,衔起灭亡的火光。随后投进沉沉大海里,变成传奇的一部分。
粗糙的,柔软的,累计飞蛾们伤感的海。
三
不知怎么我就是很容易想到海。当天走到尽头,地没入洪荒,还有一面海,变做世界的容器,盛下所有传奇。
世界的第三只眼睛,在宇宙里蔚蓝地闭合。
是因为在出生前,灵魂长时间浸泡在妈妈的海里的缘故么。那些留在大脑皮层里最后的一点隐约。眼下已经是如同幻想般含混而飘渺的画面。夜的天,昼的海,魂魄四下聚合,完成了最后的生命,浮现在羊水的大海里。如同酒窝。整个世界都在微笑。
妈妈的神话到此进入高潮,她扮演的女娲从水和泥里创造了一个心爱的小人。随后她就要褪掉所有神力,变成一个努力而平凡的女性,维护着所有大或小的生活意义。我在大的那一块里,或许是最大的那一块里。
晚上看见妈妈转身在厨房里洗碗,她一边说话一边往水里倒入洗洁精。泡沫、水流、利落的手指,窄小的水槽。
她早已不记得,在她古老的神话里,泡沫,水流,利落的手指,都在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