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网络2009.3-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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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是有人有意要给大丁一个信号,要不犯犟的大丁也不会这么手忙脚乱地到处弄钱了。大丁一副惨兮兮的落败相,多少有些令人同情,前些日子太平时,风流倜傥是何等地神气活现,哪想也就这一女案,就让一个人的斯文彻底扫地了。
童书铭想了下,自己一平头百姓,能拿出多少钱来?但不拿也说不过去,人家落了难,大忙帮不了,力所能及地伸把手也算尽了同事情谊,就说,你还要多少?
大丁说,你先别问我要多少,你只说你有多少。
童书铭笑起来,你以为我是市长。又说,我那油水你清楚,都在水面上漂着,多也没有,凑起来看有没有一万块。
大丁有些绝望,说,这点钱真不好意思拿你的,可我现在是抓着根稻草就想救命,一万就一万,好歹先应个急。
童书铭就让大丁在楼下等着,自己回家去拿钱来。走到半道上,一阵冷风吹过来,人猛地想起,那钱是小竹刚从银行取回来准备交单位新住宅定金的,刚才怎么就没把这话说清楚?又一想,既然都已经答应人家了,总不好又不借吧,大丁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寻到他跟前来。
童书铭回屋后,没有开灯, 而是光脚在黑暗里贼样地摸索着打开了大柜抽屉,他不愿去想要是这时候小竹醒来了,问起他偷钱的事,他能怎么说。拿到那个被小竹用毛巾包裹了几层的小布包,他汗都下来了,想这辈子就偷这回钱了,平时看到的是强盗吃肉,没感受到强盗也受罪。
把钱递给大丁时,童书铭心里有了无力回天般的悲壮,说,不好意思,老丁,就这么多了!
大丁没说话,把钱接过去,揣兜里,抓住童书铭的手紧摇了几下,意思是尽在不言中。然后就把身子弓起,衣领也竖起来,国民党特务一样飞快地在楼道间消失。
六
童书铭被局里指派和小杨一起去考察一位准备记功的对象。童书铭看了县里的申报材料,知道那人叫毕幸福,四十多岁年纪,在乡民政岗位上干了二十多年,年前不幸检查出患了肝癌,却一直瞒着家里人,坚持在岗位上,直到前些日子累倒在山路上,被人抬回家才真相大白。当地组织发现这一情况后,立即上报了市里,请记二等功。这项工作如今已归小杨负责了,第一次接触这项工作,小杨有些拿不准就跟领导说了,让童书铭带着去实地考察一次,也算是带个班。毕幸福家在一个叫鸡公岭乡牛角树的地方,离市区有大几十公里。
事情定下来,童书铭就去办公室落实车子,办公室新来了个主任,也是领导安插的关系,这人也是看人下菜,不睬童书铭,只说没车了。单位其实有六七台车,除了领导专用车外,也还有机动。而且童书铭去要车时,看见楼下正好停了一辆。
童书铭一听就来气,说,你们这车都是干吗用的,家养?
新主任也不生气,闷着头说,我们保证的是领导用车,从级别上说你老童是正科,我总不能把车给了你正科,而让处级领导出门搭公车吧。
小杨在旁见两人要顶上火了,忙解劝,算了算了,我们就搭车去。忙把童书铭拉了出来。
气愤归气愤,总不可能因为气愤而影响工作,到了路上,满眼里的青山绿水,心气也就平缓了,于是就找些话来说,小杨啊,你第一次跟我出差就坐公共汽车,心里不会别扭吧。他心里耽心小杨会看不起他,一个大男人,在机关混了这好些年,出趟长途差,竟然连台车都要不到,办公室新主任才来不到两年,不但管理了办公室,看他平时的张扬,局长第一他就是第二,家里孩子上学老婆上班哪天不是专车接送,局里几台车,每年的开支都在四五十万,大事小事的,一个个都是撒着欢在跑,你童书铭真正给派了公差,人家一句没车就把你打发了,你还有出息没有?是男人只怕没谁能咽下这口气。
好在小杨是个很通情理的女孩,不是童书铭想的,说,我不会因这事看不起你的,你是一个好人,童科长!我很高兴跟你一块出差,在你身边,我心里就踏实。
童书铭说,你要这么说,我更无地自容了,你看我都混成了啥样,几十岁了,坐公交车出差,还连带你一个大姑娘家也坐公交车,要是让外单位的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小杨说,这不正好说明你的品质与众不同吗?
童书铭笑起来,你真会宽人心。你想这次考察,县乡两级肯定非常看重,而我们两人,作为市里的考察干部,竟坐着公交车来了,你说人家会怎么看。我们也不说人家势利,但他们绝不会认为这两人是因保持传统本色,甘愿坐公交车办公差,再说我们也不是心甘情愿的。
小杨笑起来,没想到童科长说话还真幽默。又说,我还真没把问题看透,这机关里的人和事,藤藤蔓蔓的还真复杂。
童书铭说,也别把它看成龙潭虎穴,只要你能以平常心对待,身心也就轻松了。
童书铭要去的牛角村,要途经有名的古镇——双桥镇。
双桥是乐乐的家乡。听大丁说起过,乐乐家在北桥边,屋前有一棵巨大的歪脖子树。正好蜗牛样的破车在北桥熄了火,司机说是马达坏了,要大家下车休息。童书铭一下车就看到桥头乐乐家门前的歪脖子树。秋日里,白色蟹菊在萎蘼的绿叶中绽放。
小杨兴高采烈地摘着肥美的野菊,童书铭独自一人取道去了乐乐家。
乐乐家的房子是新起的,有尚未挥发完的油漆味,乐乐一人斜躺在堂屋的竹榻上看书,看见童书铭,吃了一惊,说,童科长,你怎么来了?
童书铭说,我去云山村搞慰问,路过这,想起来看看你,就来了。
不是大丁叫你来的吧?
不是。我也有好久没见到他了。
乐乐无意识地把书翻得哗哗响,目光一直扫在童书铭脸上,好像要看出破绽来。
童书铭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来,问,你还好吧?
乐乐咬了咬嘴唇,说,不好。眼泪一下就吧嗒吧嗒地流下来,说我这一辈子就这样完了。
乐乐告诉童书铭,这次的手术做大了,子宫切除,好端端地就这么绝了生育。这在农村,没了生育能力,再好的女孩也谈不上好了。
童书铭知道农村的生育观念,心里也很沉重。看乐乐原先红扑扑的粉脸变得苍白了,写满了悲寂,他很为她痛惜,说,你可要静养,不管怎么,身体还是自己的。
乐乐说,可他却连医药费都不肯出,还拿屎盆子扣我。
童书铭说,他可能也是昏了头,作为朋友,也该伸把手的。
乐乐恨恨道,也不怕他不承认,不是还有DNA鉴定吗,用科学说话,到时候就不是现在这个态度了。
童书铭道,这事你们双方一定要冷静,好好商量,总能找到一个双方都能认同的办法。
乐乐说,我跟了他两年,没看出这人这么阴毒,不讲感情。两年里我为他打过三次胎,我就像侍候皇帝老子样服侍他,让他舒服,到头来他却什么坏手段都用上了。
童书铭在心里叹了一声气,想这人怎就如此的不争气,短短一生,非要弄了些事折磨自己,何苦。
童书铭问,你父母都还好吧?
乐乐道,他们吃人的心都有了,日子能好到哪去。又说,你走吧,父母眼光浅,别让他们看见了让人不愉快。
童书铭就站起身告辞,说,大丁这人也有犯糊的时候,你别往心里去,他在这么个单位工作,顾全一下自己的面子,还是可以理解的。
乐乐冷笑了声,说,你这么替他说话,好像是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了。你要能见着他,就说我不会放过他。
到达鸡公岭乡,已近正午了,县乡领导果然都在乡上恭候着,县里来了一位组织部的副部长,人事局来了一位主任,乡上正副书记乡长大小一干人等,齐聚一块,显出了他们的庄重。他们也许真没想到,从蜗牛样破烂公交车上下来的灰头土脸的两人,就是这次来考察的市里干部。
童书铭早有心理准备,也不觉尴尬,自我介绍,不才姓童,名书铭,图有虚名的近音,很好记。这位是小杨,我们单位的同事,专门负责奖励工作的专干。
副部长也是官场上混成了精的人,即刻就恢复了心态,热情地跟两人握手,气氛一下就热烈起来。
吃饭时免不了要劝酒。童书铭曾有过胃出血,不敢喝酒。
乡上书记显见是久经沙场,不慌不忙道,童科长,是看乡里人不来不?我们乡穷,只能上土酿,拿是拿不出手,但也是我们的一片诚意,二位要是把我们穷乡的人还当人,就把这碗酒喝了。
这话就言重了,上纲上线就是阶级感情的问题。两人一时面面相觑。副部长拿捏着分寸,要不这样,小杨确实不能喝就免了,女孩子嘛,童科长你就还是得喝了,人家实心实意地忙乎了几天,总不能让人热脸贴在冷蛋上吧。
话到了这个份儿上,童书铭就下不来台了,知道人家是不相信他不会喝酒,这会大伙的目光全聚在他童书铭一个人脸上。童书铭硬下心,谁叫你是这鸟命呢,一不会当官,二不会喝酒,三不会嫖娼,活在世上也是浪费了这百几十斤。有了这一份悲壮,心气就起来了,端碗一口下肚。
只一会,童书铭心里就开始刀绞一般地痛了,头上的汗一层层地出来,脸也寡淡地泛白。
副部长看出童书铭难受的样子,问,你真不能喝酒?
童书铭强颜笑道,扫各位的兴了,我就这么个没出息的人。
乡下人毕竟都憨实,见两人真不能喝酒,就不再劝,气氛淡下来,草草把饭吃了。
饭后,副部长和人事局的主任回县里去了,乡上的领导因事务繁忙,也各自散了,童书铭和小杨由乡民政助理老柯陪着,老柯说要给两人安排休息,童书铭说,算了吧,老柯,就这一天时间,再一休息,事就没法办了,既然都来了,还是去看看吧。这里离老毕家有多远?
老柯说,不远,就二十来里路,小半天就到了。
童书铭多了个心眼,山里常有隔山跑死马之说,二十来里路,说不定大半天也到不了,就说,我们还是把时间往前赶,中午不休息了,现在就出发,早去早回。
三人就取道前往牛角村。
这次考察,鉴于情况特殊,童书铭就把平常一些繁文缛节的程序省了,对小杨说,我们去见见老毕就行了,这人都到阎王殿了,最真实的感受是让他知道组织上对他工作的肯定。至于立功,我想对他来说已无关紧要了。
小杨说,行,我听你的。
路上,童书铭就吐了,虽说只是一碗酒,对童书铭来说却如一碗毒,喝下去就万般难受,中午吃的一点东西都吐了,最后吐出了血糊糊的胆汁,吓了小杨一跳,恐慌地说,危险大了,童科长,要不要去医院?
童书铭说,没这严重,酒这东西挺一挺就过去了,再说这考察没完,我也不会就这么撒手走的。
老毕早些天就已经躺床上不能动了,见了童书铭他们,他竟一下坐了起来。这是一个干瘦的山里汉子,病魔已将他吞噬得仅剩一架躯壳。
童书铭说,我们代表组织来看你了,你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了不平凡的事迹,我们谢谢你。
老毕流下泪来,缓缓道,我没想到老天这么快就要收我去了,我实在想为老乡们干点事,看来是不成了,对组织不住啊!
访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憩下来时,天色将晚了,童书铭说,得往回赶了,搭乘最后一班车回市里。
老毕却怎么也不同意了,说什么也得吃了饭再走,最后一班车是七点,吃过饭后走,来得及。
老毕孩子上学去了,老婆是一个哑巴,哑巴女人很明事理,屋里来了客人,她就在屋外忙碌,大家也没在意,这时她见老毕发了话,立马就给端上来几样菜,还杀了一只鸡。
童书铭为难道,我们怎么能吃您的饭呢。老柯也说,乡上备了饭,不能给你添麻烦了。没想老毕生气了,说,我是一个马上就要离开你们的人了,陪我吃餐饭就让你们为难了?
大家就都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坐下来,但谁都不愿动筷子,老毕叫老柯倒酒,老柯说,都不喝酒的。
老毕说,那就少喝点。老毕自己颤颤地端了一小杯,一口干了。
童书铭说,老毕,你身体不好,不能喝酒的。
老毕勉强笑了笑,说,已经是迟早的事,不顾忌这么多了,你们来我心里痛快,痛快的日子对我来讲没几天了。实话说,我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