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10期-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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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我们就给她申请低保。”许松柏笑着问:“对了;她老公究竟怎么样?”肖主任说:“男人有钱就开始变;我们以前也见过他老公;1998年大抗洪时;王淑芬和她老公捐了两床被子;几十件衣服来;还有200块钱;那时我对她老公印象好得不得了;怎么后来就变了呢?不光他变了;王淑芬也变了;工也不打了;成天打牌;养宠物;而且为狗的事;和邻居闹矛盾;这次那个乡下丫头挺着大肚子来;王淑芬面子没有了;低调多了;听说把狗送了人;也不打牌了;领着那个乡下丫头去医院生毛毛。我对她说:一个女人;不能当男人的花瓶;靠男人吃饭不如靠自己吃饭;王淑芬也不是不能干;会裁衣服做衣服;我建议她开个干洗店;没房子;我们居委会负责找。说得她眼泪就像发洪水;想想也可怜;那么要强的女人;男人一变;身后的那个银行倒了;她也变了;变得就像碗吃剩的面条。”许松柏被肖主任的比喻逗得想笑;却笑不起来。
张寒友这时打他的手机;问他在哪里;说出了点事;让他赶紧回街办。许松柏赶回街办;张寒友汇报说;街办一把手老黄刚才来过了;质问他们究竟是在搞工作还是搞运动:“说是接到投诉电话;德昌里那边公示名单时;有的人的名字被人划了红叉。我马上打电话问赵小远;她说你知道这事。”许松柏想了想;转身出门;刚准备上楼;就看见老黄和一个染了棕色头发的漂亮女人从楼上下来;许松柏调身进了楼梯侧边的卫生间。等老黄把那女人送走;许松柏才到他的办公室;问老黄:“是不是德昌里的胡美丽?”老黄避而不答;指着桌上的一张被撕破了的公示榜;就是胡美丽被划红叉那张。许松柏说:“下午我到德昌里发现了;也批评了赵小远她们;要注意方法。”老黄板着脸说:“当干部的;有时要宅心仁厚;能包容;而且具体情况要具体对待;据我所知;胡美丽个人生活的确不顺;遇到不少挫折;群众不理解;我们应该理解嘛。”许松柏不知道老黄什么意思;正想细问;电话突然响了;老黄对他说:“你去忙吧。”许松柏就走出去;听见老黄换了一副口吻;热情洋溢说:“我知道;你放心;我刚把她送走。”
许松柏满腹狐疑回到办公室;张寒友问情况;他说:“老黄脸色严峻得就像搞运动。”张寒友也不好说什么;问明天买电脑的事;是不是定了。许松柏说:“算了;暂时不买了。”张寒友说:“我都跟人说好了;人家听说是领导买;也不准备赚你的钱。”许松柏说:“对不起;再说吧。”张寒友似乎明白了;说:“你是横竖撇捺;活得太工整了;每月一千多的干工资;就像一碗水煮白菜;没什么油水;以前你在企业里明明手里有权;却没用;所以过期作废了;不像有的人中饱私囊;把厂子整垮了;自己倒整得脑满肠肥的;又买车又买房;何况一台几千块的电脑。”许松柏觉得自己露怯;讪笑着说:“你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张寒友叹气说:“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算了。”
许松柏下班又经过天声市场;又看见那个笑眯眯的小贩。他走到小贩摊子跟前;称了几个西红柿;几条鲜嫩的黄瓜。然后问:“你和刘青萍是初中同学啊?我怎么没听她说起过你?只听说过有个叫夏天的?”小贩说:“我就叫夏天。”许松柏一愣;夏天一笑;解释说:“我读书时学名叫夏天;我一直不喜欢这个名字;所以后来改叫夏武;武装的武;梦想长大参军当兵;可出身不好;一直没当成。我们班那时有个叫刘兵的;是军干子弟;所以当了兵;当到副营长;后来转业;现在当了中百集团的副总;做蛮大的生意;虽然都做生意;但天壤之别;我是社会最下层;卖菜;老同学聚会时;我不好意思去;去了谈什么哩;白菜萝卜青椒西红柿;说不出口。这是命运捉弄;我爷爷是地主;我和我父亲是地主的孝子贤孙;所以我从知青点回来时;找工作就像在茫茫大海里找灯塔;在一个街道小厂混了几年;小厂垮台后我就开始卖菜;我现在的老婆是在卖菜时认识的;是农村人;老婆和儿子十几年没有户口;现在好了;现在上了户口;所以我很知足。”
许松柏听得眉头拧得很紧;他掏出50元钱递给夏武;说:“不要扯;熟人归熟人;人情归人情;另外我想问问;申请了低保没有?”夏武摆头说:“我没申请;我每天还能赚几个;还是那句话;人要知足。”许松柏点头;伸出手来和夏武握手。夏武不好意思先把手在衣服上擦擦;然后握住许松柏的手。
许松柏离开夏武回到家里;没做饭;而是陷入沉思。脑中有片信号晃来晃去;就像信号弹扫射黑沉沉的夜空;他努力想看清一些东西;比如刘兵;为什么刘青萍要张冠李戴说是夏天?刘青萍下班回家;喜形于色说电脑的事有着落了;老总答应给台八成新的海信;只象征性收200元。许松柏冷笑道:“你要敢搬回来;我就一棍子砸碎它。”刘青萍冷笑说:“哼;你想硬气;难道我不想硬气;可人硬气;钱不硬气。”你一言我一句;眼看就要吵起来了;电话这时响了;许松柏又听见那个声音:“喂;许松柏;别以为我昨天打电话道歉;事情就完了;完不了的!”许松柏突然吼:“有种你就别当缩头乌龟;你就站出来;明天街办见!”就把电话按了。刘青萍吓得转身看他;见许松柏脸色煞白;浑身在发抖。
8
第二天;许松柏早早来到街办;明知那人不会来;却还是等了一会。还朝窗口几次张望;就发现个奇怪的事情;各个办公室都静悄悄的;没见上班的人影。他干脆出门;骑车到处转;似乎在找那个打匿名电话的男人;却不知不觉来到同庆里;看见姐姐许水仙两口子正紧张营业;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点;就在巷子口下车。许水仙看见弟弟来了;招呼道:“还没过早吧;是吃面还是吃粉?”
许水仙年过半百;但看上去已经很老相了;头发也白了一些。她问许松柏:“听说你找腊梅借了钱;借钱干什么?”姐夫把一碗铺满作料的热干面香喷喷递给许松柏;许松柏就先吃面;把一大碗面吃完;许水仙扯了一团纸巾给弟弟;又问:“借5000块钱干什么?”许松柏接过纸把嘴角揩揩;说:“你消息蛮灵通嘛;是腊梅说的?”许水仙撇嘴:“她才不说哩;她怕我再借;我自觉;再也不借了;不是怕她的利息;是怕她的嘴。你找她借5000块钱不是买房子吧?”
许松柏笑道:“买房子?5000块钱能买几个平方?姐你生意还好吧?”许水仙说:“托你们共产党的福;马马虎虎。松柏;我正好有个事想问你;能办就办;不能办就不为难你。”许水仙正要讲;来了个又瘦又高的男的;拿了个铝锅要买米粉。许水仙就抓了一把雪白的细粉塞进笊篱里;在沸水里滚了几滚;递给丈夫铺作料。许水仙问瘦男人:“老娘好些没有?”男人低声说:“还不是那样。”许松柏在打量瘦男人;见他一脸晦涩;眼神散淡;似乎有很重的心事。等这男人端着粉走后;许松柏问姐姐:“这人是同庆里的?我怎么不认识?”许水仙说:“同庆里几百人;未必你个个都认识?他是后来搬来的。”许松柏哦了一下;追踪那瘦男人;见他进了15号。
许水仙就谈低保;说自己之所以一直没开口;是因为巷子口这个早点摊;当初很多人都想主意;居委会最后决定给了她;多少是看了许松柏的面子。许水仙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所以低保的事情一直没开过口。现在她想开口;问弟弟:“你教个办法我;怎么漂亮地开这个口?”许松柏说:“要想漂亮;你最好别开这个口;不说别的;你每天多少有点进项吧;别让人看扁了。”姐夫点头:“就是;我也是这个意思。”许水仙白了老公一眼;说:“你也是这个意思啊?你少事后诸葛亮!既然你这么聪明;怎么还在这里卖热干面哪;不去搞大买卖;做大生意哪;那才叫意思。”
姐夫被抢白得十分难堪;嘿嘿着看许松柏笑。许松柏知道姐夫惧内;人也老实;就示意他不做声;他也不出声。这时又有人来买面;许水仙下完面;还是没说话。许松柏看见姐姐脸上挂了一层霜;他想离开时;许水仙喊住他:“哎哎;就这么走啊?”许松柏拍口袋笑着说:“走得急;没带零钱;记我账上吧。”许水仙追着他的背影说:“你是对外光明磊落;对内腐败。”但许松柏骑车走远了。
许松柏骑车来到中心医院;直奔妇产科;果然见到王主任;他把王主任拉到病房外;说:“我专程跑了一趟德昌里;还没开口;就被群众包围了;你一言我一语;就像开胡美丽的声讨大会;大致说来;主要是生活作风有问题;生活作风我们就不说了;只说低保;低保的对象和条件;如果我们也吃不透;还怎么办事?所以对不起;无功不受禄;你点点。”许松柏将信封塞给王主任。王主任把头埋着;脸色变了。许松柏拍着他的肩膀;转身走了;以为王主任自己转过弯来;追上来送他;直到下楼;走到大门口;王主任没来。王主任没来;许松柏心绪就有些复杂;似乎得罪了一个朋友;半天不舒服。
他慢慢走出医院大门;没想到迎面碰见一群熟人;街办好几个同事见了许松柏;一起打招呼:“许主任都检查完了啊?”许松柏愣了愣;终于想起来了;难怪上午没人去上班;原来今天是20号;星期一;是体检的日子。于是他随他们到签到处领体检表;把体检表领到手;许松柏对负责签到的护士说:“我早上过了早;影不影响?”护士笑眯眯说:“怎么不影响;肝功能、B超好几个检查都不能做。”许松柏说:“那我就不做了。”他转身要走;看见张寒友迎面走来;手里拎着一袋包子一袋牛奶;张寒友说:“我都检查完了;怎么你才来呀?”许松柏说:“我不做了。”张寒友问怎么回事;许松柏说早上吃了一碗热干面;所以不做了。张寒友想了想;让许松柏等等;他去找人交涉。
许松柏坐在大厅西侧连排靠椅里;看着大厅里川流不息的人;就像河流一样在他眼前流动;他觉得医院很热闹;自己却很孤独;疲惫感也就像上涨的河水淹没了他。一直以来;许松柏知道自己属于亚健康;胃被切走三分之一;医生说要他注意饮食;不能大吃大喝;夏天也不喝冷饮;以前能喝三四两白酒;现在最多只喝二两。许松柏知道身体是自己的;许松柏也知道身体是本钱的道理;许松柏想着一些抽象的常识时;视线里有两个人在生动地移动。刘青萍和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从东边走廊里出来;两人有说有笑;许松柏看见刘青萍今天打扮得很入时;身穿米色套裙;头发高盘着;脸带微笑;和身边的男人说着什么。许松柏看见两人一同走出医院;走到外面;朝路边停的一辆奥迪走去;然后许松柏看见刘青萍和这个其貌不扬的矮个男人上了车;一溜烟开走了。
张寒友找到许松柏时;许松柏正在玻璃门前发呆。张寒友说:“搞定了;明天上午来;记住;千万别过早。”张寒友见许松柏神情恍惚;问:“你怎么回事?脸色不对嘛。”他也朝玻璃门外看。许松柏淡淡一笑:“谢谢你。”
9
许松柏离开中心医院后;直接去了中百超市第12分店;远远地站在对面马路上;就像看风景;发现购物的人很多。有好几次他想过马路;可马路上来往的车流不断;他最终还是没勇气过去;就拿出手机打刘青萍的手机;问:“你在哪里?”刘青萍却反问他:“你在哪里?”许松柏说:“今天我们体检;但我忘了;早上在许水仙那里吃了一碗热干面;尽管白来了;但还是有收获的。”刘青萍说:“其实我也看见你了;看见你进了妇产科;你进妇产科干什么?不会是像你的同行王主任;又得儿子了吧?”许松柏说:“和你一起的男同志;就是大名鼎鼎的夏天吧?”刘青萍说:“不是夏天;是春天;以后我再给你解释;现在你回答我;去妇产科干什么?”许松柏说:“和你一样;以后再给你解释。”就把电话挂了。
许松柏骑车回街办的途中;觉得刘青萍这么坦然;他也应该坦然;于是变得释然。回到街办;还没进办公室;就听见里面电话响;他赶紧开门直扑电话;就听见一个女人热情洋溢的声音:“喂;我找许主任。”许松柏说:“我就是许松柏。”女人说:“许主任哪;我是小许?哎呀找你好难哪;打了好几个电话;总算找到你了。你要找的那个人出现了;他又来打电话;打完电话我就跟踪他;当时我好紧张啊;就像搞地下工作跟踪特务;你记着;同庆里15号;别说是我说的呀。”许松柏的脑中立刻回忆起早上的情景;在姐姐的早点摊看见的那个瘦男人;觉得太巧。他笑道:“谢谢你小许师傅;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许松柏起身;马上去了同庆里;先去居委会。居委会主任介绍说;这个人叫刘一德;家里就他和老娘。刘一德结过婚;后来夫妻关系很紧张;他怀疑媳妇有外遇;甚至还怀疑儿子是别人的种;所以经常吵架;后来离婚了;离婚不久单位也垮了;刘一德就蹬三轮;去年市政府取缔三轮;刘一德没事干;就到澡堂给人搓背。再说刘一德的母亲;早先是橡胶厂工人;是个老党员;退休后刘一德才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