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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长江文艺 2006年第10期-第1节

小说: 长江文艺 2006年第10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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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书·写作·智性晕眩(徐小斌)
  [中篇小说专辑]
  半个世界(荒 湖)
  碉堡(马 拉)
  骂我的人是谁(吕幼安)
  陌上柳(王建琳)
  [散文随笔]
  古旧物市场与玩家(柳 萌)
  吴头楚尾新江夏(周年丰)
  宝岛环行(石 英)
  洪湖采莲(张晓冰)
  [诗歌阵地]
  神农架诗草(三首)(蒲 阳)
  高原(赵俊鹏)
  早年的荒原(组诗)(章德益)
  我的苏南苏北(二首)(黄东成)
  那夜无语(四首)(魏云乔)
  [理论与批评]
  重温两个现实主义经典法则(吴大洪)

读书·写作·智性晕眩



1 

读书可以令人产生一种晕眩;或许是一种智性的晕眩;它令我们突然对于周围现实的一切视而不见;或者将现实转化为一个混沌而多义的白日梦;昆德拉曾经这样说过:“如果说小说存在的理由是把‘生活的世界’置于一个永久的光芒下;并保护我们以对抗‘存在的被遗忘’;那么小说的存在在今天难道不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必要吗?” 
我想昆德拉的这个说法大概是被多数写作者所认同的;(尽管昆德拉并不喜欢“多数”这个词)但是;“存在的被遗忘”却每天每天都在发生;岂止是被遗忘;简直就是被改写甚至被有意歪曲;我在我的一本书中写道:“时间可以把历史变成童话”。《罗生门》的故事不断地出现在每个叙述者的叙事中;造成更大程度的晕眩。 
曾经以为伟大经典会人人称道;实际绝非如此。譬如《红楼梦》;与很多朋友交流;他们竟颇不以为意;即便圈内不少作家亦如此。而《红楼梦》曾经是我整个青少年时代的梦魇;接下来是《安娜·卡列尼娜》;再后来是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然后是梅里美;托马斯·曼;卡夫卡;马尔克斯;博尔赫斯;米兰·昆德拉;三岛由纪夫;普鲁斯特;卡尔维诺;罗伯·格里叶……这样的一根链条;基本构成了我读书的历史;自然;其中颇穿插了些对于诸如控制论的鼻祖维纳;博弈论的泰斗爱欧斯特;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荣格;画家莫罗、弗鲁贝尔、霍伯乃至生物学家劳伦斯等人的兴趣与不可遏制的热爱;书读杂了;自然会产生更大程度的晕眩。 
有趣的是:这根链条之间的关系与被改写的潜移默化性。譬如安娜·卡列尼娜;她被情爱这个理所当然的动机引入到小说之中;托翁作为叙述者;十分冷酷地决定了她的命运;当安娜重返家中;与儿子谢辽沙见面的时候;她命运中的悲剧元素达到了顶点;而在渥伦斯基这里;爱的价值却戴上了面纱;失去了具体内容的爱只剩下了没有结果的命名。托翁无意间安排了一种爱情模式——它也许适应一切男人和女人;那便是托翁所描述的:假如渥伦斯基的整个事业是一座金山;安娜不过是金山上的一粒金沙而已;而安娜;却是用整个生命在爱着他。 
也许古今中外所有的爱情故事都无法超越这个模式;但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却试图改写这一模式;特丽莎与托马斯的爱表面上是托马斯一次次地背叛了爱情;而实际上;却恰恰是特丽莎用自己的软弱把托马斯一步步地引向死亡。托翁的爱情模式在昆德拉这里被改写成为了性与爱的背离;从来只能与女人做爱而不能睡觉的托马斯从一开始便惊奇地发现:他竟然拉着特丽莎的手睡着了——“特丽莎就像是从山上的溪流里远远飘来的一只小篮子”。 
更有趣的是:我读书历史的链条与绘画发展史一样;也经历了一个从人性化到物化的过程:从宝黛之间的至情至爱;发展成了罗伯·格里叶笔下那些机器化的人、极其精致的物质书写与SM式的受虐场面。 
这引起了我更大程度的晕眩。萨特曾经竭力强调“选择”的重要性;但是在“是”与“不”之间;现代人往往无法选择。 

2 

从小爱读书。最小的时候;当然爱看小人书;最喜欢看的是《聊斋志异》;其中的《小谢》、《婴宁》、《画皮》等等;画的精致;特别是那些古装美女;照那时的我看来;简直美得奇怪。就照着画;画了厚厚的一本;后来被老家的爷爷拿走;回去向人夸耀;这是我五岁的小孙女画的。 
当然这算不得看书。活到现在;真正的看书高潮有三次。第一次是在小学三年级;九岁。爸买了一本新版的《红楼梦》;郑重地对我们说:恩立现在上初中了;可以看看;小冬还要过两年再说。至于我;根本没列入他的议事日程之中。爸不这么说还好;这么说了;便激起我极大的好奇心;半夜里;在姥姥的鼾声中;很英勇地爬上书柜最高层;把那本崭新的《红楼梦》拿到了手里。 
读《红楼梦》的结果是严重的:首先;它让我尝到了神经衰弱的滋味;因为是偷着看书;既紧张又破坏了生活规律;小小年纪便突然睡不着觉;去看大夫;大夫很惊奇。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服用安定;从此睡眠就没好过;第二;极大地影响了我的世界观与价值观的形成;我骨子里对世界那种悲观主义的看法;时有时无的那种对于人性、对于爱情、理想等等形而上的一切近乎绝望的心情;不能不说是起源于此。但此书对于我的文学创作却有着极其深刻的影响;从那时起到现在;颠来倒去看了也有几十遍了;个中的诗词歌赋;我竟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应当说;是这本书给了我最早的文字感觉。后来;什么《三国》《水浒》《西游记》《一千零一夜》《堂·吉诃德》等等;便一本本地看下去;形成我生命中的第一次读书高潮。 
第二次高潮是在文革期间;我l3岁;大家都在风起云涌地闹革命;我却把自己关在家里;看那些当时的“禁书”。《怎么办》、《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前夜》、《安娜·卡列尼娜》、《复活》……基本是俄苏文学。当时的年龄;正是女孩迈向少女的那道门槛;情窦初开;非常微妙。于是拉赫美托夫、英沙罗夫等等十二月革命党人形象;便成为我最早的“阿尼母斯情结”。 
第三次高潮是在大学时代。学的是财政金融;想的仍然是文学艺术;看了大量的书;集中读了辛格、索尔·贝娄、梅里美、茨威格、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蒲宁、司汤达……甚至罗伯·格里叶。这时的读书;似乎已经与个人情感及生活状态有些距离了。及至后来读马尔克斯、博尔赫斯、卡尔唯诺、普鲁斯特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一种品茗式的享受。从重彩中辨别真伪;于淡泊中品出至味;是我读书至今的一点感悟。 

3 

写作也是一种晕眩。 
有一天;我突然悟到:文字也是有色彩的;于是才有了对于文字的迷恋。写文章的时候;每个字都是要推敲的;既然是“码字儿”的;就要把字码好;譬如画写意画;每一笔似乎都是不经意的;但是墨色的浓淡;笔锋的侧逆;留白的空间;总体的布局;都是十分的讲究;一个败笔都会影响全局。 
早期的作品是一种单纯的颜色。新鲜;而又纯粹。自以为是美丽的。因为纯粹;所以强烈;因为强烈;所以刺激。那一种纯粹而强烈的感情是最容易引起别人一掬感动之泪的;还真是这样。《请收下这束鲜花》、《河两岸是生命之树》就因为单纯得特别;所以被许多人接受了;那时;我把这种接受看得很重。 
慢慢地;感觉到了中间色的神秘与迷人。那些迟到的流行色都是中间色。铁锈红色、橄榄绿色、褐棕色、银蓝色……色与色之间的过渡是一种高深的艺术。而一开始这种过渡也许是无意的;譬如我们画油画的时候;钻蓝和钻黄偶然碰到一起;忽然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绿;既不是翠绿墨绿也不是碧绿苹果绿;那样的绿色非常神秘;仿佛只要细细地看;便能从中看出数不清的颜色似的。于是又想起哥德的《色彩论》。哥德久久地看着一位红衣女郎;而女郎起身走后;她身后的白色墙壁却留下了一片美丽的海水绿色……那便是“补色”。在绘画中;补色原理十分神秘;而在写作中;为什么不能运用补色呢? 
从《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查》到《双鱼星座》《迷幻花园》等等;便是中间色的作品;本来并不是要刻意追求什么;偶然有些想法交叉了;便构成了新的色彩;变成了多义性;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是一种最让电子时代恼火的多义性;这种模糊和多义是最不可模仿不可“克隆”的;因此在这个复制的、代用品的时代;成了孤家寡人;遭人痛恨。 



但我并不想就此止步;在正在写的小说里;我在尝试神秘的补色。不是刻意;刻意就没意思了。复杂到了极致便成为简单;单纯的墨可以分出五色;每一个字都可以达到意外的效果。写作;是一种不可言喻的晕眩。 

4 

西蒙·德·波伏娃有句名言。她说写作是对一种呼唤的回答。这个呼唤通常在一个人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自然;并不是人人都能听到这种呼唤。 
说到底;这是一种神祗的呼唤。 
很小的时候;因为家庭不睦;我的心灵时时感到压抑和痛苦。一个孩子的痛苦虽不比成年人更沉重;却要尖锐和难以忍受得多。何况;孩子的痛苦中还常常伴随着恐惧。我时时渴望能出现一个爱我、保护我的人;他将驱逐我四周的黑暗;带领我进入天国。对于天国的概念我停留在一篇童话《天国花园》所描述的场景。那时我常常做一个关于天国花园的梦。花园里的花只有色彩没有阳光;远处站着全身通明透亮的天使。而醒来的时候;我从窗帘的缝隙看见对门邻居家栽种的一棵歪脖子向日葵;在黑暗里它很像是一个戴着草帽的男人阴险地窥视着窗子;我被它吓得哇哇大哭。 
我这种无端的哭泣和我的种种行为照例被大人们认为是乖张。我从来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尽管我学习成绩很好;并且在美术、音乐和写作等等方面很早就显示出了天赋。我对成人世界的恐惧和格格不入使我内心闭锁;在我自我封闭的内心世界里终于出现了神。在很长的时间里我只同他对话。我很早就拥有了一种内心秘密。这秘密使我和周围的小伙伴们游离开来;我很怕别人知道我的秘密;很怕在现实中与别人不同;于是我很早就学会了掩饰;用一种无限顺从的趋同性来掩饰。这种掩饰被荣格称为人格面具。这是我的武器;一种可以从外部世界成功逃遁的武器。正是依靠这种武器我度过了我一生中最为痛苦的那些岁月;包括在黑龙江兵团那些难以忍受的艰难困苦。我始终注视着内部世界;以至外部世界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就像“没活过”似的。这就是:逃离。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坚强还是懦弱;更不知道这是一种超越还是一种更大的不幸。 
但无论如何我作出了对那种内心呼唤的回答。我选择了写作。写作是置身于地狱却梦寐以求着天国的一种行当。它同我从小选择的生存方式是一致的:它是人类进行着分割天空式的美好想象和对于现实现世的弃绝。没有一个作家敢说他是在真实地摹拟着生活本身;因为这种真实毫无价值;它只需要一个记录员就够了。而写作却是一种每时每刻也难放弃的对生命的观照;它观照着生命也预约着死亡;覆盖着生者也覆盖着死者;它是时空消失之后的永恒存在;它是人类从远古走到今天的宿命和母题。 
至于那个神祇的秘密;它将一代又一代地活在孩于们的心里。可惜;孩子一旦成人就把心里那个秘密忘了;而且一点儿也不懂得自己的孩子;一点也没想到那孩子便是自己的过去。而孩子却一直被那可怕的秘密烧灼着;直到成年。这大概就是人类的悲剧所在。 
如果有一个成年人记往并懂得孩子的秘密;那么她一定是“得有神助的人物”;她的名字应该叫“作家”。 

5 

我的平凡而怪异的家庭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 
我在很小的时候曾经想自杀;我曾经一次次地走向一个靶场;盼望一颗流弹飞来结束我小小的生命。我无数次地幻想在我死后或许能获得生时无法得到的爱。我想象着母亲会为我哭泣;一想到这个我就情不自禁地流下热泪。就这样我长到十三岁;在我身体发生某种变化的时候我再次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新的恐惧来临了。我无论如何也不愿长大;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自己会走向大街上那些肥臀妇人的行列。我在一篇小说《末日的阳光》中强烈地表达了这种感情;那篇小说写了一个十三岁女孩在进入青春期时的恐惧和困惑——这恐惧与困惑是双重的;因为当时的背景是“文化大革命”。当然;除了恐惧与困惑之外;女孩还有着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幻想世界:一个幻想中的青年男子——沉默、严肃、富有献身热情;与女孩有着一种纯粹属于青春的、蒙眬而纯洁的爱恋。人都是需要自欺的;失去母爱的女孩用一种遥远的情爱幻想来欺骗自己也许是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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