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咸平说:公司的秘密]-郎咸平-东方-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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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看到学习成绩好的同学,我就很羡慕,心里的自卑感也很强。到现在,学校几个第一名的同学,我都还记得他们的名字。15班的第一名叫陈绍华,还有一个3班第一名的同学叫马学勇,我对他们简直崇拜极了。有一次,陈绍华向我借水彩,我觉得好光荣,他还握了一下我的手,表示感谢,我当时觉得激动极了。3班的马学勇可以说是我所在的年级里最聪明的学生了,他经常考全校第一名,但他根本没有可能向我借水彩。马学勇考上了最好的高中——台湾“建国”中学,然后又考到台湾大学电机系。
观 众:郎教授,在这种情况之下,你是如何考上高中的呢?
郎咸平:在考高中之前,我一直没有好好念书,我在努力地做木工。到临考的前三个月举行模拟考试时,在1 000多名考生中,我考了800多名,在当时看来我的未来是设什么希望了。马学勇、陈绍华都是前三名,我每天还梦想着把我的水彩借给他们两个用。想想800多名的这种成绩就算考军校恐怕也不行。当时,我还是不太想做木工,潜意识里还是想升学的。就这样在考前三个月的时候,我感到了压力,就想好好念书了。但是,念课本肯定是来不及了,于是我就只好念《考前30分》。大家可能会问我什么叫《考前30分》?比如说整个6册的历史课本可以浓缩成那么1小本《考前30分》,50页左右(A4纸的1/3大小),那是给考生在考前30分钟复习用的。别人考历史得读6大本,而我只看1小本。反正考6科嘛,我就随便买了6小本来读、临考前的两个月,第二次模拟考时我考了500多名,临考试前的一个月,第三次模拟考时我考到300多名。然后参加高考时,我竟然意外地考上了第三志愿。我的第一志愿是“建国”中学,第二志愿是师大附中,第三志愿是成功中学,当时以我的水平而言能考上第三志愿是很不起的了。我们整个学校考上高中的总共不到300人,而我能够在1000多人中,考上这个学校已经很不容易了。当时,在很多种版本的《考前30分》中,就只有我买的那种抓题抓的最准了。我也不晓得为何我会选择那一种《考前30分》,这真是造化捉弄人。我想如果当时买别的版本的《考前30分》那不就完了吗,那真的就只有当木工了。
观 众:郎教授,你内心有没有反抗过以前所受的待遇?
郎咸平:我当时感到很无奈,在初中一、二年级时,成绩其实也不算太差,在30~40名之间,属于中下等。我们班上还有很多40名以后的同学,但最后我发现他们没有去“放牛班”。于是,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我要去“放牛班”,而他们不用去呢?这个问题我一直就想不明白。我想唯一比较可能的解释就是我没有补习,而那些40名以后的同学大部分都去老师家补习了。那时,我非常难过,因为整个事件是不可更改的,而我又是无能为力的、更谈不上反抗了,差学生还有什么资格反抗吗?
观 众:郎教授,谈谈你高中以后的经历好吗?
郎咸平:那年初中毕业,我考到成功中学。由于我母亲在“建国”中学教书,因此,根据学校规定,我可以到“建囯”中学借读,于是,我便从第三志愿跳到了第一志愿。高一的第一次月考,我考了倒数第二名。上化学课时,老师让我上讲台去平衡化学方程式,我做不出来,杨义贤老师说:“你看你这个不肖之子,你母亲是教化学的,你都不会。”
台湾地区的高中到高二分社会、自然两组。自然组主要就是学习理工医农,社会组就是学习文法商,通常都是比较差的学生学社会组。当时,我高一的英文和数学都不及格,很担心被留级。由于老师通常不会为难转到社会组的学生,所以到了第一年结束时,我就决定转到社会组去。当时26个班,有2个班属于社会组,那里基本上是接受了高一被淘汰下来的所有残兵败将。到了高三分得更细——甲(理工)、乙(文)、丙(医农)、丁(法商)四组,我念的是丁组。
高中跟初中完全不一样,没有初中以前的那种压抑与不顺。虽然到了这个比较好的学校,但还是进了类似“放牛班”的社会组。社会组的同学有相当比例的是黑社会帮派的混混,但基于初中时的经验,我和这些同学相处得倒挺好。
我在高一、高二时不用功念书,主要是心有旁骛。由于初中时个子小,常常被同学修理,因此一上高中就赶紧学打拳——螳螂拳,准备和同学打架用的。老师卫笑堂是山东八步螳螂拳的嫡传弟子,也是个老拳师,功夫极高。我虽念书不用功,但打拳却极用功。当时我很厉害,班上包括混混,没有几个人敢惹我,除非他想挨揍。那时,我简直得意极了。高一升高二暑假时,我和另一位同门师兄弟王国光到台北的闹区西门町逛街。当地几个地头蛇看我们不顺眼,上来找麻烦,我们就和他们打起来了,结果一下子冲出来一批他们的弟兄。当时真可以说是血战一场。我的螳螂拳这时发挥了威力,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当时,周围有上百人围观,我感到好不得意。但我的左手手腕也被打成重伤,养了两个月才好。我们班上的混混也从不同渠道得知了这个消息,最后大家干脆开玩笑地叫我“西门町之虎”。
当时,我们社会组大部分同学的水平还是很差的,但我到了社会组还是最后几名,怎么念就是不开窍。到了高三,我才开始很用功地准备高考,但努力念了一年,还是一直没什么开窍的感觉。最后,很勉强地挂了车尾考上了台中市东海大学经济系,那是一个相当差的学校。
那时,我印象最深的是我们高二时学习的一篇林觉民参加黄花岗起义前一晚写的《与妻书》,这篇文章在我的心中一直挥之不去。在中国搞改革开放时,是不是就必须要有这样的魄力,我记得朱镕基就任总理时就曾说过类似的话,他准备给自己预备一口棺材云云。在中国搞监管和法治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如果没有一种意识和决心,就绝对难以做出这样的牺牲。就像《21世纪经济报道》的张庭宾和柳剑能曾问我最佩服哪一个历史人物时,我回答:“我最佩服林觉民。”他们听了很震惊,问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人物呢?我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从小到大他对我的影响一直很大。我当时看那篇文章时,我想这个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不可知的未来和理想而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抛妻弃子呢?他死了,他的太大怎么办?小孩子怎么办?这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但是,他非常地执著,他为了什么呢?就是为了这个国家。当时,看这篇文章时,我不太感动,由于自己的水平不高反而觉得他很傻。但这个“傻人”在我的脑子里面活了将近30年,每当想起中国的监管与法治时,我一定会想起林觉民。没有这种烈士,就无法推动改革的行进。我也坚信,一个囯家要长治久安,要维持永远的和平和永久的繁荣富强,法治是不可少,但推动法治的力量却在于林觉民式的牺牲。林觉民在牺牲前,仍然念念不忘他的遗腹子,如果将来生的是男孩,他希望这个男孩能做学者。我替他感谢老天爷对他的厚爱,老天爷终于成全了他最后的这个愿望——他的遗腹子①林瑕蕃担任了台湾文化大学的教授。
我为何会一生钻研学问,我想这和我大一时的境遇有关。我们经济系有一门课程叫微积分,是跟化工系一起念,因此要求很严。该门课程总共8个学分,要念两个学期,而且一个学期得考4次月考。我第一次考了60分,但还是照样玩。结果第二次月考时,我就想走快捷途径,作弊抄隔壁同学的试卷,结果运气不好,被教该课程的王文清老师抓到了,最后得了个0分。第一次60分,第二次0分,平均起来是30分。第三和第四次月考大概都要考100分才不会被淘汰,我那时就想放弃了,因为就我的水平而言,哪有可能考100分啊。但这一次却是我一生的重大转折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决定好好地念。每天很用功,念到半夜两三点,我当时就有那么一根筋不对劲,我就不信考不过。结果念了一个月下来,突然对学习产生了浓厚兴趣,我也突然发现微积分竟然也有很多乐趣,而且发现很多解不开的题在解开时会很有成就感。第三次和第四次两次月考考下来,我的平均成绩竟高达99分。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笨,这是我这一生第一次有这种美好的感觉。结果一通百通,接下来的其他科目例如经济学也考得很好,都是90分以上。从此以后,我就是全班的明星学生,而我自己当然也不客气地以大牌学生自居。从那时开始,我慢慢开始对做学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此以后,我在学问方面博览群书、涉猎极广,尤其是历史、政治、军事和哲学四大科目是我有系统学习的主体。我似乎从书海中寻回了自己的灵魂。只要每次回台中,我都要看望王文清老师,感谢他那次抓作弊抓得好,是他改变了我的一生。
由于自己是大牌学生,因此和老师的关系也相当好,因为老师都比较喜欢好学生。到了大二时,石齐平老师和我聊天(他目前担任凤凰卫视财经节目的评论员),他指出中国人念主流经济学很困难,因为中国人根本不是外国人的对手,只有念两种经济学学科,才可以有机会和外国人对抗,第一是中国经济史,第二是数理经济学。我另外一位老师罗台雄教授更有趣,他根本就不认为我们中国人有任何可能在任何经济学领域跟外国人对抗。他的名言是:全世界95%的文章是5%的人写的,中国人只是点缀而已。在海外通用的本科生教科书中,绝对看不到引用中国人写的学术文章。
当时,听石老师的话以后,我也就不敢痴心妄想地学习主流经济学了,我想钻研数理经济学,因此我在大学时,辅修了很多数学课。但我总觉得自己的数学水平不是大高,主要也是东海大学没有这方面的师资。另外,我对念中国经济史还是有着浓厚兴趣的,但念中国经济史就得先念日文,因为日本学者收集中囯经济史的资料比我们中国人还要完善。但在大学时期,学校根本没有开设日文课程,因此这又形成了一个阻碍。我的数学未达理想水平,日文也没有机会好好学,我实在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了,罗台雄老师的悲观看法似乎比较符合实际情况。当时,经济系的系主任是马凯教授,他大概是台湾地区极少数的有信心的人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就不怀疑我未来的学术成就。
在大学时,我对经济学很着迷,曾经几次写信给一些很有名的经济学大师表示我的崇拜之意,偶尔我也会接获回信。当时我就想如果我当大师以后,学生给我写信,我一定会回复。现在,很多学生给我写信,我都会尽量抽空给他们回信,以偿我当初的夙愿。2002年下半年,我在成都西南交通大学做演讲时,很多学生围着我,问的都是比较浅的问题,我丝毫不介意,我还很鼓励同学们多问问题。有些好心的教师怕我为难,连忙阻止同学发问,我说没有关系,我觉得他们的问题比我年轻时问的问题有水平多了。当我离开时,围着我的学生非常的依依不舍,我和每个人握了手并拍拍他们的肩膀表示鼓励,学生非常高兴,觉得深受鼓舞。那里的同事问我为何对学生这么好,我说我当学生的时候就曾因为大教授的那么一点点关怀而大受感动,甚或终生都想以经济学为追求的目标。我记的,当时普林斯顿大学和纽约大学的经济学教授William Baumol给我回了一封信,其中有一句话让我终生难忘,“A person you’re your eagerness can produce the new idea we need for the future”,就是“像你这样有激情的人,一定会研究出经济学需要的新概念”。这句话我放在心里一辈子,深受感动。William Baumol后来成了我在纽约大学的同事。
大学毕业,我顺利地考上了“国立”台湾大学经济学研究所,那应该是台湾地区最好的、经济学家的摇篮。台湾地区的政界人物几乎都出生于“国立”台湾大学的法律系,而财经界人物则大部分出身于’“国立”台湾大学经济系。而且很有意思的是,我那一届“建国”中学社会组可以说是独霸经济学家黄金榜,有好几个同学目前都是台湾地区著名的经济学家。例如“中央”研究院副院长朱敬一;高雄市财税局长、台大经济系教授林向恺;“中央”研究院院士、“国立”台湾大学经济系教授、计量经济学泰斗管中闵等等。父亲深深以我为荣,到处吹嘘我的学历,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我以前是“放牛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