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览群书2005年第11期-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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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里,一个接着一个大大小小的政治运动:思想改造,镇反,肃反,反右,直到“文革”,知识分子都是重要斗争对象。到最后,知识分子被统称为臭老九。其中知名度高的,被称为反动学术权威,此外大大小小的知识分子,许多都被戴上各种各样的政治帽子:右派分子,反革命分子,坏分子,三反分子,五一六分子,现管分子……光是右派分子一项,中央文件中所公布的数字是552877人。加上其他各项,总人数当在百万以上。大批知识分子处在不见天日的水深火热之中。直到打倒“四人帮”之后,知识分子的命运才开始有所转变。为知识分子出力最大的,是耀邦。
1977年12月10日耀邦出任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就立即着手进行平反冤假错案这项历史性的工作。他遇到的阻力、抵制和干扰是不小的。为了驳倒“两个凡是”这种提法,耀邦针锋相对地提出了“两个不管”,他说:“凡是不实之词,凡是不正确的结论和处理,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搞的,不管是哪一级组织、什么人定的、批的,都要实事求是地改正过来。”这表明了他过人的胆识。
1978年10月间,中共中央组织部召开了几次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座谈会,最后形成了一个文件:《关于落实党的知识分子政策的几点意见》。从这个文件中可以看出耀邦对知识分子的了解、关心和信任。文件指出:对知识分子队伍应当有一个正确的估计,在现有知识分子中,好的和比较好的是绝大多数,他们已经成为工人阶级的一部分;对知识分子“团结、教育、改造”的方针已经过时。文件不但提出要继续做好复查和平反、昭雪冤假错案的工作,还提出对知识分子要充分信任,放手使用,做到人尽其才,才尽其用。
在耀邦的主持和推动之下,几十年间堆积如山的冤假错案,像六十一人叛徒案,胡风反革命集团案,反右派斗争案……等等等等,就这样都逐一得到了平反。具体个案,戴煌写了一本《胡耀邦与平反冤假错案》,这已经是许多人都读过的名著了。
我本人也是平反冤假错案的受益者。当时年幼无知,带着满脑子的幻想“参加革命”。没想到到了思想改造运动中就被开除了团籍,肃反运动中又当上了“老虎”,后来更被打成右派分子,开除了公职,送去劳动教养了几年,“一打三反”运动中又成了现行反革命分子,判刑劳改。刑满释放,成了“现管分子”。由居民委员会管制,成了政治贱民。是耀邦平反冤假错案的努力,才使横加在我身上的种种恶名逐一除去,还了我一个清白之身。
1982年我在北京遇见了李锐先生。长沙解放时我参加报纸工作,他是我们报社的社长,这时他在中央组织部工作了。老社长听我谈起几十年的经历,感慨甚多,要我把这些写给他。我写去了,他即加按语在中央组织部的刊物《组工通信》刊出,另外的党内刊物也有转载的。耀邦在党内刊物上看到我写的这封信,即作了批示,他是从我的“个案”推想到了另外还有不少知识分子的类似问题,批示大意是说:对于知识分子的这些冤假错案,应该主动去解决,不要等人家找上门来才去解决。当时他这批示还颇有一点影响,我大约收到十来封不相识者的来信,诉说自己的冤屈,希望我帮助他解决落实政策的问题。其实我哪有什么能力去帮助别人呢?我能够做的,只不过是把这些信件转给有关领导机关,请求酌情处理。是在耀邦推动平反冤假错案的大气候之下,我转出的这些申诉信,大约也有一两封起到了作用,这是当事人写信告诉我的。
耀邦重视和信任知识分子,关心其工作条件,我还可以举一件我所知道的小事。那是听刘雪苇先生说的,他说他给耀邦写了封信,谈他工作中遇到的困难,以及他对出版社工作方式的想法。耀邦在这信上所作的批示对他的想法表示了支持,大意是说出版社的业务应该由总编辑作主,别人不要去干预。雪苇很兴奋地把这一批示告诉了我,我听了也很觉兴奋,因为那时我正在一个地方小出版社担任总编辑,正深为一些不相干的干扰所苦。
1989年4月15日中午,我和几个朋友在长沙又一村餐馆小聚,座上有李冰村兄、数学家侯振挺兄和北京来的于浩成兄,一共六七个人吧。大家漫无中心地随意闲谈。正说着,一位新闻界的朋友走过来,告诉我们耀邦当天逝世的噩耗。我们都震惊了。接着的谈话中都是表示对他的敬意和怀念,并决定发一唁电。我简单写了几句,由在座的各位签了名,发给中央办公厅转耀邦家属,也不知道仙的家属收到没有。在这份唁电中,我们就是称他为“知识分子的知心朋友”。
今年隆重纪念他的诞生九十周年,我也稍稍有了点宽慰之感。我也深信,他在历史上的形象,必定越来越光彩。
历史,想对你说告别不容易
■ 章立凡
隆重纪念胡耀邦诞辰九十周年,或许是建设和谐社会工程的组成部分。
耀邦在世时致力于社会的“平等、宽厚、宽容”,追求社会和谐,但也为推进和谐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自他逝世十六年以来,人们更是日益感到,这个社会实在是太需要和谐了。
有朋友建议我写一点文字,纪念这位至今仍令人无法忘怀的伟大人物。我回答说:纪念的方式多种多样,何必要用文字呢?很多的话是无法用文字发表的,纪念要有评价,谁又有资格来对他作出历史的定评呢?
耀邦逝世时有讣告和长达4000字的悼词作为评价,十六年来却很少被媒体提及,这本身就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李锐先生诗云:“活在人心便永恒”,耀邦仍鲜活地生存在人们的心中,历史还无法盖棺。因此,我能谈的只有一点感想。
记得当年追悼耀邦的时候,悼词中的历史头衔成为颇费踌躇之事。有的老同志主张用“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但最终没有授予这个头衔,仅在悼词的第二段用了“胡耀邦同志作为马克思主义者,他的一生是光辉的”这样一句不太通顺的话。
马克思在评价自己时说:“我只知道我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因为他是学者而非教主,他的伟大就在于——关注问题重于主义。
现在的问题是社会需要和谐。
1976年粉碎“四人帮”的次日,叶剑英派儿子叶选宁去看胡耀邦。耀邦请他捎三句话给叶帅和华主席:“一句叫停止批邓,人心大顺;二句是冤案一理,人心大喜;三句是生产狠狠抓,人心乐开花”。
人心大顺、大喜、乐开花的社会,不就是社会的和谐吗?
胡耀邦主政期间,虽然“阶级斗争为纲”余韵犹存,有些人仍以此作为打人的棍子,但被耀邦尽力制止了。这一时期是百年中国社会少有的相对和谐时期,在结束了十年内乱和“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政治路线之后,人们以相对宽松的心情和蓬勃向上的朝气,重新憧憬共和国创立时和睦相处、共同富裕的社会理想。那时无须提倡,社会自有一种和谐气象!
耀邦刚逝世时,他的长子德平先生在一个座谈会上,请大家以“祥和”的心情进行悼念。虽不幸事与愿违,但我永远记住了这个词。后来李瑞环先生主持宣传工作时,也提倡社会的祥和。从胡德平呼唤祥和时起,到今天提倡建设和谐社会,十六年来社会发生了巨大的变迁。回顾这段历史,令人回想耀邦时期的和谐,也令人深思为什么“和谐”成了如今需要特别追求的政治目标。
问题又在于需要告别历史。
建设和谐社会要有规则,否则游戏就玩得不和谐,这个规则就是孙中山和毛泽东都曾提倡过的民主宪政。蒋介石违背国父遗教,长期搞一党“训政”,坚持个人独裁,结果被主张新民主主义宪政的中共推翻,建立了新的共和国,当年中国共产党执政地位的合法性即源于此。
毛泽东成为中国的新领导人以后,颁布了一部宪法,却没有领导中国走向和谐社会,而是坚持斗争哲学,最终将人民拖入一场空前的历史浩劫,令宪法蒙尘。这是《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已有定论的,无须我多说。
胡耀邦以顺口溜形式说出的停批邓、平冤案、抓生产这三条,是针对当时社会三大主要矛盾提出的:一是对重大政治事件作出公正评价,二是对大量冤、假、错案作出乎反,三是发展生产力。这三条对于恢复社会公正,重建民主法制,建设现代化国家具有重大意义。后来通过十一届三中全会、真理标准讨论和对“两个凡是”的批判,最终以执政党决议的方式,恢复实事求是的传统,告别“阶级斗争为纲”的历史阶段,才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时代。
以执政党决议形式做出的政治抉择,尚不等同于宪政意义上的全民意志,仍然需要法理的支撑。为彻底变人治为法治,邓小平等中共第二代领导人早在八十年代就主张进行政治体制改革,使执政党在宪法的规范内执政。可惜由于种种原因,政治体制改革仍远远落后于经济的发展。
政治体制改革滞后的后果,在胡耀邦逝世十六年来日益凸显。由于权力不受监督的问题,仍然没有很好地解决,某些既得利益者竟将“各尽所能,按劳取酬”的旗帜,变成了公仆擅权。这是对社会公正的颠覆。腐败发展到了共和国成立以来最危险的程度,成为执政党生死存亡的重大问题。
重读胡耀邦在卡尔·马克思逝世一百周年纪念大会上的讲话,不禁联想起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命运。他说:“我们党成立六十多年来,主要是领导全国各族人民干两件大事。一件是推翻旧世界,推翻三座大山,一件是建设新世界,建设一个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强国。”当年数千万先烈流血奋斗牺牲,就是为了实现社会公正、振兴中华和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社会理想。
和谐社会是以人为本的社会,不是否定人道主义的社会。如今,理想与现实出现了悖论:历史巨创的阴影,仍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辉煌的“政绩工程”背后,闪动着各种群体事件的画面和众多上访者的身影;经济指数的“快速增长”,带来了层出不穷的“矿难”和种种安全事故。胡耀邦在二十九年前要解决的三大社会矛盾,又在新的层面重新浮现。人心大顺、大喜、乐开花的和谐社会,我们已经等待得太久太久。
历史每重复一次,代价就增长一倍。以中国“民智未开”为由拒绝民主宪政的说法,已经鼓噪百年,在某些人心目中,百姓永远是蒙昧的低能儿,需要训导责罚,才能苟活下去。在经历了先进文化多年的教育之后,身处经济全球化的信息时代,民众的觉悟总该有所提高,不该学习了一百年仍是蒙童。
对于彻底的唯物主义者而言,空洞的历史头衔并不重要。蒙冤逝世的共和国主席刘少奇说过:“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历史之所以需要总结,是因为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情更加重要——人民会用行动书写历史。
历史的十字路口有一块路标,上面写着:“告别历史,或被历史告别。”要赢得未来,必须告别历史。但是——“历史,想对你说告别不容易。”
巴金的一封佚信
■ 文洁若
2005年10月6日,我清理旧物时,发现了巴金于1993年9月14日写给萧乾的一封信。萧乾在附记中写道:
1993年9月初我给巴金去一信,说我小时因参加过CY,因而被捕过,40年代刚到英国曾因参加英共活动而为英特务来家造访警告过。三十年代唱国际歌“没有什么救世主”,唱苏联的《祖国进行曲》“没有见过别的国家可以这样自由呼吸”,然而四十年(代)初读了几本有关苏共及斯大林的书,方知原来CY当政之后不但有救世主,而且更专制残酷,我害怕了。我在《往事三瞥》中写49年我由港往京之前的三天处于犹豫中,即透露了此意。
这是巴金的复信。
萧乾记
1993年9月17日
巴金的其他来信,萧乾全捐赠给中国现代文学馆了,家里留了一份该馆提供的复印件。不知何故,上述这封信被遗留下来了。我新近撰写的《俩老头儿——巴金与萧乾》中,“附录一”收有巴金致萧乾信64封,将来重排,应把这一封补上。至于巴金1993年9月14日来信中所提“两信都收到”(萧乾在“附记”中则说是“1993年9月初我给巴金去一封”),家中所存萧乾致巴金信(共61封)中也没有包括。1993年度只有分别写于11月25日(第116封)和12月12日(第117封)的二封。
惊悉巴老仙逝,现将原信和萧乾“附记”,连同复制件一并发表,以飨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