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9期-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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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外(王十月)
美国笨蛋(赵金禾)
[短篇小说]
占城人物(芦 苇)
绿茶香(金文琴)
走到最后(谯 楼)
老人的眼泪(刘碧峰)
区长(徐开南)
[散文随笔]
跋与后记一束(陈应松)
山峡;一个人的圣经(甘茂华)
痛失诗友王恩宁(孙友田)
抵达心脏的牵挂(王 芸)
忧来思君不敢忘(文 君)
[诗歌阵地]
乡村岁月(组诗)(李 隽)
雾中的村庄(组诗)(王兴国)
营区边的一条河流(组诗)(周承强)
肖刘湾记(组诗)(梁文涛)
[理论与批评]
汉语的当代美声(荣光启)
[中篇小说]
关外(王十月)
美国笨蛋(赵金禾)
[短篇小说]
占城人物(芦 苇)
绿茶香(金文琴)
走到最后(谯 楼)
老人的眼泪(刘碧峰)
区长(徐开南)
[散文随笔]
跋与后记一束(陈应松)
山峡;一个人的圣经(甘茂华)
痛失诗友王恩宁(孙友田)
抵达心脏的牵挂(王 芸)
忧来思君不敢忘(文 君)
[诗歌阵地]
乡村岁月(组诗)(李 隽)
雾中的村庄(组诗)(王兴国)
营区边的一条河流(组诗)(周承强)
肖刘湾记(组诗)(梁文涛)
[理论与批评]
汉语的当代美声(荣光启)
关外
1
下班时保安刘哥对我说;有个老乡来找我;在门外等了两个小时才走。我问刘哥来人是男还是女。刘哥说是男的。是男的;那肯定是我大哥。大哥在东莞打工;他早就写信给我;说要到关外来找我。他说东莞工资太低;听说深圳这边的工资要高些;加班的时间也没有那么长。大哥在东莞的鸿德家具厂做喷油工;一个月的工资才六百多;扣除生活费、暂住费就所剩无几了。大哥有一儿一女;儿子马上要参加中考了;女儿在读小学。他想到深圳来打工;也是图多挣点钱。我回信说这里的工作也不好找;倒是听说关内的工资要高些;但我没有去过。在深圳打工四个年头了;我还从没有去过关内。一是没时间;二是没有边防证。我不仅没有边防证;连身份证也没有;我的身份证是借的老乡的。老乡的名字叫李文艳;因此厂里的人都叫我李文艳;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名。大哥很快就给我回了信;说他一定要来深圳的。他要来;我也拦他不住。再说;我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大哥了;也想他。
我问保安刘哥找我的人去哪儿了;刘哥说他等了两个小时;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我打了饭站在厂门口吃;怕大哥再找来时又找不着。吃饭时我想;下个月发了工资;无论如何要弄个二手手机。弄个手机的想法虽说显得有点奢侈;但有了手机;我就不会和大哥失散了。我边吃饭边焦急不安地在人群中寻找大哥的影子;短暂的吃饭时间很快过去了;上班的铃声催命一样响了起来。我去求保安刘哥;说来找我的是我大哥;从东莞过来一趟不容易;要是大哥再来找我;麻烦他进车间去喊我一声。保安答应了;我还是不放心;掏出十块钱放在保安室的桌子上。刘哥的嘴角闪过一丝笑。十块钱其实是有点多的;平时保安帮忙喊一下人;给他一包“好日子”就行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掏了十块钱。十块钱是我一天的基本工资。其余的工资全靠加班;加班每小时一块八毛。我们厂里很忙;总有加不完的班;每天晚上都要加到十二点过。我喜欢加班;有班加;就意味着可以拿多一些工资。可是那一段时间;劳动局查得很紧。厂里就给我们做了两个考勤卡;一个用来应付劳动局的检查;一个用来给我们计算工资。我们的工资单也有两份;一份是真的;一份是假的。假工资单上的加班记录每个月不会超过三十小时。我们进厂的时候;都要经过上岗培训;三天培训过后还要考试;考试不过关就淘汰。培训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一套对付劳动局的问答。比如:
问:每天加班多少小时?
标准答案:我们厂不怎么加班;最晚不超过九点。
问:加班费怎么算?
标准答案:是平时工资的两倍。
问:一个月可以拿多少工资?
标准答案:一千二百块以上。
问:厂里发工资准时吗?
标准答案:每个月十号出粮。
……
这样的问题涉及到很多方面;一共有几十道题。三天的时间把这些题背熟了;就可以正式上岗了。如果劳动局的来查问;不按这个标准答案回答;按厂规是要被炒掉的;炒掉之后扣除三个月的工资(我们每个工人实际上要押三个月的工资)。
那天晚上加班时;我一直心神不定;害怕大哥出什么事。我的眼皮一直在跳。我问和我一起做杂工的阿标;眼皮跳是怎么回事。阿标问我左眼跳还是右眼跳?我说右眼。阿标说;左眼财;右眼灾。我更加不安了。我说我大哥来找我了;我怕他出什么事。阿标于是也为我大哥操起心来。
在这间织造厂;阿标是我唯一的知己。他来自山东;身高一米七八;比我高出两厘米。我们俩是印花车间的两个头。广西主管看见我和阿标就头痛;他曾经去找林小姐告状;希望能炒掉我;林小姐居然没有把我们炒掉。我是林小姐招进厂来的。当时厂里并不招杂工;是要招一名菲林画房。什么是菲林画房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但中间有一个画字;我想当然地认为肯定与绘画有关系。我从小的梦想是当一名艺术家;绘画或者写作;那是我向往的生活。在来到珠江织造应聘之前;我已在东莞、深圳两地流浪了一个多月;眼看就要山穷水尽了。说是眼看;是指我当时手中还有十二块钱。我想到了在东莞长安打工的大哥;大哥当时在霄边工业区的一间工厂做喷油工。我想去向大哥借点钱;我知道大哥也困难;借多了他肯定拿不出来;借一百块钱相信还是不成问题的。我找到了大哥打工的工厂;求保安帮我喊一下大哥。保安瞟了我一眼;理都懒得理我。我知道保安是想让我给他一包烟什么的;我手上实在没有多的钱给他买烟。我对保安说明了我的情况;希望保安帮帮忙。保安说厂里有规定;上班时间不能叫人。我听保安说话的口音有点像我家乡的口音;我说老乡是湖北人吧?保安打量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我于是用家乡话说;我也是湖北的。我的家乡话一出口;保安脸上的颜色好看了很多。
你是湖北人?保安这样问我。我说我是石首人。保安说他是公安的。石首和公安是邻县;出门在外也算是老乡了。老乡于是问我大哥在什么车间上班。我说在喷油车间。保安于是拿起了对讲机;呜哩哇啦讲了一通。对讲机里发出强烈的噪音。保安说了一会;就对我说;出厂了;上个月就出厂了。我的脑子当时就乱成了一锅粥。
后来我来到了宝安。又挨了两天饿;看到这间织造厂招菲林画房;我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硬着头皮进来应聘。菲林画房还真与画画沾点边;原来是用勾线笔在透明的菲林纸上画印花图案的黑稿;这门技术专业性很强;没有三两年的功底是不可能做好的。林小姐问我;你连什么是菲林画房都不知道;来应聘什么呢?我说我会画画;我还会写诗。林小姐笑着说厂里不招画画的;也不招写诗的。不过林小姐对于写诗似乎有一些兴趣。她说她也是爱诗的;高中的时候还抄过汪国真的诗呢。我的兴致一下子来了;只要有人和我谈文学谈绘画;我都会眉飞色舞。林小姐似乎没有和我继续讨论诗歌的打算;却说;你是个人才;可惜你什么技术也不会。这样;厂里倒是缺一个杂工;你愿不愿干?林小姐可能知道能写两笔的人自尊心都特别强;于是补充了一句;当然了;如果你真有才干;将来把你调到写字楼工作也是有可能的。我就这样进了珠江织造厂。因了这层缘由;我一直不把那个广西主管放在眼里。广西主管个子瘦瘦小小的;爱用粤语骂丢雷老毛草海。于是我和阿标有时就学他的腔调喊他;说韦主管、韦主管。他没有好脸色地问我们有什么事;我们就说丢雷老毛草海。他气得脸色发白;用结结巴巴的普通话问我们凭什么骂人。我们说你不也经常这样骂我们吗?于是韦主管就让杂工队的队长来管我们。杂工队的队长也是小个子;精瘦精瘦的。小个子队长在训斥我和阿标的时候;总是胆战心惊底气不足。
我和阿标在杂工队干得有滋有味。除了工资少点;加班时间长点;其他倒没有什么。可是阿标说他一拿到工资就走人。他说他要去关内找工作;他说关内的工资高;不加班;还有双休日。我说我们一没文凭二没技术;听说关内要的是高科技人才。再说了;我们也没有边防证啊;怎么过去?阿标说到时自然有办法。阿标有个老乡在蛇口当主管;去找他;介绍进厂肯定没问题。我说要不还是先打电话联系一下;这样稳妥点。阿标说不能打电话;打电话他肯定一口回绝;我们直接杀过去。真到了那里;他能不管咱?
阿标的话让我想起了大哥。大哥突然来到关外找我;会不会也抱着和阿标一样的想法呢?大哥从长安那间家具厂离职后;我们就一直没有见过面;后来他可能是打电话回家跟父亲要到了我的地址。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心不在焉。杂工小队长过来尖着嗓子叫;李文艳李文艳;快点收布。我说老子不收;你能把我怎么样?小队长的脸色很难看。他叫不动我;于是去找主管告状。主管一脸苦笑地说;丢雷个草海。正好这时林小姐来到了车间。杂工小队长和韦主管像看见了救星一样;在他们二人的描述下;我和阿标成了十恶不赦恶贯满盈的罪犯。
林小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说;李文艳;我一直在观察你的表现;可是你让我非常失望。林小姐这话说得很艺术。观察我的表现!林小姐观察我一个杂工的表现干嘛呢?难道说她真有重用我的打算?林小姐说对我非常失望;那么是否就意味着她已经宣布;我在这间厂里只有继续做杂工了?为了挽回失去的机会;我说;林小姐;不是我不想好好干;韦主管不尊重人;动不动就骂我们丢雷老毛草海。还有;他总是喊我们杂工。收布啦;杂工;洗桶啦;杂工。杂工也是人;我们有名有姓;可是你问问韦主管;他几时喊过我们的名字?哪怕是喊我们的工号。我听着别人喊杂工;心里就特别扭;总觉得是在喊我杂种。
林小姐笑了。林小姐说;韦主管;你这骂人的毛病可要改;喊他们杂工也是不对的。李文艳不是一般的杂工。林小姐对我说;你这样的工作态度也要不得。我说我一定改;今天是有特殊情况。于是我把我哥来找我的事对林小姐说了。林小姐说;你哥会什么技术吗?我说会喷油。林小姐没有再说什么;我们这间织造厂不需要喷油工。林小姐说;你明天不用到印花车间上班了;早上直接到写字楼报到。林小姐说完就走了。
阿标一拳打在我的肩膀上;说好兄弟;你终于出头了。阿标大声对杂工队长说;我早就对你说过;不要狗眼看人低。怎么样?李文艳马上就要到写字楼上班了;现在想巴结他都迟啦。杂工队长没想到一个在他手下做事的杂工;眼睛一眨就要成为写字楼里的职员了。写字楼是什么地方?杂工队长说话就有些紧张起来;对我说;你、你和林小姐是亲戚吗?我说不是。那你们是老乡?我说林小姐是四川的;我是湖北的。阿标说;你以为李文艳和你一样呀;你这样的人做到死也是一个杂工;当杂工队长也还是杂工。李文艳是什么人?他是诗人。诗人你懂吗?他迟早有一天要一飞冲天的。
意外的好消息让我把大哥的事暂时抛到了脑后。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和杂工组的兄弟们一起干活;突然生出了一些依恋。下班铃响起的时候;我才猛然想起大哥;我跑到厂门口;还是没有见到。
2
林小姐指着一张空桌子说;李文艳;你就坐这里吧。于是我在写字楼里有了一席之地。
林小姐说;厂里要招一批织布工人;你写一个招工牌吧。于是;我在写字楼有了第一份工作。还有;林小姐说;在生活区里弄一个墙报。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发挥你的才能。要什么工具你说一声。
真是天上掉下了大馅饼;这样的好事居然就轮到我头上了。林小姐安排完工作;转身看见还站在写字楼里的我;脸上就有些不好看了。林小姐说你怎么还没有去?我说;你给我买工具的钱。林小姐说你先买了;回来报销;这点东西用得了多少钱呢?
林小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他哪里知道;我早在一个月前就身无分文了。来到珠江织造;如果不是遇到了豪爽仗义的好兄弟阿标;洗衣服都只能偷别人的洗衣粉;洗澡只能干搓了。事实上;我和阿标的友谊;正是缘于洗衣粉。我进厂的第一天;洗衣服时;阿标也在洗衣服。阿标说;今天才进厂?我说是。阿标说;在哪个部门?我说;林小姐让我进印花车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