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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长江文艺 2009年第09期-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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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副局长这时的步子走得有些急;走进铁钎子门时;一个背驼腰弓的老头拦住了去路。他头上戴着顶黑毡呢帽;这种只有旧社会先生或有钱人戴的圆盘形毡呢帽是八十年代后出现在街头个体户摊子上的;山区开矿做煤炭中转生意的中老年人戴的比较多。这是一个个儿不高的老头;杉树皮形皱纹的脸与这黄昏中的山色及散落下来的烟雾呈现一个颜色;由于毡帽过大;脸形和脑壳的瘦小;再加上他吱嘎开门的响声与光线的昏暗;让人很容易产生是头上圆边凸顶的黑毡帽将他的瘦小的脸往上托着。他一张嘴;就露出了几颗金牙;嵌在一口乱七八糟的黄牙间;在暮色中闪着光。他说你们找哪个?这里是工厂;不要乱闯!尽管他的眼光是轻佻地审视着刁科长及刘副局长他们几个;但脸上却是讪笑着;是那种见惯不惊的油滑的讪笑。刘副局长头脑里迅速闪过十多年前岳分矿灯光球场的一幕;一个被愤怒的工人打得满脸是血的干瘪的秃了顶的小老头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着。他看着他的金牙;想这金牙肯定是那次被工人打掉门牙后安装上的。 
  说话间;红砖厂房里走出了一群人;穿着积满灰尘的工装。他们脸上戴着口罩;显然已脏污不堪;身上的衣服被黄色的粉尘堆砌着;像是刚从泥灰堆中钻出来;只有两只黑眼珠子木愣地转动着;使刘副局长想起瓦愣上游移不定的猫眼。刁科长说我们是环保局的;要到厂里去看看;并亮出了证件。戴圆顶毡帽的老头张开了嘴里的金牙说;老板都不在;我们是做活路的;放牛娃哪敢把牛拉去卖了。那一群满身灰尘的人一齐吼起来;谢老反不在;谢老板不在!边说边就往生锈的铁门边涌来;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大耗子样;堵在了门口。 
  刘副局长在心里想;谢老板;哪个谢老板啊!眼前这个一口金牙的小老头不就是谢老反吗?他不是这个黄磷厂的老板啊!刘副局长有些怀疑;自己正想说你就是谢老反谢老板时;一个女人的影子强势进入了他的视线;扰乱了他的心思。在积满牛屎黄粉尘的砖房子二楼的窗口上;在房子里电灯光的照明下;一张熟悉的脸朝下面观望;一根亲切的大辫子晃悠着;黑亮的眸子犹如一道电灯光盯着楼下铁门外的人群;与刘副局长抬起头的视线相接。因为隔着些距离;只能有这个粗略的印象;但刘局长敢肯定这个女人就是小琼。 
  天黑下来;对环保监察大队的同志开展工作不利;怕出现意外;又因是突然察看;没有当地党委政府的组织配合;强行进去不好。刁科长在返回青牛沱的车上说;前几年有经验教训;查处乡镇企业时;没有通知当地政府;结果人被堵在厂里;当地派出所又不配合;整得监察大队工作无法开展不说;局长还被分管副市长刮了一鼻子的灰。大家一致认为;梅子木瓜核桃不挂果与这个黄磷厂排放的毒烟子有直接的关系。按照有关法律法规;这样设备简陋且在金河上游建立的黄磷厂是肯定该关的。但环境问题历来是个尴尬的问题;涉及到许多大中型企业;要保国家税收;要保企业发展;谈及环境污染地方都是没有明确的态度;主要领导都要回避;地方媒体更不敢曝光;影响安定;小记者的碗随时都可以因某个领导的一句话而敲了。刘副局长向上司易局长做了汇报;得到的指示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认真调查;严格执法。但后话却再三叮嘱要拿稳哈;谨慎行事哈!刘副局长早已习惯易局长的这一类似冠冕堂皇的话;好像是态度鲜明的;但一分析;却前后矛盾;说的是千篇一律的圆滑官腔。 
  刘副局长翻出通讯录;拨通了青牛沱镇林镇长的手机。林镇长更是开黄腔;办个厂;烟烟往天上冒;有啥子污染;一个黄磷厂卖多少钱;几百上千颗山药梅木瓜卖多少钱;你们算过这些账没有?黄磷几千元一吨;药梅几角钱一斤;你们倒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们乡一年几十万的财政税收是咋个缴上去的!刘副局长面色就有些难看;按林镇长的话;他们这一趟来;纯属是狗咬耗子多事!但刘副局长向来是有狠劲儿;刁科长与他同事七八年;是了解他的。狠劲儿是说他做事肯下深水;但并不排除他就没有私心杂念。人是社会中的人;是亲朋好友利益牵扯根根绊绊在其中的人;哪能像反贪反腐片中的一身正气无半点私心杂念或者是经过复杂思想斗争而仍然大义灭亲的正面人物呢!那在现实中是根本不存在的。这个社会就是人际关系的社会;每一个人可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吗? 
  第二天吃过早饭;青牛沱镇分管企业的陈副镇长与刘副局长一行又到了黄磷厂。林镇长没有来;说是市上开会。红砖灰瓦的厂房没有冒烟烟;几根高耸的烟囱孤单地立在群山间;铁钎子门半开半闭着;厂里显得冷清。从楼上的窗户内透出灯光。办公室里两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妇女正在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见有人进来;就抬起头来;皱眉下的眼儿珠子愣着;眼光里有明显的敌意;但嘴里还是喊了声陈镇长。乡里人喊副镇长副乡长副厂长之类都是不喊副字的;那样多一个字傲口费精神不说;还得罪人。妇女的长辫子挂在背上;抬起黑亮的眼睛从陈镇长刁科长脸上越过去;与刘副局长的眼光相遇。她身材略略有些发胖;没有以前单薄;因为胖;该挺拔的部分却更加挺拔。如果说十几年前的她是一颗山风中欲成熟的毛桃子的话;那么现在的她真的是一颗诱人的熟透了的毛桃子了!毛桃子;知道吧;就是城里人喊的弥猴桃;山里人没有那么多文绉绉的词儿;浑身长毛的桃子就叫它毛桃子;山坳里野生的;没有人工种的大;但味却醇而甜。小琼的变化不仅在腰身上;脸上的原来的绯红要深了些;是完全成熟苹果的那种绯红。眼睛看人时已不是以前的害羞和单纯;是不转弯抹角的;不回避地看着你;泛着男人喜欢的笑意。加林与小琼的眼光电样碰了一下;又迅速躲开了。 
  加林心里还想着十多年前刺竹坪山核桃树下的事;自己的脸有些烧乎乎的。 
  双方坐下;陈副镇长大声武气地问谢厂长呢;有胆量开厂;没胆量见人嗦!他说话时眼睛鬼眨了两下;显然是眨给他们看的。一个大嘴皮中年人说;他今天没有来;另一个说;牙齿痛;换金牙齿去了。刘副局长没有猜错;谢老反就是谢厂长。厂里没有多余的杯子;当然就没有人给他们倒水;看桌椅上的粉尘污垢;平时少有人来。坐着也没趣;两个中年男子和陈副镇长带着刁科长他们几个去转车间;办公室里只剩下刘副局长和小琼。 
  小琼头垂着;看着桌子;桌子上也没有什么;一张发黄的旧报纸。 
  他坐在对面;中间隔着办公桌;两个人先是一阵沉默。他脸上烧乎乎的;连耳朵也烧乎乎的;好在只有他俩;人都在的话;或许会从两人的不自在的脸色上看出破绽。他看着低着头木愣着看报纸的小琼。刚才那么多人时;她看他的目光显得急切;热烈;现在两个人;反而那么害羞而手不手脚不脚的了。他想小琼一定也想着十几年前的事;如果不是那头讨厌的牛;他想自己的欲望是会得逞的。只有人不出声又想对方出声时才能体会到沉默的尺度。可以听见两个人在屋子里的超乎平常的出气声。还是他先开了口;你们有没有生产许可证;工商、税务登记及质监局、环保局的产品质量合格证及废气废水处理有关环境达标证?小琼没有抬头;扎着长辫子的头微动了一下说;有个球!有个生产许可证都是七八年前金河磷矿办厂时省上发的;没有年检;早就过期了!他对她的回答很惊异。她以前说话是脸都要红的;不带把子的;现在说话也像其他山里人一样;球啊球的了。他猜想这样的黄磷厂也没有任何证照;谁敢批呢!哪一级也是批不准的。猜都猜得到他们就是利用原来金河磷矿停产的设备在进行黑加工;搞偷偷火;逃税逃费;牟取暴利。 
  当初谢老反一伙与简阳建筑施工队宋队长狼狈为奸;将金河磷矿建成的黄磷厂搞瘫痪;几百万的投资化为泡影后;转嫁成了谢老反他们今天发财的基地。他说;你们胆子也够大的;啥子证都没有;敢生产;晓不晓得这是违法的?她辫子摆动了一下;像是在看报纸上的内容;嘴里答道:晓得个球;法字三点水;表叔说都是整老实人的;这个社会;有权有钱就是法。她边说边抬了起头来;黑亮的眸子水汪地看着他。他从那眼睛里一下子就看到了十余年前的那个她;那棵开花的山核桃树下的那个她;他心里就有些跳;或许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或许是他故意想将两个人的关系拉到从前。他说你就喜欢球;说话净是球啊球的;你硬是喜欢球。小琼噗地一笑;左脸上的酒窝就小水涡样出现了。我们山老乡;哪有你们城里人文绉绉的;那么多的过场!他倒转没有话说了;自己不但不反感;还感到刺激;她的带把子的话挑逗起了他情欲中隐秘的那一部分;有些火烧火燎的;她的带把子的话同时也给了他一个忘乎所以的胆量。 
  他真的是有些忘乎所以呢!他边说边往她那边走。你在看啥子黄色报纸?他自己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打抖。小琼脸上绯红;声音也有些打抖。你净想到黄色的;你们城里人;啥子黄色的莫得!小琼表面上说话带把子;内心还是羞涩的。他挨着小琼;佯装偏着脑壳去看报纸;手就搭在了她的背上;抚着了松软油光的大辫子。两个人由于挨着;都感觉到了对方脸腮的滚烫;出气的急促。他见她沉默着;沉默是无言的接受。他滚烫的手顺着松软的辫子往下探索;辫子无疑是充当了引导和探险的绳索;像索桥将游客引向了奇异风光的彼岸。辫子的下头是圆实的屁股。他的手蛇样滑向了下去;虽然隔着裤儿;滚烫的手感觉到了她的屁股比十余年前是丰满多了。正在他欢喜的时候;她的手却越过辫子;猛地打开了他的手;制止了辫子尽头的他的探寻奇异风光的行动。 
  你们城里人;胆子硬是大喃? 
  她伸手将乌黑的长辫子拉到胸前。十多年前没有做完的事;现在还想接着做?他语言也发挥得好;说都怪那头瘟牛;那头瘟牛!她哈地一声就笑了起来;他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屋外几只褐色的山雀儿扑地飞了起来。两个人又谈了一些双方的事情;当然加林是旁敲侧击地问小琼娃儿有多大了;她说在读小学;他说自己的女儿也在读小学;是六年级。这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他赶紧站起来;回到原来的位置。 
  刁科长很气愤;说一夜之间;啥子情况都变了;机器都原封原样的;磷矿石也有;就是没有生产的黄磷产品;连张口袋也找不到。陪同前往的厂里的两位中年农民说;啥子找不到呵!本来就没有生产;不信你们问小琼嘛?我们只是搞磷矿石加工;都是帮金河磷矿加工;挣点加工费。刁科长说;搞磷矿石加工;咋烟囱在冒烟烟喃?而且冒得那样大烟雾杠的。两位中年农民说;你们是不是看错了;我们生产都没有生产;哪里会冒烟烟;会不会是人家烧糊渣的;云楠松丫丫烧得大烟雾杠呵!刁科长更加气愤了;手啪地就拍在了桌子上。明明我们看见了;你们还睁起眼睛说瞎话。一个翻嘴皮中年农民说;口说无凭;拿证据来嘛!你说我们生产黄磷;生产的黄磷在哪里嘛?陈副镇长一直坐在椅子上笑着不开腔;那神情好像是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刘副局长心里却是想到一边在;心思根本没有在刁科长他们说话上;他的眼睛盯着小琼绯红的脸腮和圆实的胸脯走了神。 
  双方争执一番;没有说个所以然。陈副镇长却是猫哭耗子一副好心肠;说刘局长、刁科长;你们辛苦了;亲自深入山区检查工作;林镇长在青牛沱宾馆等你们;为你们洗尘。刘副局长想这顿饭不好吃;哪晓得他先还是说没有那个必要;我们有工作餐;局上早已安排了的;可一到青牛沱;林镇长肥胖的身体迫不及待地扑了过来;肥厚的双手就紧紧握住了刘副局长和刁科长的手。欢迎欢迎辛苦辛苦的话从肥厚的肉唇上机关枪样地冒了出来;随着林镇长的打太极拳的双手柔软舒缓地画了一道弧线;同时嘴里说出一声请字;刘副局长嘴里就再也说不出拒绝或其他客气话了。这一顿饭菜是够规格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山上跑的都是有的;喝了六瓶五粮液;两个漂亮的小姐站在厅里服务;端菜倒酒上菜换碟;忙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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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一个女服务员;除了披肩的长发之外;无论是从身材、脸盘、浅笑都像十几年前的小琼;连浅笑的酒窝都像;只是在右脸上。 
  满桌子的菜;刘副局长唯独感觉素炒的山核桃花好吃;细嫩松软;嚼在口里一股清香。这是春季采撷下来晾晒干的山核桃花;炒前用温水浸泡过;去了灰尘和咸性;切几片蒜;几个刀口辣椒;锅烧红后;倒下的油盐佐料及切得寸长的山核桃花;哧啦啦的一阵爆炒;几锅铲就铲起来。这炒山核桃花与清炖山核桃花不一样;切忌放花椒;放了就要变味;那种山野的清纯味就没有了。刘副局长几乎将一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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