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5期-第15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夏利”车在那个夏季的黄昏,一顶软呢小轿似的摇出了乡村。
残阳黯然。
【情景模拟之二】
天地间倾覆了,世界倒了个儿,天水相连,就连远处的山尖尖,似乎也仅仅是洪水中的漂浮物。谁要是有心贪婪,说不定顺手就能捞到家里去。水面上,除了偶尔漂过几具衣衫不整的浮尸,连个活人的影子都看不见,假如真是世界的末日到了,为何不见诺亚方舟呢?
爬上那间独立房后,古纯顺的心安定多了。这间土坯屋虽然不结实,但支撑一会不会有太大问题。他相信县政府一定正在全力组织施救,尤其转移押送的囚犯被洪水冲散,上级一定会组织力量尽快查找收拢人员的。他一次次用目光搜索水面,都没能发现那艘想象中的冲锋舟。他有些泄气了,只得在屋顶的泥水中坐了下来。他把自动步枪横放在大腿上,如果需要,他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射击前的准备工作。
他看了一眼囚犯,那个叫范杰的家伙耷拉着脑袋,乍一看还以为他睡着了,他显然是被吓坏了。不过,谁知道呢,也许他肚子里那盘小磨,正研磨一股子坏水。他们这些家伙,在看守所呆上三天,就能达到结业的水准,什么犯罪的伎俩都八九不离十了,他们无孔不入,给条蛇道,就能把整个世界拱出个豁口来。当然,古纯顺不会轻易开枪的,范杰是公安部挂牌督办的一起富豪灭门血案的重大嫌疑人,还没结案,他的价值现在还难以估量。尽管洪水突如其来,临上路前中队长还是特意把范杰交给他押解,他就是把自个儿丢了,也不能把他丢了!
这么大的洪水别说见了,似乎连听都没听老辈人讲起过。古纯顺看着满目滔滔洪水,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别说别人,连自己都骗不了。他当然不曾考虑自己会不会游泳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就像人的能量在巨大的灾难面前一样荒唐可笑。后来,上游漂下来一块门板,上面竟然可怜兮兮地呆立着一条狗和一头猪,那两个畜生相安无事地蹲在它们的诺亚方舟上顺流而下,恐惧已经过去,或者说畜生们的神经早已麻木了。目送它们远去,古纯顺才突然想到,狗和猪不是都会游泳吗?
喂,你会游泳吗?
古纯顺突然开口,吓得范杰一哆嗦。他抬起头,目光茫然而迷乱,几分慌张一掠而过,可惜这点蛛丝马迹被古纯顺忽略了。
古政府,你是问我吗?
废话!这里难道还有别人?
古政府……你问我什么来着?
范杰格外恭顺,让人很不舒服。这里毕竟不是看守所,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至少在对话上,可以稍许像是闲聊。
我问你会不会游泳。古纯顺尽量想把口气放缓,可听上去还是过于严厉了。
范杰听出了他的担心,若无其事地说,我不会,从小见了水就怕……不瞒古政府说,我到现在还头晕,见了这黄汤子,我就天旋地转的……
范杰的谎言在半小时后就穿帮了。当一株被连根拔起的大树顺流而下,漂过他们面前时,范杰出其不意地一个猛子扎入水中,飞快地向大树游去。无疑,他只要能爬上那株树干,就不仅能像那两只畜生一样获救,还能从“政府”的手上成功逃脱。
古纯顺来不及多想,他把举起来的自动步枪斜背在身上,纵身跃入滔滔洪水中。
水流帮助了压根儿不会游泳的古纯顺,他像一截漂浮的木头,被冲向了另一截漂浮的木头。在范杰只差一臂就要抱住那株树干之前,古纯顺在洪水中追上了他。
古纯顺在丧失意识之前,像只捕食的海豹,将囚犯范杰紧紧地箍住……
已经没有什么力量能再将他们分开了。
听到护院的狼狗狂吠,古纯顺的爹知道来人了。他的宅院门前,只有来了人,狼狗才叫,若是村里的狗打那儿经过,狼狗熟视无睹,从来不叫。
他没想到,来者居然是范杰的爹。
古纯顺他爹心中一喜,他想起上次姓范的那只该死的手差点都伸出来,就要接过那两万粉红的票子了。姓范的准是后悔了,要么就是在谁那碰了钉子,瘦驴拉不出硬屎来,只好吃几口回头草就拉鸡巴倒了。
古纯顺他爹在考虑,还要不要给姓范的两万,打个对折呢?
是啊,说起来姓范的也怪可怜的,儿子养那么大,犯下了人命官司,没等政府枪毙他呢,先就被洪水淹死了。可是,要不是姓范的那该死的儿子,自己马上就要退伍的儿子怎么会淹死呢?这样想着,古纯顺的爹又无法原谅甚至并不可怜姓范的了。
古纯顺他爹牵开了大狼狗,腾出那条道,让范杰的爹进屋。他不像姓范的,坐在门坎上堵着道儿,不让他进屋。古纯顺的爹怕啥呢?既不怕他,也不嫌他,他让他进屋。范杰的爹却不领这份情,他膝头一弯,“扑通”一声就在当院中跪下了。古纯顺他爹还没怎么着,看家护院的大狼狗倒吓得朝旁边一蹿,狗怕人猫腰,人的手一旦伸向地面,狗就怀疑将有一块石头迎面飞来,本能使然啊。
姓范的,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站起来说话!
古纯顺他爹并不意外,朝他下跪的人多了去啦,光在这院里,就不知印下多少人的膝盖头印记,就像他砖窑用工合同上那些红红的手印一样。
古老板,俺求求你了,高抬贵手吧……范杰的爹这次不唠叨“会游泳”了,他带着哭腔喊道。你老人家啥都有了,就放过俺小杰这一次吧,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就让俺全家扫扫秽气,恢复名誉吧。俺家小杰到了那个世界,当牛作马,也会报答古老板的大恩大德啊……
古纯顺他爹万万没想到,姓范的这狗娘养的不但没有后悔,反倒顽固不化,还一套套的,嘴皮子倒练利索了。名誉?一个囚犯还讲什么名誉?!难道还赶得上俺儿子的荣誉重要吗?荣誉还是名誉?他冷笑了。死者双方家人都像落水后急欲逃生一样,拼命游向远方道德的彼岸,唯有那块坚实的土地才能拯救他们。可是,人可以为道德而求死,怎么可以为死而求道德呢?
姓范的,你来了,我欢迎,要是你还同意成交,钱你马上就能拿走,五千!多一个子儿也没有了!古纯顺他爹齿缝中都透露出冷冷的寒气,这种摊牌的场面他经历得多了,最后让步的,怎么可能是他呢?你要是不同意,那就算了,你回吧,啥都不要说了,我懒得听。等你啥时候想好了再来,不过,那时候要成交,就有可能是两千或者一千了。
范杰的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腰仍然是弯着的。他颤抖抖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打开来,里面竟然是四摞码放整齐的钞票,粉红色的,好温馨的颜色。
古老板,这点钱你收下,放过俺孩子一回吧……俺可是把家里的房子都卖了,你点点看,这是四万……
范杰的爹说完,膝盖头一弯,又要在小院的地上盖一枚新的印记似的。
责任编辑向午
三人行
■ 王鹰飞
跨上开往成都的火车,将行李安放好,周强靠窗坐下,看着对面下铺上一男一女两个合作伙伴,心里不禁涌起一股安稳踏实的感觉和即将成功的喜悦。
女的姓施,三十岁左右,丰满性感,很有几分吸引男人的魅力。她以前是搞服装买卖的。男的叫陆善良,原来是一个乡的建筑站站长。建筑站改制,被几个私人建筑老板瓜分后,他就出来自己找饭吃。周强经过反复考虑筛选,最后才选中他为合伙人。周强在这方面的经验教训太深刻了。合伙人选的好坏,直接关系着事情的成败。周强与他虽也是生意场上认识的朋友,但通过几次交往,对他的印象不错。觉得他业务经验丰富,善于观颜察色,思维敏捷,有胆识,也能说会道。他外表朴素,但风度不俗,还有一副让人放心容易成功的憨厚相,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衡量,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理想人选。
周强是泥工出身,做过一段时间的建材生意,因送出去的材料款收不回来而罢手,改为跑工程。但他整整跑了四年多,跑得几乎倾家荡产,山穷水尽,却一个像样的工程都没有跑到。跑工程,可以说是目前中国最具诱惑力风险最大也最空耗人时间精力的职业之一。你一旦进入这个圈子,就像吸毒一样,欲罢不能了。跑成者,眨眼间便成了耀武扬威的大老板;跑败者,慢慢就成了可怜巴巴的穷光蛋。真是成者为王败者寇。周强目前还是一个“毒”瘾很深的寇辈。
他们三个人,属同一地区的不同县市。说话口音基本一样,从事同一行当,都是中学文化程度。年龄相差也不大,小施三十左右,周强四十挂零,陆善良五十不到。但都不清楚各自的根底和老家的住址,所以可以说,他们还只能算是萍水相逢的点头朋友,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了一起。
三人的行李周强最少,就那个有点破损的黑包。里边除了纸笔和一盒名片、公司有关资料复印件外,什么也没有,连牙刷毛巾和水杯都没带。这是他的习惯。带着最少的行李闯荡江湖,既省心又省力。他名符其实是当今社会上常见的“皮包人”。陆善良行李最多。他带得很周全。他笑着说:我习惯出门一个“家”。他拎了一个大皮箱,外加两个大塑料袋。牙刷牙膏毛巾水杯剃须刀卫生纸镜子袜子短裤衬衫肥皂应有尽有,茶叶方便面煮鸡蛋香烟扑克牌常用药杂志全国地图本什么都带。小施说:“现在出门,像你这样的男人,恐怕不多了。”
陆善良把毛巾方方整整地挂好,水杯等东西放稳妥,才开始说话。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小施,问:“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周强知道他这是明知故问。已经把情况都给你说清楚了,还多问什么?昨天晚上两人订了一个议定,约法三章:事情成功,三人合作;上次探路是周强花的费用,这次订合同一切开销由陆善良负责;周强以公司副总经理的身份,陆善良以公司水电技术员的身份,到那里互相配合,想尽办法促使事情成功。
小施被陆善良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就问周强:“你没把情况告诉他?”陆善良连忙说:“他说过了。可我总有些担心,怕上当受骗。我当站长的时候……”
“你当过站长?”小施眼睛一亮,头一甩,满头黑发撩人心魄地荡漾开来。她偏过脸看着陆善良问:“什么站长?”
陆善良故作无所谓地说:“乡建筑站站长呗。那是以前的事喽,现在也是老百姓了,跟你们一样,自己找饭吃。改革开放,集体的都变成私人的啦。这样也好,否则我们就走不到一起了,对吧?这就叫缘分。来来来,先吃个鸡蛋。”
陆善良说着,就从一个人塑料袋里拿出一小袋鸡蛋,一人分发一个。他抢着先剥掉了一个蛋壳,殷勤地递给小施。小施接过吃了,就拎了包去上卫生间。从卫生间回来,周强发现她重新抹了口红,还描了眉毛。
火车刚过苏州,列车员就来验票了。周强让陆善良睡下铺,小施睡中铺,自己睡上铺。验好票,小施就换到陆善良的对面,跟周强坐在一起。周强意识到这又是一个小小的变化:刚上午时,小施跟陆善良坐一边。男女之间往往都是心里亲,表面疏。
陆善良憋不住要抽烟,就给坐在窗边看外面风景的周强丢一根:“来,周老板,我们自己抽红双喜吧,到了那儿发中华。”周强说:“对,面子上要做得漂亮,显示出有实力,真像大公司出来的人。到那里,千万不要忘了称呼,你叫我周总,我称你陆工,记住喽。”陆善良说:“场面上的事,我忒得法,你放心好了。”
陆善良开始讲故事。都是他亲身经历或耳闻目睹的谈工程中受骗上当的事情。小施听得津津有味,周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耳朵却竖得高高的,还不时地撩开眼皮偷看他们。
听了几个故事,小施深深叹了口气说:“这太可怕了,社会上怎么还有这种事?”陆善良问:“你跑工程有多长时间了?”小施说:“刚跑。”陆善良说:“怪不得。”
小施像个天真的学生,睁着好奇的丹凤眼,紧紧盯着陆善良问:“还有吗?”陆善良喝了一口开水,笑笑说:“你要听,我讲几天几夜都讲不完。”
周强见他们谈得很亲热,憋不住了,说:“这种事太多了,有什么少见多怪的。”陆善良说:“我现在最恨说话不算数,背信弃义,骗吃骗喝骗钱的人。说起这种人,我心里就痛。再碰到这种人,我就是吃官司,也要教训他。”
周强觉得,陆善良这话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哼,不是协议上都写明了吗?如果事情不实,一切费用由他承担,没钱就写欠条;事情确实,但没谈成,他不负责。
小施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