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5期-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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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六十岁的老工会主席张洋认识了芙蓉一个多月后,夜里接到了芙蓉的一个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微弱而吃力,一听就是生病了。张洋打了个车按照芙蓉的描述赶到幸福八村,找到芙蓉租住的一个小院子,进了屋,看见躺在床上的芙蓉脸上身上都汗津津的,脸烧得通红。
对于张洋和芙蓉来说,他们似乎都应该感谢芙蓉的这次感冒发烧,就像应该感谢那枚脱落在张洋口袋里的指环一样。从这次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明显跟以往有所不同了,当然,从那枚指环开始,他们的关系已经有所不同了,就是说,这两件事情在他们关系当中所起到的作用是递进的。
把芙蓉送到附近医院后,张洋突然感到了生活的充实,他以过去在工作中养成的沉稳和干练处理着一个女人住院的琐碎事宜。医院的电梯出了故障,他脚步轻快地上楼下楼,心里充盈着一种有事可做的快乐。
病好之后,芙蓉请张洋来家里吃了顿饭,焖了个酸菜鱼,炖了个排骨海带,清炒了个丝瓜鸡蛋,凉拌了个海米黄瓜,菜不多不少,营养搭配合理,还开胃。张洋吃得兴致勃勃,不由感叹自己生活的粗糙。儿子张大江一直想给老爹找个小保姆,但是张洋坚决拒绝了儿子的一番好意,他无法想象跟一个陌生女孩生活在一起的场景,还接受着对方对他生活起居的照顾。他不太能接受生活里突兀闯进那么个陌生人。于是生活一直就是粗糙的,甚至可以说是清苦的。退休之前,午餐是在单位吃,早餐往往是牛奶加面包的西餐式,每天需要他刻意解决的只剩下一顿晚餐,一顿还是好对付的。可是退了休,一天至少两顿正餐需要操心,这就使得这项工作突然空前地令人烦恼了。
老工会主席张洋吃了那顿晚饭之后,心情有点莫名的失落。他不太明白这种失落从何而来,他从来就没拥有过这么温馨的晚餐时光,应该是谈不上失落的。但是他就是失落,确确实实地失落,他确认这一点。在这种情况下,三十岁的芙蓉若有若无表现出来的敏感和体贴就显得尤其可贵,她在这顿晚餐过后的另一个周末给张洋打了个电话,说,刚才路过市场的时候买了两斤爬虾,一个人吃不完,要求到你家蒸了一起吃吧?
到了之后,张洋看到芙蓉手里提着的不仅仅是她电话里说的爬虾,还有另外几种蔬菜,西兰花、白萝卜、西红柿。两个人一起在厨房忙活了半个小时,饭菜就上了桌,清炒西兰花和蛋炒西红柿是张洋做的,海米萝卜汤是芙蓉炖的。吃饭的时候,芙蓉顺便教会了张洋如何处理爬虾的头尾和脚壳。芙蓉的手很灵巧,先把肚子下面两排脚拽掉,头拧下来,再从脖子处下手,一点点掀掉背上的硬壳,肚子下面的那张软壳就整张掉下来了。张洋从没这么认真而仔细地吃过爬虾,这次真正体会到了对付这种剑拔弩张的生物的妙趣。
他们喝了一点红酒,这就使得饭后两个人突破所有的障碍显得合情合理,或者说,酒成了他们的媒人。而这晚张洋的表现是很糟糕的。他无法相信,吃饭时还偷偷勃起过的身体,到了床上却偃旗息鼓了。实话说,张洋的身体素质是不错的,多年的部队生活,底子是过硬的,加上转业后一直没放弃锻炼,他很少生病,腰背挺直,面色健康,走起路来隐隐的中气逼人。发廊里的两个姑娘欢欢和兰兰说的并不是恭维话,他看起来的确像是五十岁,而不是六十岁。
也许因为心情过于急迫,也许因为他对芙蓉身体的陌生,或者说,也许是因为他长期的鳏居生活导致他没有做好足够的思想准备。而芙蓉似乎并没怎么在意,不久就发出了均匀的鼻息声。张洋失去了睡眠,这个时候,红酒已经从毛孔里蒸发掉了,他靠在床头上看着这个姑娘,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女性气息,心里百感交集,主要是自责和惶恐。他从没想过要把自己的生活弄成这样,更为以后而担忧,不知道怎么处理跟芙蓉之间的关系。
张洋是在凌晨时分迷迷糊糊睡过去的,他醒来的时候,芙蓉已经离去了。她没给张洋准备早点,也没在屋子里留下任何一点她的东西。张洋知道她是刻意在营造一种她并没有来过的假象,他为此而感激。
接下来的几天,六十岁的张洋陷入到甜蜜与忧愁交织的状态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肚子里有很多话想向儿子张大江透露,却又不知道该向他说什么。出于对自己父辈尊严的捍卫,他觉得应该瞒着儿子,这是一件关乎原则的大事,他一辈子都没做过违背原则的事情。儿子张大江对于老子续弦这事一直是积极的,但是眼前这事跟续弦完全是两回事。如果儿子知道他一边执拗地反对续弦,一边却跟一个发廊小姐相好,那儿子还会认为这是一件合乎情理的事情吗?张洋没有把握。
这个时候已经是真正的夏天了,这个海边小城进入夏天以后是丰富多彩的,空气里时时飘来海的清爽味道。张洋开始每天到海边游泳两个小时,他不再去舞水街散步了,不过这对于他跟芙蓉之间的联系并没什么妨碍,他们早就保持着电话联系,方便的时候就打打电话,不方便的时候就发发短消息。芙蓉教会了张洋编发短消息。就是说,张洋跟芙蓉之间的关系,早已经不是单纯的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了,当然张洋一直在芙蓉所在的发廊里理发,芙蓉也按照自己的想法给张洋理了一个清爽的寸头,这令张洋看上去更加干练和年轻了。
张洋开始关注自己的身体了,他加大了锻炼强度,早晨沿人少的马路跑步,午后游泳,晚上还在床上练练俯卧撑。芙蓉也不动声色地偶尔往他家带些对身体有补的菜。自那次之后,芙蓉没在张洋家里睡过,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像朋友又不那么纯粹,有些像父女又显然存在着微妙的男女之情,有些像情侣又保持了矜持的距离。这样的关系很特别,带给张洋的感觉是甜蜜的,有所期待的,有时候又惴惴不安。
5
芙蓉从张洋那里知道了张大江的手机号码。
当然,从前芙蓉是知道张大江的手机号码的,后来他换了,她就不知道了。他总是频繁地更换手机号码。芙蓉觉得,他换手机号码的频率跟换女人差不多。也许他正是因为换女人太快,才不得不同样频繁地更换手机号码,他是一个喜欢过程而不喜欢结果的人。
有一次芙蓉去张大江的饺子店吃饭,坐在二楼大厅的一个角落里。张大江那天兴致很高,亲自在二楼吧台旁边站着张罗客人。他穿着雪白的衬衣,脸上挂着迷人的笑容,芙蓉远远地看着他,觉得他一点都没有变老,男人三十六,正是一枝花的年龄。
这个时候,芙蓉跟张大江已经有三年没见面了,在这三年里,芙蓉先是怀了十个月的身孕,生下了张大江的孩子。半年之后,这孩子在一个深夜里突然死了,发烧死的。芙蓉在睡眠中丝毫没有任何预感,她那晚睡得出奇的好,平时每到凌晨两点都会自然醒来给孩子喂一次奶,从没出过差错,可那晚她一觉睡到了天亮,天亮后孩子已经没有呼吸了。
芙蓉痛彻心肺地想,这孩子是命定要早夭的。
张大江并不知道芙蓉生下了孩子,芙蓉知道自己怀孕之后曾经给张大江打过电话,但是张大江没往心里去。这种事情显然他并不是第一次经历,因此上来就有些无赖,说,谁知道孩子是谁的。按以往的经验,对方吵闹不成。就会把孩子做掉的,否则她们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当时芙蓉在这个城市一家高档夜总会做,吃的是青春饭。但芙蓉就是把这孩子生下来了。而张大江以为,芙蓉像以往他所认识的那些女孩子一样,吵闹无果之后,拿了钱就无所谓地去把孩子做掉,然后跟他形同路人,飞快地忘掉这些,跟了另外的男人。因此他也飞快地把芙蓉给忘掉了,尤其是以后在那家夜总会再也没看见芙蓉,这加快了他忘掉她的速度。芙蓉在他的饺子店里坐着的时候,他站在吧台那里不断地扫视着整个大厅,应该是有那么几回扫到了芙蓉的,但是他没往那方面想,他已经差不多忘了她了,所以没认出来。这没有出乎芙蓉的预料。
张大江接到芙蓉的电话时,感到了因时间造成的生疏感。最初他有一丝惊慌,以为她是来讨账的,但立刻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芙蓉很平静,说有一次去他的饺子店,看见他了,所以就打个电话问候一下。电话打得很短,张大江迷迷糊糊的,还没反应过来,这个过程就结束了。剩下的时间,张大江是在回忆中度过的,他动用了大约半个小时的回忆。老实说,他对芙蓉还是有过感情的,她不同于其他那些庸艳的女子。
此后的几天里,张大江又主动给芙蓉打过一次电话。这个并不打算纠缠他的女人,让他感到了一些新奇;并且,让他在回忆过去的时候,感到了轻松,及一些难得的美好。矜持而又懂得进退的女人是聪明的,张大江想。这次的通话依然时间不长,芙蓉似乎有什么事情需要放下电话去做,她很自然地说,我有点事,咱们下次再聊吧。
终止电话的信息是芙蓉发出来的,这让张大江有短暂的不适应,他对着手机自嘲地笑了一下,心里同时忽地生出一个念头,想看看这个女人现在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还像当初那么美,那么气质逼人。这个念头一经形成就变得难以遏制。张大江再次拨通了芙蓉的电话,说了自己的意图。芙蓉很委婉地拒绝了,说她最近几天有些忙,等有时间再说。无疑,若即若离的女人是极富挑战性的,尤其对张大江这样的男人来说。
幸福八村,芙蓉在她租住的屋子里,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看着墙角的一张蛛网出神。她没有任何事情可做,听着电话里张大江被明显吊起了胃口,她感到很可笑,就微微笑了几下。院子里很安静,这是个小巧的院落,对面两间房子是房东的杂物间,她住着的这两间房向阳,窗户很大,阳光很充足。房东一家住在一墙之隔的另一个院子,他们互不干涉。芙蓉是刚搬来这里的,张洋搬到春都花园之后她才搬来,这儿相对僻静一些。她喜欢这儿的原因,除了租金便宜之外,最主要的就是这里的僻静。张洋来过一次之后,对这个小院也表示出了兴趣,并谈到春都花园,说,其实不如在这样的村子里有几间房,院子里养点花草,住着舒服。在这方面,他表现出了跟张大江的不同,张大江是不屑于住这样的地方的,他的生活做派永远都是十足现代的、有型有款的。
对于张大江的回忆,不可避免地要涉及到性,过去它是维系他们之间关系的主要途径。芙蓉在夜里平静地回忆着张大江的身体,他是健康而有力的,所有肢体都是娴熟而充满技巧的。芙蓉相信他即使到了六十岁都不会浪费自己的身体,他懂得如何充分利用自身来享受生活。而张洋,这个军人出身的老工会主席似乎跟他的儿子不同,他有着跟儿子极其相似的身体,却没有儿子那种时时刻刻都欲望强烈的本能。自从那个失败的夜晚过后,芙蓉一直在平静地等待着,看着日子拉长。确切地说,是她跟张洋同时都在等待,他们做的很多事情都跟这种等待有关,那是些有形而又无形的铺垫。
6
你做这工作多久了?
很久了,大学毕业后先在“塞特”夜总会,后来在别家做过,不固定。
辛苦是吧?
怎么说呢,像塞特那样的地方,不觉得太辛苦,出入的都是有钱和有头脸的人,相对来讲素质要高一些,陪酒陪聊都很轻松。发廊这样的地方就辛苦一些,男人不满足于按摩,就胡搅蛮缠动手动脚,得应付。
考虑过不做吗?
我帮你按摩一下吧。
谈话以芙蓉的走题而告结束。在这之前,他们一直躺在张洋的床上聊天,张洋给芙蓉讲了他的一生,芙蓉也跟他讲了她曾经为一个男人生过孩子的事情,但她没说那个男人是张大江。张洋有些拘谨地在床上趴了下来,芙蓉开始给他按摩,两人暂时不再说话。
那天晚上的情况非常符合想象,六十岁的张洋以一种厚积薄发的力度,不仅使自己得到了高潮,也使三十岁的芙蓉达到了高潮。芙蓉的眼角静静地滑下了两滴眼泪,脸上却在笑着,两人都顾不得擦,抱在一起呼呼地喘气,喘得刻意而纵情。
这样的两次过后,张洋已经不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简单的发廊小姐与嫖客之间的关系了。其实从一开始,张洋就没这么认为,他们之间显然是一步步生了感情,才这样的。他从没想过自己是一个嫖客。嫖客的身份,对他严谨的一生将是个致命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