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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长江文艺 2004年第03期-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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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最后,竟骂起了全天下的坏女人,都是她们让这个世上不再有安全的爱情和婚姻。谢亦在这边听着,只能苍白地安慰几句。
  谁知那边小娟却说,谢亦你是没做过别人的老婆,你当然不知道被丈夫背叛的滋味,你都老大不小了,还是别挑来挑去了,赶紧找个男人嫁出去吧。
  “只要他对你好,肯天天陪你,不去外面乱来,你就结了算了。”
  谢亦不觉感到好笑。她想,女人们的逻辑多有意思。“只要他肯天天陪你,就结了算了”,不结婚,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是一个肯天天陪你的男人呢?等到结了婚,才知现实是个悖论。何况她从来就没想过要一个男人来天天陪自己,天天陪着,她还不疯么?她哑笑着挂了电话,在灯光下默默地躺着。
  她忽然想起要跟董哲说点什么,告诉他一切已结束?食指在话机上犹豫地按下那熟悉的几个键,临了又压下。说不说又有什么意义?
  一丝冷风从窗子里钻进来,谢亦打了个寒颠。她拔掉电话线,把电话推到一边。用手摸模自己滚烫的额头,真的已经发烧了。吃了一把药,就将发抖的身子裹进被子里,亮着灯,从天花板上的镜子里看自己。窗外已经安静下来,偶尔有女人的高跟鞋敲击在马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在谢亦恍惚的眼神里,沉默的电话机慢慢变成一团模糊的红影。她关了灯,在黑夜里躺着。
  夜,越来越安静。静谧中,每一个声响都是那么清晰,室内的钟声,隔壁房间里那对新婚夫妻做爱的声音,远处突兀的一声婴儿啼哭,偶尔发出的一声夜行货车的长鸣,将夜的和谐尖利地划破,又如合拢的水一样忽归于宁静。
  谢亦在高烧的迷乱中度过了她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个夜晚。飞往南方S市的机票是第二天下午两点的,那是一种永远的单程票。谢亦的画在那里展出得很成功。
  


丹青行
■  聂鑫森
  这两个人可以成为好朋友,怪!
  一个是古城江南画院的专职画家林下风,今年五十岁,擅长大写意花鸟画,尤其是画姿态各异的大雄鸡名重一时。他画鸡,不以尺幅大小计算价格,而是论只,一只千元!因此,不少人称他为“鸡贩子”。他亦不恼,自刻了一方白文印“以只论价”,凡画鸡必钤此印。他的画从不赠人,不管是市委书记还是宣传部长,抑或是特要好的朋友,索画就得付钱,允许你讨价还价,但决不可能白白拿走。他有他的理论:“你不付钱,就说明我的艺术一文不值,那是看不起我,也是我自己看不起自己。”他若喜欢谁的画,必揣着钱上门去买,哪怕是同院的画家。人家不肯收,他就说:“你不收钱,我就不要你的画。你是把我视作乞儿了,我岂能受辱?市场经济,别不好意思。”
  另一个是四十八岁的马上侯,在古城的清云街开一家潇湘字画店,既收购、出卖古字画,也做当代名家的字画生意,出出入入,赚了不少的钱。但马上侯与别的商人不同,做生意时,精心策划,寸土不让,俗气得很;而在生意之外,却是儒雅博学,加上身材颀长,面白无须,锦心绣口,很有一点玉树迎风的姿仪。
  说林下风和马上侯俗不可耐,说他们视钱如命,似乎是说不过去。同事、朋友中,谁家有了红白喜事,他们必去送上包封,出手很大方。城里有什么慈善事宜,他们往往会捐上一笔钱。高兴了,常会找一家好饭馆,宴请亲朋好友,必尽兴方散。
  林下风和马上侯常在饭馆和茶楼聚会,他们对古今字画都有相当精辟的见解,谈到高兴处,往往手舞足蹈,有如顽童。
  这天中午,他们相约走进了雅风楼。
  雅风楼开在湘江边,厨子的湘菜及点心做得很有特色,红烧猪脚、清炖甲鱼、臭豆腐、爆炒肥肠、莲子羹、猪血汤、荷叶糕,都是他们喜欢吃的。白酒呢,喜欢喝“浏阳河”五星级的,爽口,且有劲道。
  他们坐在一个雅间里,窗对湘江,凉风飒飒,真是惬意得很。
  “来,干!”马上侯端起了酒杯。
  “好,一口干!”
  两只杯子碰响,然后一仰脖把酒干了个底朝天!他们开始谈诗论画。
  林下风说:“画之妙者,不离乎情,宜于诗词中抽绎情思,以诗入画,以词入画。”
  马上侯点点头:“你这是亲炙所得,称得上是至理名言。纵观中国画坛,可以如此概说:画盛于宋,精于元,大于明,工于清,下风兄以为如何?”
  林下风说:“此论可以佐酒。来,干!”
  马上侯哈哈大笑。
  “清代‘扬州八怪’中,我最喜欢的画家是李复堂,又号懊道人,上侯老弟,你呢?”
  “我也是。”
  “正如郑板桥所言:复堂之画凡三变。也就是说,他的画风由工细而变得豪放,由形似而至笔墨趣味的追求,阔笔写意,纵横驰骋,已入化境。我也曾收藏了他几幅,你若再得了,别忘了我。”
  马上侯说:“那也要看你出得什么价钱。”
  “俗商也。”林下风笑得连鬓胡乱颤。
  “喂,下风兄,我有一香港友人,想要你一幅《十吉图》,四尺整宣,请画十只大鸡。平日你的润格,自然是一万,我出八千,如何?你得让我有点赚头。”
  “我还不知道你的本事,这画一出手不赚五六千才怪。今天我高兴,八千不行,九千!”
  马上侯痛苦地摇了摇头。
  “那么,这档子事不谈了,喝酒!”
  “好……九千就九千,什么时候来拿画?”
  “明日午后。”
  “一言为定。来,喝酒!”
  第二天午后,马上侯走进了林下风的画室。《十吉图》已经画好了,摆在案子上。
  画得真的不错,只只鸡有神彩。
  马上侯高声叫起“好”来。
  “好”字的余音刚落,马上侯看出问题来了,十只鸡只有八只是完整的,还有两只鸡只画了半只,有一只的后半截在画外,有一只的头被另一只鸡遮住了。
  “这两只鸡只露出了一半?”
  “你是九千元,八只整鸡为八千元,再加两只半鸡,各五百元,你说是不是?”
  “下风兄呀,我才知道你的画是不能还价的。不过,我佩服你构图的奇巧,你不是人——是艺魔,是鬼才!”
  林下风听了夸奖,说:“走,喝酒去,凭你有这双法眼,我要先敬你三大杯。”
  日子一天天打飞脚过去,离中秋只有十来天了。
  林下风的家里,忽来了一个陌生人。四十多岁。自称“王扶”,说是觅得五张李复堂的花鸟册页,想请林下风过过目。
  林下风拿来一柄放大镜,在桌子上摊开册页,细细地看起来。
  第一幅是水仙和大蒜,画着一株水仙和四棵蒜,题款是:同是蒜也,有雅俗之分焉。构图、笔墨、题款、印章,无不精妙,是真迹。
  另外四张,分别为海棠花、月季花、含笑花、蔬果。
  林下风问:“东西不错,哪来的?”
  王扶说:“我是本市人,与马上侯先生常有来往,东西从正路上来,这点你放心。”
  林下风立刻拨电话给马上侯。马上侯说他认识王扶,并说出了他的住址。末了问:“你怎么问起了他?”
  林下风说:“随便问问。”然后把电话挂断了。
  “王扶,你开个价。”
  “每幅三万,你看行不行?”
  “价高了,我只能出一万五一幅。”
  “不行,最少得两万一幅。若林先生出不了这个价,我送到马先生那里去,他很喜欢李复堂的东西。”
  林下风慌了,忙说:“好,两万就两万,五幅我给你十万,王扶,一般来说,册页有十幅之数,你若再得了,给我送过来!”
  “好。”
  又过了几天。王扶再一次走进林下风的画室,他又带来了四幅花鸟册页。
  林下风一看册页的大小规格,和前五幅完全相同,再经反复鉴定,是真迹。
  林下风喜饱了,说:“我买了,给你八万!”
  王扶摇了摇头,说:“林先生,这几幅是我从另一个藏家手里说破嘴才买到手的,花的钱比上次的多。我也不开海口,两万五千元一幅,四幅仍是十万元。”
  “我给九万,以后我们常来常往,留个人缘在这里,怎么样?”
  王扶想了好一阵,才说:“行。不过,你得送张小品画给我,就画一只鸡!”
  “行。我有画好的小品画,给你题个款就是了。”
  “谢谢。”
  中秋节到了。
  马上侯忽然打电话来,请他到他家去喝酒,并说还请了另外几个朋友。林下风打的去了马上侯家。
  一走进马家的大客厅,林下风看见客人都到齐了,就等着他。
  马上侯迎上来,说:“下风兄,欢迎光临寒舍。为了让大家高兴,这四壁的字画都换了,你看看怎么样?”
  林下风一看,果然,墙壁上挂上他从没见过的字画,有古人的也有今人的。他的目光被嵌在一个镜框里的小册页吸住了。他急急地走过去一看,竟是李复堂的手笔,画着一把蒲扇、一枝梅花和一把紫砂茶壶,上半截题着很多字,他轻轻地念了起来:“峒山秋片茶烹惠泉贮砂壶中,梅花开时,特寻一枝归,吃两壶,尤觉眼耳口舌俱游清虚世界,非烟火中人可梦见也。”更奇怪的是,此幅与他所得的一般大小,纸色亦同。
  “下风兄,这可是一幅精品。”
  “你从哪里得到的?”
  “保密,无可奉告。”马上侯神秘地说。
  “可否转让给我?”
  “不可,我太喜欢这幅了。来,入席,我们喝酒去。”
  林下风说:“慢。我已得九幅,配上它,即成完璧,你就不能忍痛割爱?你不答应,我喝酒都无心思了。”
  旁边的人都劝马上侯出让。
  马上侯叹了口气,说:“下风兄,我后悔不该挂出来这幅画。你得了九幅,我得一幅你都眼红。不过,我花了不少钱……”
  “你开价!”
  “五万!”
  “太多了,太多了,三万!”
  “三万绝对不卖。我们喝酒去吧。”
  “上侯老弟,你总得松一点口吧。”
  马上侯说:“四万,就这个价!”
  “好,四万就四万。”
  林下风只是喝过三杯酒后,从墙上取下画框,就要回家去。马上侯说:“钱呢?”
  “我马上让人送过来,不少你一文!我要拿回家去好好欣赏。”
  说完,匆匆而去。
  林下风足足在家把这幅画看了两天后,忽然想起得到这十幅册页的经过,猛一拍大腿,说:“这十幅画分明是从马上侯手上流出来的,王扶是他雇请的,分三批卖,价格自然高了。这马上侯好手段!”但林下风并不后悔,东西是好东西,只是多花了点钱。他每次给马上侯的鸡画,又何曾不是高价位。想着想着,他独自笑了。
  生意上的事,并不伤害他们的友谊,他们仍然是好朋友。他们能大俗也能大雅。
  电话铃响了。
  “喂,我是上侯。下风,我请你到听雨轩吃晚饭,你有时间吗?”
  “我会准时到的。”
  “好,我们要一醉方休。”
  “正合我意!”……
  


亲戚老胡
■  吕幼安
  老胡是我的什么亲戚,只有我爷爷知道。这天,老胡找到我公司,出示了一张借据,我爷爷于1952年12月29日写的这张借据,白纸黑字,写的是伍拾万。我被这张借据弄得不知所措,老胡安慰我说,别紧张,1952年的这笔伍拾万,打不死人的,也就相当于今天的五千元,因为那时人民政府刚成立不久,货币额沿袭的还是民国制。老胡进一步解释说,1952年他们属于剥削阶级,土改划成分时,他父亲被划为工商业兼地主,是政府专政对象,一直专政到文革结束。所以老胡一家几十年来一直很低调,不敢乱说乱动,哪里还敢上门讨债。现在不同了,现在老胡是无业者,老胡说成分这个东西,以前是挡箭牌,现在不同了,现在变得像一张草纸,没人再拿他当数。所以他才挺直了腰杆上门来讨债。
  老胡50多岁,很瘦,他脸色灰暗,戴着深度近视眼镜,就像穷极潦倒的落拓文人。他尖尖的指头夹着劣质香烟,一支接一支抽。很快把我的办公室弄得乌烟瘴气。我拿着那张业已发黄的借据反复推敲,看了几遍,没看出什么名堂来。我问老胡是不是在博物馆搞档案管理工作,不然50多年前的一张破纸竟保存得如此专业,如此完好。老胡从镜片里打量我说:破纸?你认为这是张破纸呀?如果是张破纸我也就罢了,不找你们了,问题是它不是破纸,是你爷爷当初亲手写的借据,你打算怎么办?
  老胡就像一笔棘手的生意,搞得我措手不及。他坐在沙发里,等着我答复。到了吃中饭的时间,我先让人给老胡也送了一份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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