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宫廷档案-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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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平署的行头、道具、乐器等等,在当时都是一流的。特别是戏衣,质地精、绣工细,件件都称得上工艺美术品,令民间戏班子羡慕不已。慈禧太后六十岁生日时,行头、道具、乐器等装备,全部更新;大内、颐和园的所有戏台,也都重新装修。清初的戏衣,大多数是明代留下的上乘绣品;这一次全部淘汰,一件没剩。如果保存到现在,那可就宝贝了。
南府时代和升平署初期,演出的剧目以昆山调、弋阳调各领风骚。后来,乱弹、皮黄、梆子逐步渗入。升平署留传下来的剧本,大多数都是手抄的。从曲调上说,以昆、弋调的为多,也有大量的皮黄(京剧)和梆子(秦腔)剧本。以剧本的长短分,有连本戏、单出戏,也有排练用的“串头本”、“排场本”。从用途看,有平常日子演出的剧本,也有专供皇帝欣赏的“安殿本”;还有名目繁多的“应承戏”剧本。
第七部分第十五章 戏中乾坤日月长(3)
《鼎峙春秋》、《昭代箫韶》、《劝善金科》、《升平宝笺》(西游记)、《铁旗阵》,这五部连本大戏,总共有近一千一百出。《普天同庆》、《锋剑春秋》、《铁旗阵》等连本大戏,原来用昆腔演出,后来改用皮黄演唱。
应承戏的名堂特别多。有庆典应承、祭祀应承、年节应承、节气应承、朔望(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应承等等。原来有一个连本大戏,名字叫“九九大庆”,因为总是在帝后妃嫔、太后等人过生日时演出,遂变成了皇室成员诞辰的“九九应承”。《啸亭杂录》记述:“内廷诸庆喜事,奏演祥瑞应者,谓之法宫雅奏。”这些喜事,包括皇帝订婚、大婚,皇子满月、结婚,册封妃嫔,酒宴,皇帝从外地回京,等等。
皇太后和皇上,经常向升平署档案房索要剧本“审阅”。据记载,同治六年曾调阅《鼎峙春秋》总本二十八段,同治十一年曾调阅《螽斯衍庆》的提纲、排场各一本,光绪十八年三月初一曾调阅《洞仙庆贺》的提纲和总本。皇太后和皇上,还通过升平署,向民间戏班子、演员调阅剧本。
咸丰年间,乱弹、皮黄、梆子渐露头角,领导着戏剧新潮流。升平署戏班子仍在唱昆、弋一类的“高腔”,后宫的人,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再说,那帮太监的功夫,大多不怎么样,招人待见的高手,少得可怜。可是,听“南府”的戏,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想听戏?”就这套玩艺儿!奕和兰儿两口子,都不愿意遭那份罪,俩人一嘀咕,动不动就传民间戏班子,入宫献演。从那以后,双和、双奎、三庆、四喜、春合、同春、玉成、广和成、万顺和、义顺和、宝胜和、小丹桂、小天仙等戏班,经常奉旨入宫;小石头、小朵、小叫天、“十三旦”、王瑶卿、杨月楼、杨小楼、谭鑫培、冯桂芬、程长庚、余三胜、刘赶三和“三鼎甲”之一的孙菊仙,几代名角儿不时进宫“供奉”。
畅音阁戏台演出前一两天,写在黄纸上的“戏单”,呈送慈禧太后审批。如果“南府”同时“供奉”,“演出单位”一栏,必须注明“本家儿”,好让听戏的人有个“精神准备”。估计,“本家儿”一上台,听戏的人就该“方便了”。现代人看电视,一播广告,就去洗手间。这一招儿,似乎也是祖宗传下来的。据《旧京琐记》说,清末前门外的各个戏园子,“中轴前必有昆剧一出,而听曲者每厌闻之,于时相率起而解溲,至讥之为车前子,言其利小水也。”当今那些不受大众欢迎的广告,也堪称“车前子”。
开演前,主要演员穿着戏装,不带头饰和髯口,由内务府大臣率领,登台亮相,向观众磕三个头。慈禧太后发话:我宣布,正式演出,现在开始!这才开锣。正戏之前,往往加演一两个小段儿,有点类似现代影院,“大片”前放纪录片。演出的正戏,有大轴、中轴、压轴之分,有时还穿插“小戏”,一演就是一整天,大约六个多小时。到了饭口,“歇人不歇马”,台上接着唱,观众去吃饭。“南府”的戏,基本上都安排在这个时间段。演出结束,“首长”从不登台与演员握手,祝贺演出成功;而是主要演员下台谢赏。一天下来,怎么也能弄到两三千两银子。
有一次,谭鑫培误场了。慈禧太后气得鼓鼓的,却又舍不得下狠手整治这位享有盛誉的名角儿。她点了一出《西游记》中的戏,指名让谭鑫培饰演猪八戒,看着他出乖露丑。清末名丑刘赶三,擅长借题发挥,褒贬时事。一日入宫演出,他扮演皇帝,端坐在台上;见光绪皇帝载湉“童养媳妇儿”似的,站在慈禧太后身边听戏,觉得“很不公平”,于是就临时加了一段念白:“我这个假皇帝坐着,那个真皇帝站着……”听戏的人“哧哧”发笑;太后也忍俊不止,一高兴,便命令太监,给皇上“设座”。慈禧太后属羊,宫中言及羊肉,则称“福肉”。《苏三起解》里有句台词:羊入虎口,有去无还。名角儿陈德霖为慈禧唱这出戏时,灵机一动,改为“鱼儿入网,有去无还。”慈禧心花怒放,重重有赏。
紫禁城里有长春宫戏台、倦勤斋戏台、潄芳斋院内戏台和室内小戏台,以及畅音阁大戏台。慈禧太后嫌颐和园听鹂馆戏台小,于1894年过六十岁生日时,命令建造了德和园大戏台。这座大戏台,规制与紫禁城里的畅音阁大戏台相同,高二十一米,宽十七米,分上中下三层,分别为福、禄、寿三台。顶部有“七个藻井”,地下有水井和五个方池。演戏时,“神兵”可以从天而降,“洪水”能够从地下涌上台来。戏台后面,有一个二层楼的化妆室。整个戏台造价近二百万两白银,约合三百万个“袁大头”。
戏台对面,是慈禧太后的“包厢”颐东殿。殿后有五间休息室,殿前两侧“廊下”,是王公大臣听戏的地方。慈禧太后过六十岁生日时,三层舞台同时上演一个剧目,乱七八糟的,听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图的就是个热闹劲儿。
掐着手指头细细一算,一年到头,皇宫里差不多每天都有戏看。每月初一、十五,按例唱一天。正月初一到十六,唱十六天。燕九、花神生日、碧霞元君生日、宗喀巴生日、关羽生日、寒食、腊八,这一类节日唱一天。佛祖生日、端午、七夕、中元、中秋、重阳,这类节日至少唱三天。冬至、万寿、圣寿、千秋,一般连唱五至七天。乾隆皇帝弘历八十大寿,演《升平宝笺》,共十本二百四十出,一气儿演了十天。慈禧太后五旬生日,一连唱了十五天。嫔妃等人过生日,按例唱一天戏。慈禧太后今儿个住进颐和园,明儿个就开锣,唱个没完没了。
如前所述,什么日子唱什么戏,各有“定例”。正月初一凌晨四点左右,“南府”太监就粉墨登场,唱一出《喜朝五位》,为皇上“佐餐”。接下来,断断续续地唱一天“庆典应承”或“年节应承”戏,有《万福攸同》、《福禄寿》、《贺节诙谐》、《岁发四时》、《开筵称庆》、《万年长春》、《早春朝贺》,等等。宴请王公大臣,唱《太平王会》、《万花向荣》等。元宵节唱《悬灯预庆》、《灯月交辉》等。燕九唱《圣母巡行》等。花神生日唱《花台啸织》、《百花献舞》等。寒食节唱《追叙绵山》、《高怀沂水》等。佛祖生日唱《六祖讲经》、《光开宝座》等。端午节唱《祛邪应节》、《灵符济世》等。中秋节唱《平安如意》、《丹桂飘香》等……到第二年元旦,周而复始,又炒一遍“冷饭”。
各类应承戏,都是歌颂帝王功德、粉饰太平、吹捧神灵圣贤的陈词滥调,大多数没有曲折的情节,缺乏故事性;而有些台词晦涩聱牙,“百看皆厌”,吸引不住观众。同治年间,出现了一些有故事情节的应承戏。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再明白的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对于慈禧太后来说,这应该叫做“利令智昏”。皇家最讲究“应景”、“吉兆”、“瑞气”。有时,恰恰是他们自已乱了方寸,给自己添恶心,找不痛快。
慈禧太后特别喜欢谭鑫培的《连营寨》,百听不厌。有一次过生日,她又点了这出戏,还赏给谭老板一整套的新行头。戏一开场,舞台上一水儿的白盔、白甲、白旗,气氛极其压抑。唱到刘备誓师,训导关羽的儿子关平、张飞的儿子张苞时,谭鑫培似乎动了真情,涕泪俱下,声情并茂。配角儿们个个唏嘘不已。观众也跟着入了戏,“看三国流眼泪”。戏唱完了,听戏的王公大臣才觉得味道不大对:谭鑫培这小子,是为关羽、张飞哭丧呢,还是给老佛爷吊孝呢?太后也是的,一向以京戏行家自居,大喜的日子,怎么来了这么一出!
废帝溥仪“大婚”,连唱三天大戏。最后一天,小翠花、尚小云尚老板唱《五花洞》,余叔岩余老板、钱金福唱《珠帘寨》,梅兰芳梅老板、杨小楼杨老板唱《霸王别姬》。到1924年,溥仪被勒令搬出紫禁城时,当年听戏的老人儿都说:大婚之日唱“别姬”,今儿个终于应验了!
第七部分第十五章 戏中乾坤日月长(4)
逢初一、十五,帝后与臣工同乐的情况比较少见。逢年过节,特别是万寿节、圣寿节时,王公大臣总能应召入宫听戏,时称“赏戏看”。其实,“赏戏看”也算不上什么好事儿。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更近乎“遭罪”。臣工当然不能与帝后平起平坐。他们大多数情况下,得盘腿端坐在廊下的坐垫儿上,不能“失仪”,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有时连续打坐好几天。
王公大臣中,有不少“吸毒者”,大烟瘾一发作,哈欠连天,眼泪不止。自己个儿难受,旁人看着也别扭。有经济头脑的太监,逮着了发烟财的机会。看见有人瘾上来了,便送上“香茶”一杯,顺手塞过去三个“烟泡”。赏钱少则白银十两,多则百两。
光绪年间,固原提督雷正绾奉旨进京述职,逢慈禧太后过生日,被“赏戏看”。他的烟瘾特别重,知道自个儿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事先与太监约好,每隔半个时辰,送一杯“香茶”。“钱么,好说。”雷正绾非常大方地表示。他当差的那个地方,天高皇帝远,尽可以放开手脚,喝兵血,吃空额,搞“副业”,因此,积攒下了万贯家财。一杯“香茶”,这小子就赏给太监一千两白银。连听三天戏,“茶钱”花了白银一万八千两。
张之洞在晚清办“洋务”很有名。早年间,尽人皆知的“汉阳造”步枪,就是这位老兄的“厂子”造出来的。这位进士出身的堂堂文人雅士,在湖北当总督时,“坐堂”总好摆出一副“丘八”架式,不好好坐着,常蹲在太师椅上。于是,人们传说张大人有“返祖现象”,尾椎骨末端长出来一个小尾巴儿,坐时间长了,疼痛难忍。
光绪后期,张之洞入了军机,“赏戏看”的机会多了。让他盘腿坐着看戏,那可真就有戏看了。还好,“什么人什么命,搬不倒儿尖尖腚。”给他拍马屁的人多,而且都是上档次的,太监根本插不上手。头一天,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亲王溥伟悄悄凑过来,拉着老张的袖子,约他去“遛弯儿”。曲径通幽,七拐八绕,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院儿。溥伟掀帘子,恭请张大人进屋。室内,南窗下有一卧榻,垫褥精美。炕桌上摆着点心、干鲜果品。榻前,一名小太监拿着扇子搧炉火。炉子上的水壶,冒着丝丝热气儿。张之洞吃好喝足,又躺在榻上打了一个盹儿。连续几天,张大人躺着的时候多,坐着的时候少,精神抖擞,毫无倦意。
不知道道光皇帝旻宁是对听戏不感兴趣,还是体贴臣工的“辛苦”,反正“赏戏看”时,他常安排一些其他“休闲”活动。
有一次听戏,东廊下坐着睿亲王、惠亲王、端亲王、成亲王、穆彰阿、潘世恩等;车登巴扎尔、僧格林沁、定郡王等,坐在西廊下。听了小半天戏,旻宁让停止演出,传阿哥们与王公大臣见面。四皇子奕、五皇子奕、六皇子奕,鱼贯而来;七皇子奕由太监抱着,跟在后面。各位王公和“总师傅”穆彰阿、潘世恩,行“作揖礼”;大臣们行“跪拜礼”。礼毕,旻宁命令奕、奕、奕,舞刀弄箭。臣工们都觉得,这场戏看得轻松愉快。表演结束,旻宁赏给儿子们一些吃食,王公大臣也有送小礼物的。
五阿哥奕小时候就淘得没边儿没沿儿,还让师傅喝过尿。长大了,获封惇亲王,“恶习”不改,反而更“坏”了。有一次,说书处的太监为慈禧太后说评书。不知道是他“老不正经”,还是为了投太后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