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9期-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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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看书的时候也是走神,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说心里话,她真的有什么心里话吗?她又觉得没有什么要说的。有时候她就跑到奶奶住的厢房里偷一块高粱饴糖出来吃,但每次都被发现了,奶奶会随手拿着一把扫帚或其它的什么扔过来。打得很准,每一次身上都是很疼,但是比起嘴里的东西这又算什么呢。奶奶的嘴上念着一句句诅咒人的话。有时小影就躲藏到小胡的房里,这时小胡的房里已经是乱七八糟了,他没有心情收拾这些了,他的裤子内侧开线了,外侧也早不成样子了。据说小胡的老婆一到了城里就生了小胡的孩子,是一个男孩儿。这个消息让小胡彻底疯了,他三天两头就往城里跑。他只要看见谁家的小孩子了就往城里去了,可是他每次都是无功而返。也有的人不安什么好心,动不动就过来对他说进城的时候又见过小胡老婆了,一听这话,小胡就又是天还没亮就动身进城了,总之小胡的日子早就乱套了。
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来小影就可以安全地躺在小胡家冰冷而且满是灰尘的土炕上躲避干活了。看着那个沾着灰尘的棚顶还有窗户上满是污垢的喜字,小影竟然有点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有一次小影竟然在这个炕上看见了母亲的那只黑色的头发夹子。她有点不明白母亲的东西怎么会跑到这里呢?
没有人玩,她就只好去采婆婆丁、马奶子了。这是真正的山野菜。虽然味有点苦,但是如果放进去一点肉,会很好吃,可惜她们家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吃上肉了。要不是奶奶的大儿子他的大伯抗美援朝牺牲了,让他们家成为烈属,每年县里有点钱发下来,那他们家就更惨了,所以奶奶的西厢房里总是有一点从供销社买回来的水果糖和饼干什么的。
但是也不是每一次吃到这种东西都要挨骂。就在小胡的老婆失踪了有了一段时间之后,奶奶突然喘着大气,扭着一对小脚,手上拿着一块带着红线的月饼,跑到屋子里对着正在剁鸭食的小影说:“小影啊!你想吃这个吗?”小影一时还没有缓过神来,但随后就明白了,那是怎样一种美妙的食物啊。
奶奶看着小影的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就很高兴地说,“你今天呢,就不要去上课了,你快点去南山把你爸叫回来,不然家里就要出事了!”
“好!我等一下就去!”这个声音好像根本就不是从小影的喉咙里发出的。
小影的心里就只有那个月饼了,此刻那个月饼就悬在她的额头上,好像比她的头还要大。
“那你认识路吗?”
“认识!不就是顺着村口的大道向左走吗?我知道。”由于着急,小影的声音好像突然劈了一个叉,都不像是自己发出的了。
“是向右走,等一下就走,到了晚上,天黑了,再走一小会儿还不到上半夜你就到了,见了面你啥也别说,就让你爸连夜赶回来。”
“我知道了”小影抢着说。
“那你知道啥了?你给我再说一遍。”
没有办法小影只有再说一遍,这才从奶奶手里抢过来那一块好像长毛了的月饼。
她不知道奶奶说的是什么话,她也不想知道。她的口水已经流到衣服上了。也许是等待得太久了,也许是担心奶奶会反悔,抢过月饼,小影就把它塞进了嘴巴,这块月饼就糊里糊涂地进了小影的肚子,小影用舌头搜索了几遍,嘴巴里连一块月饼渣也没有了,这时她才有点清醒了,想起了奶奶说的话。
她开始发愁,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南山在什么地方。
但她知道,那个地方距离她家很远很远,听说山上还有狼。不然父亲就会常常回来了。还听说坐马车都要坐上大半天,而那么远的地方谁能找到呢?爸爸又是在哪一座山上烧砖呢?这真让小影发愁了。
想了一会以后,她按照奶奶的意思先是不去上课了。她开始一边发愁一边向村口走去。她的嘴巴里不停地嘀咕着,不就是迷迷糊糊地吃了一个长了毛的月饼吗?就需要去南山。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小影心里可真是没有了底。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学校也没有去,她又能去哪里呢?于是她就希望村口有去南山的一辆马车过来,这样的话她就可以捎话给她父亲了。可是她都等到快中午了,才看见一辆手扶拖拉机扬起一路的灰土开到了村口,她远远看见小胡从手扶拖拉机上摇摇晃晃地下来,人好像喝了酒,脸色灰白,眼睛大得出奇,头发中有几条长一点的竟然沾在了眼皮上,总之与平时的神态是不一样的。小影只能远远地看着小胡,她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这本来是上课的时间,小影不想让任何人来问她为什么不去上学,她这个样子让人发现一定是可疑的。小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应该怎么办呢?这些问题让她想得都有点犯困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可以去采野菜,她知道奶奶很喜欢吃那种东西炒肉,如果奶奶一看见满篮子的山野菜一定就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于是她蹑手蹑脚地溜回自家的院子里,从猪圈后边拿了一个菜篮子。她害怕被狗看见,那是一个看见了她就蹦蹦跳跳嚎叫的家伙,声音很像是哭。小影的母亲有一次说,这条公狗可能是想让小影做它的老婆,你说这是一个当母亲说的话吗?那一次她母亲是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和小胡笑着说的,所以小影也没有办法生气。但小影的奶奶却很生气,她说狗这样叫是叫丧,不吉利,家里要死人的。
小影又约了东西院邻居家的两个小姑娘,她们比小影小一点,还没有上学,她们平时就是在家里带弟弟妹妹们。
在野地里小影和她们愉快地玩了一会。这要在平时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因为小影才不想和这些山东人家的孩子玩呢,一看就是土得掉渣,小影看不起她们。再后来玩着玩着小影就有点想起奶奶的话了,这就让她又有点烦了。她开始恨自己的嘴馋了,都怪自己这张嘴,不然她也没必要为了这个而不开心呀,坐在教室里多好呀,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上学好。
出门的时候天还是好好的,没有一丝云彩,但野菜采了还不到一筐的时候天上就有点发蓝了,蜻蜓也开始多了,围成了一团,在小影的眼前撞来撞去。不觉间天发灰了,到后来就发黑了,黑得迅速,好像是一口锅突然压在了小影的头顶上,这是小影没有想到的,也不知道这样的时候到底是上午还是下午,四周的景物一下子都变了样子。
碰上下雨天就有点麻烦,因为没有地方避雨,她们只有四处乱跑。天地间好像只有她们几个。最初的时候她们没有办法,只有一边哭泣一边向前后左右乱撞着。这种哭是没有眼泪地哭,或者说是一种哼叫。在这种奔跑中小影不知何时竟然跑到了一个庙里面,当然小影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这个庙没有灯火。最初她只是看见这里有两间很结实的房子。他们孤单地摆放在一片野地里。房间里似乎有人刚刚收拾过,也没有灰尘,奇怪的是这里没有灶台,好像这是一个不需要烧火做饭的房子,其中的一间有一个小小的土炕,而外面的一间什么也没有,显得很空。这到底是谁家的房子呢?好像是砖瓦做的。盖得这么好又不住,这让小影有点想不明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屋里更黑了,小影看不见自己。她曾想试着看一下自己的手,还是看不见。但是却可以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音。这声音让她的心跳突然被放大,每一声都让她害怕,她的小伙伴到底跑到哪里躲雨去了呢?
当然她是不知道,就是这一次大雨的夜里,那个长得有些好看的小霞被雷给劈死了,小影记得那一次小霞采的野菜是最多的。
这一次大雨整整下了一夜。小影已经不知道家的方向了,她在外面一间的墙角下蹲着。当然她看不见自己的姿势。有什么办法呢,因为每走一步,身后都会发出一种巨大的脚步的声音,而且好像还有个紧紧挨着她的脚的东西跟在身后。她不敢回头看,这也是她不敢认真想的事了,这好像比在外面还要吓人。
终于累了,她坐在地上睡着了。可是刚刚睡了一会儿,她就看见爷爷拿着一盆子猪食进来了,随后是死去几年的哥哥拿着一个套蜻蜓的网子进来了,在她的眼前跳来跳去的。爷爷还是愁眉苦脸的,但哥哥却是一个欢天喜地的样子。她想随他们一起来捉蜻蜓,却怎么也站不起来,脚很沉,手也很沉。最后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终于她看见了一个白色的东西从她待的房子里跑了出去,一跳一跳的,这是一个让她感到眼熟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在哪儿见过的应该。为什么还有小山?她实在想不起来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小影是被一缕很强的太阳光射得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一下子想不起这是在哪里了。这个小屋里转眼间就灌满了阳光。她迅速跑出这个房门,她发现自己昨天采的猪菜还在门口放得好好的。随后她看见不远处的一些草屋上飘起了炊烟。
她是在早饭前赶回家的。她有点饿了,她想快点回家,她想吃两大碗放了盐的玉米糊糊。
可是还没有真正的走进村里,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就开始很乱了。在跑到了距离自己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放慢了脚步,她似乎嗅到了一种什么味道。这是一种她从来没有嗅到过的味,好像有点腥,这种腥味让她突然没有了食欲。她的心抽得紧紧的,这个时候看见邻居的张婶从小影的家里走了出来,还奇怪地回了两次头,这个表情很特别。她在最后一次四下张望的时候看见了小影,很明显,她被吓了一大跳,随后又镇定下来,她用山东话对小影说:“孩子,你还是先到别人家里躲一躲吧。”
到底是怎么了?小影一下子傻了。
赶回家的时候,她看见村里管事的那些人都在,还有两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她看不到自己的母亲。爸爸回来了?她看见爸爸的一件衣服又湿又脏地搭在椅子上。奶奶一个人坐在厢房里面发着哮喘,还默不作声地流眼泪。在柴垛的后边她看见了自己最小的弟弟,他嘴上吹着一个巨大的白色气球,越吹越大,好像马上就要爆炸的样子。而他身后的两个白色气球正在柴垛上,被微风吹得轻轻地滚动着。
这起杀人案登在了公社的黑板报上。上面是这样写的:1976年7月8号。红旗公社红星大队三小队农民×××,从来不参加生产队组织的批林批孔学习,终于走上修正主义道路,常年跑到山里烧砖,导致思想落后。因为觉悟不高,有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把另一个有作风问题的盲流胡××用锄头锄死,他这是罪恶滔天,更是罪有应得……
谁都知道那是一个没有返城的知青写的稿子。现在这个知青已经是地区宣传部部长了,而那次也是这个村子的名字第一次登上了黑板报。
吴君,女,1969年出生,研究生学历。从事过记者、编辑等工作。曾在《花城》、《大家》、《青年文学》、《北京文学》、《芙蓉》等报刊发表过小说、随笔等作品百万字。有作品被《小说选刊》选载。出版长篇小说一部,中短篇小说集一部。政府公务员,现居深圳。广东省作协会员。
吴君的双重生活
■ 央歌儿
在八小时之内,吴君需要坐在机关里为人民服务,手头忙的脑子想的都是与民生息息相关的事。她工作很忙,跟她通电话,一句话通常要被各种声音打断成几截来说。有时刚喘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报尊姓大名,她马上就说,快放下,忙完了我给你打过去。八小时之外,吴君的大脑陷于混合状态,里边塞满了乌七八糟的人物和事件:堕落的少妇、寂寞的特区新移民、闯关东的山东汉子、街上满怀心事的小偷、绝望的妓女,心事阴冷的农村女童……此时她的身份更像上帝或魔术师,说要有光就有了,说要有水就有了,说要让那个人去闯关东,结果那个人果真就挑着家当千辛万苦地向北去了。这时,吴君拥有无限的权力,因为她是个作家。
一些读过小说但没有见过她的人,猜测吴君可能是一个有着丰富人生阅历而且生活沉重的四五十岁的汉子。在圈里,吴君是大家公认长得好看的美女。小巧灵珑的身材和精致的五官,但是她从来不喜欢人家说她是美女作家。的确,酒巴、高级酒店之类的场景在她的小说中没见过。当然这不排除她也喜欢这些时尚的玩意。
同时她还是一个虚心之人,不怕乌鸦嘴,香的臭的都能坦然接受。有时还拿网上的批评自嘲,这种肚量一般人修炼不来。她写完东西爱发给大家挑毛病。我对她的作品总是弹多赞少,一则我们是朋友,开门见山就批评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