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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长江文艺 2004年第09期-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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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子已经上顶了。床上也折叠得极整齐,人早起来了。三个男人都认为要去找找,于是又一同从四近找起。四近没有。便找三峰、二峰、一峰,下一峰到竹林深,大石板……且拿出了喊爷、奶的劲朝深山死里喊,那女人呐——
  三个男人的声音并不见得怎么的粗犷,兴许是在昨天三人多少受了点伤的缘故。喊久了便听到清晰的回音。不久是修爹也吼起来,让全为听到才记起有两天没给修爹送吃的了。怔了怔,扭过头又跟着喊。那女人呐——
  三个人低垂头,像是在地上能寻出一些什么来。地面很漆黑很潮湿,如同夜晚。地上有爬虫,便如夜里的小星。三个人又似乎倾听修爹的吼叫,那样专注。山上太阳下午就落地了,到了四五点钟天便凝重。三个人还是坐在那堆草上。床已搬到里屋了,还是先前的摆设。外面水塘的水响同风一样入耳,修爹吼叫也不知什么时候停息了。
  全为,给修爹送饭去。明淼说话也回复了些神气。润林还是低垂着头,像背负着一块厚重的石头,永远也抬不起来。全为起身拿了些吃的,走了。
  又不多时,全为依然提着篮子进来说修爹不见了。明淼说不会吧刚才还听得吼。润林说是不是下山出去转去了,润林说话时头还是懒得抬起。全为想肯定不是,往日下山时总要吃些东西。且不吼。
  明淼若有所思“嗯”了一下,再没说什么,便把眼睛盯在对面的墙上。全为把篮子放在桌上,弯腰坐下来,把声音放得极低,脸往里凑,说:我看见那洞里和外面石板有些白毛,洞里出奇居然有一个大坑,积了一大潭水。
  润林终于抬起头,有些惊慌地说,是白狐。
  白狐?白狐……
  修爹是坐化了,像传说中那样,还是由于恼怒而离去了?第二天全为还在痉挛想着修爹。早晨太阳已经如约爬上一峰顶,而对面的山却依然漆黑如故如夜,一峰顶上那棵因为风而弯秃的松树如同一面苍大的手掌,也像一面旌旗正比划着稀薄的雾。如果没那女人那白狐今天可能也是这个样子,只是修爹可能不会走或者坐化,全为或者明淼还在想,好在这些丛林还在,修爹的洞天还在,迷雾还在。
  白狐去了便不再来?不知谁还在痛苦地想。
  


看山屋
■  阎 志
  德生爷的眼睁得极圆,以至让贵民想象成半空中的那轮月亮。
  这逶迤近百里的大千坪其实只有两户人家,相隔也不过二里多山路。一家是德生爷家一家是贵民家。德生爷六十几岁,有两个儿子明全、明义。儿子又有了儿子便是三个孙子和两个孙女。山里讲便是很有福气了。特别是大儿子明全的独儿子丰勇儿最让人羡慕,小小九岁年纪,前几天就让车从村小学接到县里领奖,是么事作文竞赛的奖,得回一大摞让德生爷左看右看都认不清的书,于是便以为小孙儿学问大,了不起,也就高高兴兴听了明全媳妇贵枝的打发,  自己一个人去山上看山,免得在家里咳得丰勇儿看不进书。
  走的那天天气正热,德生爷只卷了一床又旧又黑的床单和几件替换的衣服,另外找只剥落而又黑漆的箱子。不紧不慢走出门,眼里浑沉的闪亮着几星深远的光亮,像夜里迷濛的星儿。丰勇儿是舍不得爷爷走,跑去紧扎着爷爷:“不许爷爷走,我要听爷爷讲故事。”
  “乖,爷爷不中用了。在屋里好好念书哦。”说着有几滴泪珠儿止不住跌落下来,打在丰勇儿的头发上就隐然逝去。
  大儿媳妇贵枝忙过去扯开丰勇儿,说爷爷是帮你看山,为了你念书。丰勇儿不相信,但爷爷已走开了。“爷爷别走,爷爷,我那篇作文就是爷爷讲的,爷爷别走……故事……”
  爷爷还是走了。从家里到山上有一条曲折的山道。枫树长得很粗大,阳光透过树林,有些叶片上的露水还未干,照得一亮一亮的,偶尔可以射到德生爷的身上。德生爷感觉不到,德生爷只觉得很累,止不住咳嗽。咳嗽带着喘息带动一些瘦小的枝叶的摇曳。
  那山顶下来几米处的破看山屋,很陈旧,古朴得一如德生爷苍劲多沟纹的脸,在树微小的摇曳中给人一种欲坠的担忧。德生爷已没打算活着下山的希望,步伐也极坚定,踩得地上的杂草落叶咯咯作响。德生爷自己也觉得威武。
  这天贵民也上了山。贵民家就是与德生爷相隔不过二里山路的大千坪另一户人家。住着贵民、老母亲和他十八岁的妹妹。贵民高中毕业就回了家,时常写些分成行的文字,而且在县里一家小报上登了两篇。有一天一个地仙到德生爷家帮着看看坟地,那地仙说:别看这大千坪鲁鲁莽莽的粗粗野野的可偏利文,定有文曲星行世。贵民先想着肯定是他,可没想到冒出个丰勇儿,比他还要文曲星。
  想着这些,贵民只觉得懊丧,顺手折一截枝条,折了再对折……最后是不能再折了。猛地朝头顶上一扔,阳光下如同游移的鱼,鳞片烁烁生辉。
  “是谁吃了没事做,像细孩样。”贵民回过来,只见水姣嫂正立在不远处,露出洁净的笑,手里捏着一个柴篓盛着几片干柴和枯黄的枝叶。
  “是水姣嫂哇,就出来捡柴?”贵民永远也想不通德生爷的傻二儿子怎么取了这么个俊婆娘,都生了两个孩子还是这么清秀,那薄薄的衬衣似乎捆不住什么要挣扎出来。贵民自己也觉得脸红,不敢继续往下想也不敢再瞅一眼那水姣嫂。
  “咦,我这小兄弟么突然老实了。是不是做了么错事跑到山上想不通。”水姣嫂总很热情,那年分家她本想让公公跟她们,可大嫂贵枝为了多分些东西就一个劲地要德生爷,还闹得哭起来。没法,也只有算了,这可苦了公公,今个儿一早就要赶他上山,水姣又说接过来,大嫂怕落人家说又放泼,德生爷在一边实在看不过去,狠心认了,也死活要上山。想着叹了口气,听娘说公公过去还讨过米,做人真难,到老来还要受这磨难,明天得回娘家看看爹娘。望着眼前这张脸,觉得可爱起来。顺手指指上面坪上的屋,带着叹息:“那是老看山屋吧?”
  “嗯。”贵民依旧不敢正视,只觉得身上奇痒无比。
  “你怎么样?”水姣关切地走近两三步上前问道。贵民试用左肘挨在水姣嫂的胸脯上,脸紫得乌起来,如同黄昏。
  “没有什么事,”斜眼望了一圈,那对突起的灵物更让贵民透不过气来,“我……”
  水姣终于明白过来,脸也飞红一块。明义是怪不到她的,那傻气得不识爹的明义除了和她每晚干那事之外什么话也没说的,而贵民却连声音都让人舒服,“去上面看看那老屋……”
  破陋的看山屋在阳光下放出诱人的光芒,由于树极古老的缘故,便显得黑幽幽的。有蝉响过,便又是一派静寂。
  德生爷气喘声急促地响,这大千坪也就站在了脚下,大千坪说是坪却是山,德生爷最不明白一个山为么事要取个大千坪的名字。丰勇儿和贵民都爱听德生爷讲故事,贵民还说这里头有文化,德生爷的故事很多。
  ……看山屋还只做了两年,便显得不那么落寞,德生常到这山上来捡柴或者玩。大千坪本来有十几户人家,但看山屋盖了仍没有人上去住。德生每回上山总是捡些东西就直奔看山屋。
  春玲等着她。
  屋让他们收拾得好干净。春玲也是大千坪的姑娘……
  怎么听到屋里有些动静,莫非第一天就要遇到鬼不成。德生爷放下箱子和另外的行当快步走到看山屋门前。太阳已到林中,树枝下闪动着许多近似于人体的滚动的影子,若即若离。
  德生爷清楚看到两具合二为一的滚动的躯体,赤裸裸且白生生。
  ……春玲出落得却很清秀,那时德生也白净。两人第四次上山时,春玲就让德生得了她。德生总记得那刻春玲泪汪汪可怜巴巴的眼……
  是水姣。是贵——民。
  老人衰老地闭上眼睛。衣服铺展在地上。来去滚动的躯体不时又将衣物沾起又落下,像一面抖动的旗帜。
  德生爷的嘴开始嚅动,“报应啊……”
  两人才开始慌乱起来。德生爷睁开眼,一丝不挂的是他的小媳妇,但仍让人以为丰实撩人。德生爷的肌肉痉挛并收缩,僵硬硬地转过脸,“穿好。”
  山上的日子极冷清。贵民是第三天上山的,那天贵民回去后同他娘打了个招呼,说到山上去住一阵子,就着陪陪德生爷。贵民娘也答应了,就让贵民带了些米和做饭的东西上了山,临走时还听到娘叹了口气:“大把年岁还受这罪,真是报应啊。”贵民想总是德生爷年轻时做了坏事,不然么总说报应报应的。
  德生爷总闻到这屋里有了一股子血腥味,每每太浓时总要横两眼贵民,“你娘让你来?”
  “嗯。”
  接着又听到叹了口气,“——人啊。”贵民心里则狠狠地帮他想,“报应”。想想又笑,倒把德生爷弄迷糊了。
  两人在看山屋旁架了个小灶,又在屋里支起一副床,简简单单地安顿下来。一切像是先前样很平静,如同止水。
  水姣常来送些东西,然后又与贵民钻进一个角落里,静下来的时候可听到一些轻微的喘息吁气,在这个时候德生爷总是痛楚地闭上眼睛,次数多了痛楚也就轻些,慢慢又冷漠了。
  那是一场洪灾。德生爷也不去想这些:“人。人。”
  贵民觉得德生爷是在唤一个人。水姣不顾这些,把贵民死死勒住。
  约莫半个钟头后,水姣同德生爷招呼一下径直下山去了。德生爷这时正半躺在床上,眼打着一个比一个慢的闪烁,咳嗽也稀了渐渐又没了,德生爷睡着了。
  贵民倚在门边,搓揉着一根枯黄的草,眼也盯着草一动不动。看着看着,眼也有些酸痛,迷迷糊糊地感觉这草便是德生爷。贵民猛一怔清醒过来,为有刚才的感觉后怕。连忙回神看着半躺在床角的德生爷,眼也有些热了。再移过视线时不禁为那具放在床角下的箱子所吸引,往日在德生爷家里也见过这剥落破旧的箱子在德生爷的床脚下,真是形影不离,而且从未当着贵民的面启开过,也不让贵民挪动它。
  贵民看多了,便觉得好奇。于是走近拉出箱子,轻轻的。箱子没上锁,却布满尘埃,贵民拉开箱子——是一沓黄纸钱和几件白白生生的衣服。贵民觉得有些恐怖,仿佛四近躺着一具死尸一般,忙关上箱子,推到原处。
  又传来德生爷沉沉闷闷的半声咳嗽,德生爷在前年往家里搬了一块齐整整还刻着花的石条,阴阳先生说他这病是好不了的,于是就没去诊,也就一咳到今。
  天沉闷下来,不久就有豆大的雨点打下来,山里都冒着烟,是雨落在干燥的土地上的缘故。那年也是这大的雨,开始也冒烟。
  后来山崩了。
  德生爷又倚在床边,贵民心想这老伙计等些时怕也是靠在床上去死。
  ……德生咳得厉害,春玲忙用手打着他的背,“么搞咳起来?”
  “凉了。”德生回了一句,顺势懒散散滑进春玲的怀里。
  靠在另一头的贵民听见德生爷冷不丁一句“凉了”,有些迷茫,忙问德生爷,“么事凉了?”
  德生爷又睡过去了。
  ……
  待贵民醒过来的时候,天也偏晚了。却不见德生爷,贵民先以为他到附近哪儿去了,也就未在意。可雨越下越大,半个钟头仍不见人影,贵民才开始有些着急,莫不是歪到哪里去了。贵民找顶斗笠戴着,在看山屋边四处找找不见,想是可能回家去了,个把月总有些挂念孙子和孙女,于是贵民又下山去找。
  快到德生爷家的时候遇上贵枝,贵民忙问德生爷回来没有,贵枝有气无力地像是他问的是一个自己毫无干系的人,没见着。
  贵民有些咬牙切齿,但转眼见不远立在门边的水姣便忍下来。
  雨住了,蝉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发出撕人心裂的鸣叫。贵民反瞅一眼水姣,转身朝自己家赶去,出来许久也该乘着回去打点些东西,也相信德生爷这个在山里过了一辈子的老人不会有什么事,兴许是到山上转转遇着大雨跑到哪个洞去躲雨,这当儿定已回看山屋了。
  贵民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家,刚打主意推门就听到娘的屋里有男人的声音,“人,这年头你比我要好过多了,看我——报应哟。”
  贵民警觉地挪到窗前,透过窗子上蒙着破洞洞的油纸——德生爷背对着自己面对娘坐着,旁边桌子上放着那只箱子。这时屋里的两个人有点动作。贵民却看不清晰。
  “何苦呢?这大年纪了,都快人土的人了。人。”贵民娘的声音如蛇的蠕动,能听出一点羞怨,贵民终于醒悟德生爷前些时候讲的一个故事,模模糊糊说一场洪灾带着山崩把这儿先前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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