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览群书2004年第07期-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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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关于媒介表现手段的反思,都会提出一个关于在外部参照物与媒介生产的意义之间的特殊关系这样一个问题。共生并不是文字符号和画面中的造型要素这两种表意形态的唯一存在方式,在取消那些在画面之上游移不定的意义的实践中,文字符号的加入常常还表现为一种反方向的颠覆模式。从作品114号中可以观察到,造型形象不可质疑地说出来的意义,在这里遭遇文字符号的抵抗,不得不在坚持自身表述的同时,袒露深层里那些完全和表象背离的实情。或许这些实情不过是从未实现过的可能,这些可能性在画面所联系的时间之前,有着更为沉重的分量,那是一种从未实现并且也不可能在这个表现形象的个体身上出现的可能。这种可能性将形象个体的一生对照成为一种次选方案,似乎任何一种其他方案在“别苦着自己”的参照之下,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成为优选。这个出现在老年妇女所穿着的T恤上面的口号,依靠替代图案在衣服上面的寄生获得了一种自然的合法身份,当它借助这一身份在意义领域得寸进尺地开拓属地的时候,作为一生体验的个体价值立刻就丧失了自身的质量,只剩下在“别苦着自己”的时空对比中显形的辛苦,为她的表情和白发烘托,使得人们对此深信不疑。可以被感觉到,作品的空间不过是同现实生活同步的时间序列上的一点,由此可以体会延续时间的深入和渗透,使人可以具体地感觉到这位主人公的生命历程的艰辛。
摄影对艺术的冲击在于它以现实的质感打破单一的唯美垄断,更接近于再现的起源和折磨,在象征的空虚中发出话语的重音。对于老年妇女、简陋的背景和器物等形象要素的言外之意“辛苦”的确认,是透过语言符号“别苦着自己”来达到的,文字符号在这里的单一面目之下包裹着意义的裂变,明白无误的“辛苦”已经让这一本应更早到来、本来可以获得落实的劝慰落空,如果更深地触及,还将彰显那些引发“辛苦”的缘由,可能是这个她所存在其中的社会,她被牵涉的种种关系,她被要求的种种规则或者戒律。
按照本雅明的观点,作品产生效果并非由于其本身或由于与其本身的关系,作品在其中起作用的机制,对于作品效果的产生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其次,接受的方式必须以社会的历史为基础。如果说摄影的力量在于它是一面镜子,它的幻影将萦绕现实世界。这个世界越是敢于自我表现,这种激进的幻觉就越加活跃。就此出发,当一个衣着“别苦着自己”文化衫的妇女成为这个社会人群的一个表象,代言一个曾经“辛苦”的人群的时候,引发对于个体生存的社会状态的追问就无从避免。照片中所强加和连接起来的主人公与社会和时间的距离,构成图像叙事的超现实格调,甚至构成对图像本身的挑战。因为图像本身在寻找来自可能已经被经历过的、或者从未有机会经历的“别处”。那些迥然相异的时空作为此在的他者,在图像的言说下起伏。对“别处”的“别处”的寻求将我们导入这样的问题:人与人,人群与人群的汇聚所构筑的被命名为“社会”这一空间,是因为什么样的失衡发生,使得这个以及更多上了年纪的女人回顾往昔所沉入的神情满目艰辛。在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的间隙里,究竟有谁,应该对她辛苦过后仍然的满脸愁苦负责?
二、迁移:空间的规范与人性的可能
摄影并不是简单地再现现实,而是在再现的同时产生回溯的功能。所以,在摄影影像的形式中,平常的事物有可能被当作新的功用,赋予新的意义。而这些功用和意义超越形式上的美与丑,功利意义上的有用与无用,时尚意义上的品味与格调,从而构成我们站在人本的立场上来对作品进行反思的可能。人们因为乔迁而与原来居住空间的关系发生人类学意义上的变化,这构成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社会日常生活景观中的一个焦点。当然正如居伊·德波所说:“景观不是形象的聚集,而是以形象为中介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客观技术和客体力量的汇聚使得摄影操作自身成为一种反思,一种显现人们生存现状的自动文字。
有两种人群迁移值得我们同样的关注,虽然它们在生活中显要程度不同,涉及到的人群范围也不相同。一种是从古老的、中国式的居住空间朝向现代的、西式的居住空间中迁移,这一次迁移的声势如此浩大,迁移中动用的资源和牵涉到的注意力是如此广泛,以至于一方面造就了长达十多年的房地产运动,这一在现代生活中不可忽视的重要产业在相当时段里还将要继续此刻的欣欣向荣,还有相关的围绕居住丛生的产业,以及仅仅是狭义的生产领域中的广大从业人群。另一方面,媒体的表现和表达构成了这一场迁移的参与者、见证者和记录者,从很大程度上来说,媒体所制造的文字记录中和图片记录中的迁移构成了新的迁移事件,动用这些表意系统建立的事件和发生过的事件之间的区分,即使不是截然不同的也是需要注意的。日后我们只能从文本中寻求为今日的我们所放弃和摧毁的生活形态,这些在现代化的名义之下欲求狭义发展的急迫心态之下发生的行为,改变了居住和居住的人群关系。
这些保留了刚刚过去或者正在过去的生活现状的记录摄影中有三幅黑白摄影作品和人们日常生活中最常见(尤其在中国南方)的洗澡的行为有关。
作品128号是一个在露天过道里小婴儿洗澡的场景,画面中心是被放在塑料澡盆里的婴儿,有人照看给他洗澡,有来往的人看见。镜头略带俯角,透过旁观姿态的景深,显然是人们在传统街区生活中常见的场景。
作品065号是一个牵着水管在一只大水盆里洗澡的小孩,旁边的躺椅上坐着一个与镜头角度对视的成人。镜头同样是略带俯角,只不过这一次是从成人在街头居民房内部的注视,颇有几分关怀。
作品05号是一个身上正涂满了肥皂泡泡的年轻人,洗澡显然也在露天发生。他没有脱下贴身的小短裤。镜头平视。显有几分友好或谐趣。
定格在图片里的那个关于婴儿洗澡的图像是许多人头脑里的记忆以及一些人当下的行为,不管存在在哪里,都不曾获得如同这张展览中的图片里的注目:对于前者,看的行为已经和现在的生活方式格格不入,在高楼大厦里区分为“公寓”或者“单元”的那些套房里,可以用来给婴儿洗澡的空间绝对不会留下许可旁人围观的位置。洗浴空间被仔细地区分出来,就注意力的角度来评价,位于居室边缘位置,但是这个空间的存在作为一种重要的标准定义了新的单元和旧的居室之间的本质区别,正是这个和社会对人群的专业化区分同步的居室功能的区分,规范了居住人群的行为。对于后者,图片里正因为看见洗澡中的婴儿的那些笑过的脸,他们或许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在将一条过道当作洗浴的空间,因而这个孩子洗澡的状态向着过往的人群全方位地开放的时候,行为的本身在为有限居住空间局限的同时,还没有被专业化的区分管理;即使只是一种被动的安排,在将这条行人过往的小巷开发为小孩子的澡房,也在只是用了一只澡盆就定义了过渡空间里的另一种功用的过程中,表现出未经规范的自由倾向。有限的空间不仅仅约束了人的居住,还在更早
的时候排斥了规范和细分的程序管理。
在今天的城市化过程中重新定义空间的形式化和世俗化的关系时,现代化的城市规划和生活观念在我们的生活中确立一些特定的对立组合,如私密空间对公共空间,家庭空间对社会空间,文化空间对有用空间,休闲空间对工作空间。当迁移发生以后,有一套截然不同的程序将要接管行为规范的依据来源,为专业设计指定发生场所的行为被严格规定不能越界,在这些规范之下,人们不能再即使只是在想象中将洗澡的行为移植到任何通道。居住到现代建筑意义上的楼宇里的人们,不需要培训也能够意会卫生间的用途,一旦在人们占据的居住空间里出现了这样功能细分的使用空间,用澡盆或者一条水管加上一个流水的通道就将一个场所定义为临时澡房的行为,就将被视为简陋居住中不值得留恋的落后替代手段而被完全废弃。类似作品05号里面的那年轻人愉快的笑容——他的笑容显然不只是洗澡所发生的身体上的快感的内心反应的流露,还有对画面以外看见他在洗澡,或许是看见他涂满了肥皂泡泡而笑的回应——那些基本意义上的快乐,意味着最个人的行为在视觉、听觉和嗅觉等方面都还没有和他人完全隔离,还处于与人建立共鸣的共享状态的快乐,都是要消失的;这是和物质的丰富同步的礼仪规则对人越来越深入的管理和要求。反观今日现代城市规范小区的生活格局及其程序,各种讲究的室内装修已经把日常生活的标准定义为物质成本的高低,人们可以通过物质来进行交流和表达,而实际上只留下一个物的世界,我们的自我概念和社会概念只是借助物的世界才得以创造。在社会平衡和社会关系的历史演进过程中,新的社会秩序将一次又一次地通过物质形式的文明教化来争夺对普通民众的文化形式、传统和生活方式的控制,而大众传统究竟还有没有希望成为有效的抵抗形式,重新找到日常生活的天然和谐趣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呼应。
三、生命形态:夕阳时光与朝阳产业
法国学者亨利·列斐伏尔说;“空间里弥漫着社会关系;它不仅被社会关系支持,也生产社会关系和被社会关系所生产。”在某种意义之上而言,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在养老院里的居住也可以被视为一种迁移。这是时间轴向上的迁移,如果我们愿意追寻这个迁移方向上的导致迁移发生的深层原因,我们将会发现,同样也是出于现代的价值观念的评判和要求,使得社会中基础的组成部分发生变迁。家庭,现在越来越远离了生产消费在时间和空间上合而为一的有机状态,按照一种能够量化的模式,在效率指标的要求之下,逐渐按照人口数目进行分化,年龄阶段不同的人群开始难以兼容,仿佛从前那些共享过的经验、情感和经历都不曾为今日的共居状态提供基础,这些经历相互矛盾和背离,新的居住形态的发生要求的范围需要将旧的方式打发到过去,打发进一种因为落后而自惭形秽的状态,从而失去存在的基础和合法性。
显然,作品01号中所显示的养老院是这样一处场所,里面所有居民都上了年纪,不再和这个社会有紧密的联系,一定程度上生活不能自理,或者说,至少需要支持和帮助。这是一种顺理成章的交换关系;在金钱的结算之下,人们获取他们所需要的支持以及帮助,二者都是以服务的面目出现。这些交换毫无时间间隔,在“立等可取”以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现金模式之下,只需要手握现代生活中通约一切的金钱度量衡,需要的满足似乎就不必经历延迟的痛苦。
这里的逻辑成立所需要的前提是,且仅仅是,人们都是一些可以被规划为单一的个体,没有个性和个体需要的那一类。显然除开站在销售的立场上的时候,没有人会同意这样一种说法,除非他愿意自己的个性不被理睬。即使我们通过这幅图片所看到的一群因为镜头保持了距离而只能做些远观的人群,他们的面目和表情对观众来说全都是模糊的,那些为镜头所收取的逆向的阳光也在象征意义上给了人们重要的暗示;对于夕阳年纪的人来说,阳光所代表的温暖的情感体验,在他们在养老院里的居住中恰恰是缺失的。
看管他们的有专业人员,那个即使在树荫里也没有丧失他的强悍姿态和形象的专业人员,代表的不仅仅是老人们的生命所需要的医学技术支持的强力状态,还透露着专业领域在一般生活领域中的强大权力:将“养老”这一行为托付给专业机构所必须面临的传统伦理的可能指控为现代科技不言而喻的合法性消解。这一合法性为家庭清空无能为力的老人提供了极其强力的支持,在这一置换过程中,情感、道义通通必须让位的正是效率的权力要求:将在上述前提之下必须给予的义务要求化约为支付,相当部分因此被节省的时间和精力将有一套和社会再生产逻辑相关的运作系统的暗示来接管,或多或少,都将流入这一领域。专业行为重新提供的伦理参照就此被嫁接到家庭里。
于是在被专业机构妥为安置之余,为阳光所表象的向往即使是在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