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3年第12期-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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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走到妈妈办公室前，轻轻地敲了一下门，说是敲门，莫如说是手指轻轻地碰了碰。不等回答就飞一般地跑出了大楼，他想，我是来告诉妈妈的，可是她不在。孩子一口气跑回家里，以最快的速度换上衣服，背着足球包，出了门。
孩子这时候最怕遇到妈妈，谢天谢地，总算是顺利地上了车。孩子为自己的成功感到庆幸。
可是这天的足球课，孩子上得有点心不在焉，竟然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把自己的球踢进了自家门里去了。他一直想不出妈妈知道后会是什么模样。
第二天，孩子觉得这样瞒着妈妈是不对的，可是他还是想上足球班，于是放学后就到办公室找妈妈，孩子小声说妈妈我今天身体不舒服。
妈妈说那就别去足球班了，反正我也不想让你去了。
孩子急忙说没事儿，没事儿。只是心里特想跟妈妈一起去。妈妈想了想说，你真的没事儿？孩子说真的没事。妈妈说你一直不都是一个人去吗？
孩子不说话，眼泪开始一点点地流出来了。妈妈说：“好吧好吧，今天我送你去，不过以后不行，你总不能让人家说我不安心上班吧！”
孩子笑了，身上背着大挎包，包里装着足球、护膝板、水、还有钥匙。妈妈笑了，说钥匙就不用带了。孩子听话地放下，然后背起包，背带很长，重重地打着孩子的屁股，妈妈说包给我吧，孩子说妈不用，妈妈你带上口罩，现在正流行非典型肺炎。妈妈给自己带了一个口罩，也给孩子带了一个。孩子在前面心事重重地走着，妈妈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孩子还小，满打满算刚十岁，光看模样，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小些。小脸，小个子，一双眼睛也是小小的，细细长长的那种，笑起来挺好看。看着孩子心事重重的表情，妈妈的心就紧了，加快走了几步，拉住孩子的手，说：“怎么了？”孩子说：“妈妈，我长大了。”妈妈的脸腾地红了，赶忙看了看行人，迅速地松开了孩子的手。
妈妈不会骑自行车，跟着孩子一起挤公交车。母子两人上车以后，人都看他们，妈妈脸红了，就把自己的口罩取了下来，孩子一看到妈妈的动作，自己也取了口罩，说妈妈窗户开着呢，没事儿，老师说只要通风就可以了。
孩子抢先找到一个座位，拉着妈妈坐下。妈妈又拉着孩子，孩子还是不坐，妈妈最后只好紧紧地把孩子抱在怀里。孩子能闻到妈妈身上的香味，而且能听到妈妈的均匀的呼吸。孩子感到心里很难过，就一句话都不说，妈妈就不问。孩子嘴里开始念念有词。等了一会儿，说他要拿书。说着就从大包里掏。孩子说有一个英语单词想不起来了！
妈妈就更紧地搂住孩子，感到转眼间他就长大了。
足球班的孩子们都到了，教练教了一会儿基本动作，就让打比赛了。孩子自己开始穿衣服，戴护板。妈妈想帮忙，可是她感到自己很笨，帮的都是倒忙。
妈妈很少来看孩子踢球，妈妈不喜欢足球。可是孩子的爸爸喜欢，孩子喜欢。于是孩子就每天让爸爸送。后来爸爸到远方了，孩子还要踢，妈妈就说学习搞好了，再踢。否则，就算了。
孩子学习不错，妈妈就不说什么了。
可是怎么去踢呢？妈妈说你不能一个人去呀。每天晚上天黑了才回来，我不放心。我又要上班。
孩子说妈妈我长大了，我会自己坐车的。
你知道怎么坐车吗？
我跟爸爸坐过。
妈妈问清了在哪上车到哪下车后，说，我还是不放心，你说怎么办？
孩子说那你就把不放心的问题都提出来，我给你回答。
妈妈想了想，说比如有人问你是在哪个站下车？你有人接吗？
孩子极快地回答，我告诉他我爸爸就在前面接我呢！
妈妈咬了咬嘴唇，说如果有人说，孩子，你妈妈让我接你来！你去不去？
我不认识就不去。
妈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说如果发生什么事了，比如钱丢了或者迷路了怎么办？
孩子笑了，说妈妈你提的问题真幼稚，我会找乘务员，找警察呀！
你知道我办公室和手机电话吧，还有咱们家的地址吗？
孩子背诵似的全说完。
妈妈最后说好吧，我把手机给你。
孩子刚要说可以，妈妈却想了想说不行，万一你拿了手机给我打电话，小偷看到怎么办？我还是给你买张磁卡，有事立即给我打电话。必须先搞清你在什么地方。
一切都叮咛完了，妈妈送孩子到了车站，妈妈说一定记着，一到就给我打电话回来。结束时告诉我，我到车站去接你。
一周后，妈妈说看来你真的长大了。就不再接孩子。可是每次都要给孩子叮咛：
注意安全，记着你是妈妈的惟一。
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妈妈那么说，可是孩子知道惟一就是独一无二。
妈妈说，好儿子，日子过得再艰难，我也会靠我自己的能力把你培养成才，让某些人后悔。
孩子问某些人是谁，是爸爸吗？
妈妈转过头，不说一句话。孩子看到妈妈在擦眼泪，孩子就不再问了。
妈妈最后说，儿子，妈妈不太能干，可是妈妈会尽所能把你养育成才。你会嫌弃我是一个笨妈妈吗？
孩子流着眼泪，连说不是不是。
爸爸为什么忽然不回家了，孩子不知道。孩子知道妈妈不想告诉自己，就证明妈妈不想让他知道，于是他就不问。可是他还是偷偷地想爸爸。要是爸爸在，妈妈就又说又笑的。爸爸不在了，妈妈变得不爱说话了，一有空，就爱看书。孩子有时候做错事了，妈妈也不骂，只小声说，儿子，你让妈妈伤心了。然后就是整整一天都不说话。非说不可的话，也都写在纸上。
孩子觉得这一句话胜过所有的打骂，让他难过得无地自容。孩子感到爸爸不在的日子，他一下子就长大了。长得快的程度让老师都说你怎么了，是不是你妈妈给你吃了催化剂了。
孩子本来挺喜欢这个班主任的，可是班主任的话让他一下子感到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了，于是他的话就更少了。
现在孩子站在球场上，感到自己很了不起，他想今天要好好地给妈妈表演一下。
他平时不太爱说话，踢球也是悄无声息的，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在球场上大喊大叫。但是他射门特准，而且他铲球也不错，大脚发球反应极快。孩子还没踢一会儿，就发现妈妈坐在那儿开始看书了。孩子心里很难过，为了引起妈妈的注意，他开始大声喊起来。给我！给我！妈妈一听到孩子的声音，立即抬起了头，孩子不再像平常那个不爱说话甚至有些羞涩的孩子了，孩子好像变成了一只勇猛的小老虎，他在喊，他在叫，他在球场上奔跑的样子，让妈妈感到陌生。这种陌生让她感到了一种愧疚，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妈妈的心被孩子吸引住了，书也看不下去了。妈妈觉得她好像理解了孩子为什么喜欢踢球了，她觉得她慢慢走进孩子的心灵里了。
孩子进了三个球，他们队总共也只进了三个。妈妈很高兴，笑着说你真的长大了。孩子想让妈妈说说自己踢球的事，可是妈妈没有，妈妈只是怜爱地看着孩子问，累不？然后自问自答地说你看我问的这不是废话吗？每天都这样，能不累吗？可是孩子回答的很干脆，孩子说你看书累吗？你不还是整天看吗？
妈妈就笑了，说这孩子，越来越厉害了。
吃完饭，孩子觉得肚子里的话憋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他走到妈妈面前，说妈妈我这次数学考得不好。妈妈直直地看了孩子一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直到睡觉，再也没有说话。孩子说妈妈我错了，你给我一次机会吧！妈妈仍然不说话。
孩子想，你不说话，我就一直坐在你面前，反复说个不停。这是父亲在的时候经常使用的招。孩子说，妈妈，我发现咱们两人要是在一起不说话，心里很难受，就像一个人在家里似的，特别没意思。
妈妈转了个身，继续看书。
妈妈，我不是故意考不好的，我发誓：如果我跟妈妈撒谎我就是小狗。孩子说着，做了一个小狗吐舌头的表情。
妈妈还是没有说话，但是孩子发现妈妈想笑，可是她的嘴只是咧了咧，并没有笑充分。
孩子觉得有戏了，把椅子再往妈妈面前拉了拉，更紧地靠在了妈妈的脸前，小手轻轻地帮妈妈把盖在眼睛上的头发拨开，讨好地说妈妈你的眼睛真好看，真像老师说的，像心灵的窗口。
母亲生气地说别学马屁精。
这一计还不行，孩子真想放弃，可这样不就前功尽弃了。他不再说话，拿手指开始掏耳朵。边掏边皱着眉尖叫着。
这招真灵，母亲说别动，小心碰伤了耳膜。说着坐了起来，开始找掏耳朵的所有家伙。母亲的手真轻，孩子更近地把头枕在母亲的大腿上。妈妈先是用耳勺轻轻地往外掏了掏，说没有什么东西呀？
孩子说痒死了。妈妈在棉球棒上轻轻滴了几点滴水，然后轻轻地放进孩子的耳朵里，然后轻轻地擦着，说疼不疼。
孩子说真舒服，真舒服。母亲总算说话了，能不高兴吗？
掏完了，孩子说妈妈你真好。妈妈笑了，孩子更紧地搂住妈妈的脖子，说，妈妈给我一次机会吧。
妈妈问考了多少。
孩子说刚及格。
母亲轻轻叹了一声，是学不懂吗？
都懂。
那为什么？
孩子不能说为什么。为什么？其实很简单。孩子班上有个女孩子，学习挺好，班里很多男生都挺喜欢她。孩子也是，而且他们还是好朋友呢！孩子经常爱跟那个女孩子在一起玩，孩子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就是喜欢跟她玩。可是昨天考试，那女孩子忽然吐了，而且咳嗽。孩子刚一听到，心里就紧张起来，因为他知道最近流行的病挺厉害的，说如果得上，就不好治了，而且有生命危险，孩子想到这里，就感到害怕。
女孩先是没有理睬病情，可是到后来，女孩更严重了，吐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师让女孩回去，女孩仍然坚持着答完卷子。她每咳一次，孩子的心就揪紧一次。一想起她可爱的样子要被疾病折磨得有可能消失，他难过极了。结果他的考试没考好。
妈妈问了几遍，孩子不说话，妈妈就哭了，哭的样子很让男孩伤心，男孩说妈妈我错了，以后我一定能考好。那些题我都会，妈妈你不信，你就重新考我。
我就知道你贪玩，以后足球课不要上了。你给我保证过的，你必须每门课都考全班前三名以上，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
妈妈说着，不理孩子，一个人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男孩敲了半天门，喊了半天，妈妈仍然没有说话，男孩哭得更厉害了。
一想起足球班，孩子心里就难过极了，原来以为今天带着妈妈去了，妈妈会原谅自己的，可是自己的计划还是落空了。怎么办？
孩子想到了爸爸。如果爸爸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同意孩子继续踢的，可是爸爸永远只能在照片上见了。一想起坐在爸爸身后的自行车上去踢球的情景，孩子的心里升起了一股怀恋，可是爸爸为什么要走呢？为什么要让妈妈和自己没有他呢？
孩子做完了作业，妈妈仍然没有出来，孩子把足球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一地展平，叠好，然后重新放进里面，一个人悄悄地躺下来。
孩子太爱足球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跟着爸爸经常踢。爸爸上班的时候，把他送到，再上班。不上班的时候，就陪着他一天天地踢。前一阵子，他出去集训了，爸爸就一个人跑到足球班看别的孩子上课。孩子知道后，心里的劲更大了。无论睡得多晚，每天都能准时起床，上课。从来没有睡个好觉。星期天也是，早上六点钟，就跟着爸爸骑着自行车去了，无论刮风还是下雪，一天都不间断。孩子认为这是他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他坐在车后，给爸爸背书，有时候，站在车后，踩着爸爸为他特意安的踏板，脚踏在踏板上，他直直地站起来，双手扶着父亲宽宽的背，他感到他真的是一个英雄。每次他跟妈妈开玩笑说我是球星，我将来还会成为一个大明星的。可现在怎么样才能让爸爸说服妈妈让自己继续踢球呢？
孩子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来，可以学着爸爸的腔调说话。爸爸妈妈都是陕西人。有时候说话，也是陕西话，孩子就跟着学了几句。孩子这么一想，立即起床，打开了自己学英语的复读机。他知道这可以录音。对，学着爸爸的腔调，说服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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