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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长江文艺 2005年第10期-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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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昌盛说:你想把我怎么样?我看你还没这个胆量。
  兴许沾了一身土匪气的万正奎,还从来未见过有人敢这样在他面前说话,也许这个外强中干的家伙做贼心虚了,终于没敢再越门槛一步。
  万正奎被”双规”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奔走相告,在人们心里这个消息不亚于一场七级地震。
  
  8
  
  这天晚上9点半钟,省电视台将播出《特别关注》节目,反映的就是远山县方金贵柑桔被抢沉案。省电视台通知了远山县委办公室,县委办公室向余书记说了。余书记吃了晚饭就赶回家来了,自己想认真看看,也想让夫人万丹莉认真看看,从中受受教育。
  回到家中,万丹莉正在看热播的电视剧《越走越好》。她见余德华回来了,关切地问;听说纪委把正奎给”双规”了,他犯了什么事?
  余德华没想到万丹莉的消息这么灵通,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意,挖苦地说:你认了一个好表弟啊!这回可给你争光了。
  万丹莉不以为然地说:怎么啦,出了事就不认他了?你这人还有没有一点人味。我们家的一些事,还就他鞍前马后地张罗照应着。你家亲戚,我家亲戚,哪一个有他那么殷勤?
  余德华收敛了脸上讥讽的笑容,恼怒地说:我家亲戚是没有他那么殷勤,但都很正派,没他那么无耻。我问你,你到底得了他多少买贿?你今天老老实实说出来,不然我就和你没完。
  万丹莉也认真起来了,质问余德华:表弟逢年过节给表姐送点人情也算受贿吗?要算受贿,你让纪委来“双规”我算了。
  余德华气愤地说:你们不就是老乡吗?万正奎干嘛要认你为表姐?他安的是什么心,你还不明白吗?
  万丹莉说:我认了又怎么样?他犯法是他的事,和我没关系。
  余德华说:真的和你没关系?十三年前岩西村方金贵那宗柑橘被抢案你给法院有没有打过招呼?
  万丹莉说:我只是问问而已。你去问法院院长,看我给他们说了些什么?我没有让他们包庇他呀!
  余德华说:强辞夺理,你不是法院的干部,凭什么去过问法院的案子?现在这个案子恰恰办成了冤案。
  万丹莉说:那能怪我吗?
  余德华说:你当然有责任。好,我现在不和你争了,省电视台的节目马上就开始了,你好好看看,了解了解这个万正奎是个什么东西?
  万丹莉听余德华这么一说,吃惊不小,说:怎么省电视台曝他的光了?
  余德华忙说:你看看再说吧。
  时间快到九点三十分,“特别关注”四个字出现在屏幕上,节目主持人现出庄严的面容,音箱里传出了他的主持词:观众同志们,我们《特别关注》栏目今天又和大家见面了,今天推出远山县李花乡岩西村村民方金贵,十三年前六万斤柑桔无辜被抢,上访至今无结果的蹊跷案件。荧屏右下方立即出现了小标题——《漫漫上访路何日是尽头》,接着推出了一组记者采访的画面:有受害人方金贵哭诉案发经过,有方金贵寒酸贫苦和他爱人痴呆的惨状,有村民们打抱不平的诉说,有办案单位负责人接受媒体采访时的尴尬,有堆积如山的状纸和各级领导批示的录像。从节目中不难看出,方金贵柑桔被抢案主犯就是万正奎,该案难办的原因是万正奎有后台,这后台不言而喻就是余德华。主持人最后说:这是一宗既清楚又简单的案子,为什么一拖十三年不能解决?就因为方金贵是一位平民百姓吗?就因为作案主犯有后台吗?法律何在?天理何在?我们赴远山县采访时,想和远山县委书记见个面,等了两天也没有能见到他的尊容,很是遗憾。值得特别关注的是,我们到岩西村去找方金贵的时候,方金贵失踪了。我们期待着远山县的领导干部、执法部门,本着”情为民所系、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的精神,尽快把方金贵找回来,尽快落实这宗被打入冷宫的沉案,让违法者受到应有的惩处,让受害的老百姓得到一个公道的说法。
  
  看完电视节目,余德华不无感慨地对万丹莉说:你看到了吧万正奎已经给咱捅漏子了。这下把我也搭进去了。
  万丹莉一改刚才的不在乎,脸上挂满了忧虑,问:你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余德华说:我已经成了他的后台了,我是他的表姐夫了,我这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啊!
  万丹莉疑惑地问:那现在该怎么办呢?该不会撤你的职吧?有什么问题我一个人兜着,咱们这个家,你这棵大树可不能倒啊!
  余德华生气地说:你说该怎么办呢?目前这个案子我只能回避,你也不要插手知道吗?万正奎还把你这个表姐,我这个表姐夫,写进档案里了,假的变成真的了?
  万丹莉气愤地骂起人来了:狗娘养的,这个万正奎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
  余德华说:知道上当就好了。现在我问你,你到底收了他多少贿?
  万丹莉说:我真的没收过他的大额贿款,都是逢年过节他送的小礼,不过有两次他送了两千元,一次是儿子考上大学,一次是我四十岁生日。
  余德华不假思索地说:这四千元你明天就交到纪委去,我已经很被动了。那个方金贵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得马上派人去把他找到,万一有个闪失,我可不好交差。
  万丹莉惊恐地点了点头
  在和万丹莉交锋之后,余德华心急火燎地忙给公安局长肖文旺打电话,问方金贵的去向,要求他尽快找到他。肖文旺说,他马上联系,找到了就立即告诉他。放下电话,余德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宽大的客厅里走来走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弄成这个样子。万丹莉见余德华急成那个样子,手足无措,只好说:老余,别急坏了身子,都怪我不好。余德华没好气地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别烦我了,让我一个人静一下。说完转身进了书房,躺在沙发椅上。余德华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糟糕到这个地步。主持人措辞还那么尖锐,而且还说方金贵失踪了,弄得那么骇人听闻,多坏的影响啊!这让我还怎么做人?让领导怎么看我?我辛辛苦苦兴办了那么多的形象工程,做出的那些政绩全被电视台的冲击波毁得一干二净。方金贵啊方金贵,你说我官僚主义我还能够接受,可你凭哪门子告我是万正奎的后台啊!他忽然感到自己的政治前途一片黯然。这时余德华的手机响了,是肖文旺打来的。肖文旺告诉他方金贵找到了,他在乡政府。余德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急切地问:你们把他怎么样了?没关他吧?
  肖文旺说:他在乡政府,挺好的。乡政府把他安排:在苗圃场帮忙,每天发他二十元钱呢!
  余德华气愤地说:你们这不是在软禁他吗?赶快送他回去。你告诉他明天我去看他。
  
  9
  
  吉普车在幕阜山脉深深的皱褶里“咣啷咣啷”地艰难行走,车底盘被飞溅起来的石子打得跟炒蚕豆一样”噼噼叭叭”地响。两边是连绵不断的群山,山上长满了巴茅,嫩绿色的巴茅叶,被风一吹翻起一层层波浪。巴茅花刚刚吐絮,如羊水未干的胎毛散不开来,在风中摇曳着。路边山脚下长着成片成片的桔树,墨绿色的枝叶之间开满了白色的小花,散发着阵阵清香。余德华和刘昌盛坐在吉普车内,余德华坐在前面,走山路坐前座稳当。人坐在车里就像坐在摇窝里一样,两边不停地摇晃着,不时车猛地一颠,脑壳碰到顶棚有些痛。刘昌盛便说,今天委屈大书记了。余德华也不回应,一路上大家都闭口不语,气氛显得有些沉闷。司机小胡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路面,小心翼翼地开着车,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大书记坐他的破吉普车是头一回,在这凸凹不平的山路上行驶,他不由得有些紧张。余德华万没想到进入二十一世纪了,岩西村的公路路况还这么低劣,不禁自责起来。全县213个村,他还有9个村没去呢!岩西村是其中之一。为了打破这沉闷的气氛,小胡按了一下收录机的开关,音箱里便飘出了一首彭丽媛唱的时新歌曲《江山》,那亲切的情愫和动人的旋律让人感到清新,像山泉般渗入心田。
  吉普车开到山脚下的一个木材加工厂门前,刘昌盛让小胡把车停下来。他告诉余德华,绕道走公路要走个把小时,而从前面的石阶步行,只要爬二百九十九级台阶,大约二十分钟就可以到了。他建议把车停在加工厂,步行上去,人也轻松,车也免得受累。余德华同意了。沿着山间走完弯弯曲曲二百九十九级台阶,便来到仙人墩。路两边突兀着两个巨大的石墩,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这里曾是鄂南特委机关驻地,指挥鄂南人民抗日救国,打击了日寇的嚣张气焰。登上仙人墩,就看见白泉河依山脚淙淙流淌,十米高的山岩洞隙中,一支雪白的泉水喷涌而出,跌落下来,激起一片雪白的浪花。著名的白泉河源头就在这里。踏上一座青石板搭起的独孔石拱桥,感觉很憨实很温和很稳沉,青石缝中长出一株大叶杨柳,婀娜多姿,遮住了半边桥孔。桥下的河水清亮得能看到水中石头的花纹,柔软的水草在水波中摇曳着,看得见躲藏在里面的小虾和小石鳗。岩西村自然条件恶劣,加上交通不便,老百姓生活一直很贫苦。主粮是红苕和玉米,每个人口只有一分田,种点水稻,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白米饭。即使在今天,这里仍不富裕,大多数仍在贫困线以下。在这里只有个别富裕人家买得起电视机,安得起电话,这才使这片古老的地方能与现代化的今天有了一丝连接。进了村,刘昌盛带着余德华在一栋红砖瓦房院门前停下。门开着,院子里有些荒芜,杂草丛生,两株破败的棕榈树叶子,把气氛扇动得无限哀婉凄凉。抬眼朝屋内探了探,家徒四壁,穷困潦倒,不堪入目。刘昌盛放开喉咙喊:方金贵,我们是县上来的,你在家吗?这时一个蚊子般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了:呃,呃。儿啊!儿啊!刘昌盛一听,就知道是方金贵那被万正奎逼疯的婆娘,她现在什么人都认不得了,见了人嘴里就会重复一句话:儿啊,你回来了!他的儿子被万正奎一伙人吓着了,跑到深圳打工去了,十三年了一直没有回来。刘昌盛就犹豫起来了,方金贵肯定不在家。进去吧,这个神经失常的女人什么都不知道。
  正在犹豫着的时候,隔壁有位老汉走出来了,喊道:哎呀!这不是刘书记吗?是找金贵叔的吧?他今天一大早才回来,我看见他拿着扁担上山去了。要不你们先到我家坐坐吧!
  和刘昌盛打招呼的是方正喜。刘昌盛应声带着余德华走进方正喜家里。两个人一坐下来,方正喜就说开了:唉!金贵叔这家子可怜啊!原来好端端的一个家,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寒心啊!他这状还不知猴年马月能告成哩!依我看,他这状是难得告成,听说那狗日的万正奎的表姐夫当着县委书记。
  刘昌盛听后心里一紧,忙把他的话头截住,说:老方,可不能这么说。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余德华见状忙用手捏了一下刘昌盛的大腿,抢着把话头截住,说:我姓宋,是县信访办新来的,今天是陪刘书记下来走访的,你有什么话尽量说。
  方正喜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又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继续说:唉,恕我直言,信访办主任说话不灵,老方上访十三年了,甭说县信访办了,省信访局、中央信访局来函也没有用。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土皇帝狠着呢!听说狗日的万正奎还要提副院长了哩!你们说邪乎不邪乎。县委书记又怎么样?县委书记也不能一把伞遮一屋人呀?
  余德华说:万正奎干的这些事余书记不知道啊!
  方正喜不服气地说:咋能不知道呢!你别蒙我了。人家金贵叔都告到省里去了,告到中央去了,各级领导都有批示。我说的这个县委书记就批过三回字,咋能说不知道呢?
  刘昌盛听到这些感到十分尴尬,不停地给方正喜使眼色。方正喜哪颐得上这些,越说越有劲儿。后来他转念一想,让余德华听听也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啊!
  余德华听到这些哑口无言,心里如打翻五昧瓶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从当上乡镇书记到当上县委书记就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了,谁又敢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呢?假若正喜知道他是县委书记,也绝对不敢说这些话了。你能说你不知情吗?你明明在方金贵上访状上签过意见,你没看怎么就签了意见呢?然而他也实实在在没有认真看过一遍,说他知情也是冤枉啊!怪只怪你自己工作太虚了,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基本上就没看内容,只看个题目或标题就签给分管领导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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