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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芳草·网络2009.2-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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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想在酒足饭饱之后,听听邵爷对时局的意见的,但王妈如影随形的和他在一起,且邵爷也无和他畅谈的意思,县长也就不好说啥了。 
   眨眼就到了腊月,朔风干号了好几天后,就接连下起了暴雪。这风也不消停,刮了整整半个月,将落到地下的一层又一层雪花浇铸成板结的一大块。 
   这天,喝了银耳莲子汤,穿着皮褛、戴着棉帽、揣着暖手炉的“八大巨头”及其他显要陆陆续续到了县衙。县长见邵爷未到,吩咐人再去请时,回话说:邵爷一早和王妈出去了。 
   风雪较之前两日略微稀疏了些。两人起得很早,吩咐下人将庭院内撒了盐化雪,又将大门外的青石板街道打扫了一段后,这才来到白云寺。 
  

   据情报,襄南军分区独立第四团已抵至距老街不足八十华里的水晶港。唯一的陆路进出要道已被堵死……湖区活跃着至少五百多人的游击队和武工队……大同湖也有新四军一部在集结……三面被围,一面是水。县长面无表情地将省城来的电文和本上记的东西念了一遍。在座的人或是吸着纸烟,或是瞅着屋檐下那瀑布般的冰溜子愣神……有几人欲言又止。国民党省府来电要这里固守,但他们那里亦危如累卵。共产党的部队已占领了大半个中国,这边茅埠全境也只独剩下了这条老街和这县城内的二万多百姓及不足三千人的杂牌部队。国共博弈已见分晓。现在只要有人振臂一呼,从者甚众。但人心隔肚皮。在座的都是老江湖,皆在作袖手旁观状。本想借助邵爷声望来达到这一效果的县长大人,在长叹一声之后,宣布散了会。 
   
  九 
   白云寺的主持见邵爷来,忙不迭让进了禅房。房内生着火盆,较空荡荡的厅堂要暖和许多。邵爷、王妈并未坐。到了正厅,朝着久仰的各神诸佛,双手敬了三炷香,俯首作了三个揖,双膝跪下叩了三个头,这才立起身子,从主持双手捧着的签筒中抽出一签。定睛一看,却是下下签。上书:手执金弹打飞禽,借问江湖有几深,纵然打得飞禽到,金弹落水也难寻。这是在说自己得不偿失么?王妈凑过来看看,尚不明就理。见邵爷闷闷不乐,便道:再抽一次。邵爷依言又抽出一支。还是下下签。上书:波浪滔天万里程,小舟马龙渡江心,须加提防要仔细,且宜守旧好安身。主持接过签,置于签筒后宽慰说:还好、还好,世间万物还是顺其自然为佳……邵爷叹息道:天意如此,我又能何为……说罢,从衣袋中掏出十枚银元作为香火钱交与主持。 
   主持与邵爷私交甚笃。邵爷每年捐赠的善款至少有500块大洋。恭送两人出门时,主持面色讪讪地有些抱愧。倘若邵爷下次来求签,事先一定将下签抽走一部分,让这位仁义的施主开开心心。他甚至于这样想。 
   黄昏时分,邵爷家刚收拾完碗筷,就听下人来报:门外有一小伙子,自称是夫人的亲生儿,来见母亲的。衣衫褴褛,如同叫花子。但话说得头头是道,又不由人不信……王妈听了,有些羞赧,几步迈出了厅堂。果不其然正是儿子润生!人高马大的孩子脸上、手上尽是冻疮,见了娘便双膝跪倒,号啕大哭起来:娘啊,我怕再见不到你了…… 
   每年王妈都要去看看孩子的。但探亲之事一直没让邵爷知晓。儿子与晓栋同年同月,她不愿让邵爷总想那伤心事儿。 
   那女人和丈夫结婚后一直没有生育,她不是个愚笨人,心里有数。小心服伺丈夫和她前世就该有的、现成的儿子——润生。前两天,一伙土匪突然闯到他家抢掳,这平日寡言少语的后娘突地从厨房里擎起柴刀就要拼命,当场被一阵乱枪撂倒在地。爹也被枪击伤后抓走,凶多吉少。自己趁乱在树林里躲了一夜才以脱身…… 
   在宅院的门外,两人哭哭啼啼。邵爷吩咐下人,让母子二人进来。“快叫邵爷!”王妈道。润生应声跪下,叩了个响头。见这孩子一脸凄惨,邵爷忙让他起身坐下。不料孩子说道:不敢。来老爷家本来就是不该的,打扰了老爷……站着就行了。邵爷见他很懂事,心中怜惜顿生:“就在这住下……先吃了饭再说……”说罢笑了笑,进了书房。 
   不多时,下人又进来道:县长和杨团副到了!邵爷急忙出门迎候,将两人让进大厅。随后吩咐下人续上火炭,沏上热茶。 
   听杨帆介绍完时局,靠在太师椅上的邵爷面无表情,不发一言。县长闻听邵爷上午进寺庙敬香,便道:众生遭遇到急难,却不救。这是罪过呀!话说得很轻松。邵爷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笑笑说:不错。这是山精水怪的因缘呢!杨帆道:邵爷是全城最有名望的人物,若救百姓黎民于水火之中,功德无量呀。邵爷朗声笑了:一位掌管万马千军,一位位极人臣,号令一下,谁敢不从?我一做生意的商贩,不过百姓中一分子,兵临城下,自身难保,只求乞得一命便谢天谢地了…… 
   话不投机且互存戒意。说些闲话后,两人告辞了。 
   王妈安顿好孩子后,轻轻推开门,见邵爷静坐在椅子上,面对满壁字画愣神。便道:歇了吧。邵爷只是微微点头。明天我就叫孩子去他大伯那。她接着说。兵荒马乱的,别去。就在这吧……陪陪咱俩。邵爷起身,接着又说:润生还没成家吧?王妈摇摇头。我看这样……你去打听一下,寻个合适的女子,接进门来吧……他也不小了,和晓栋一般大。丁卯年的,足有二十一岁了吧?该办事了…… 
   王妈不知该说什么为好,只是呆呆地站着。“……晓栋是你奶大的。在我眼里,你就是他亲妈……现在润生已经走投无路了,是不能推出门去的……我看这孩子是个知好歹、不迷糊的……留在你身边,日后有个照应!”邵爷缓缓地说:至于办事的开支,我来安排…… 
   王妈“扑通”一声跪下,说:老爷,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我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也还不完呐……邵爷轻抚着她的头发说:这辈子你做得已是足够了。大夫人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太少。这江湖上从无法则,也亏她凡事有主意……现在脱身走了……只是晓栋……我若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就替我多去去清水岛,去看看他好么……王妈当即立起身子捂住了他的嘴。老爷。她说,这签上的话若那般灵验,这世上还有那多苦么……老爷,您吉人自有天相哩! 
   睡下前,邵爷突然问她:“你见过晓谅么?”“只是晓栋办十岁宴时,见过的……他长得像大夫人的,不是么?”王妈说。“是的。那你现在见到他还能识得出来么?”邵爷盯着她说。王妈连连摇头:“我哪有那般好记性。再说一二十年了,该有多大变化哟。”邵爷频频点头。过了会,他又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记住了,就算你见到了他,也不要认他。”“为啥……大少爷惹您生气了么?”王妈听得有些糊涂。“不是的,我做生意几十年,得罪了些人的……这样是为了他平安呢!” 邵爷瞅着屋顶,嘘了一口气后说。“知道了,这是老爷家的最后一根命脉呢……就是把我千刀万剐也不会说的。”王妈鸡啄米似的点头。“歇了吧。明天你去戚爷铺面上扯点布料,给润生做两套冬衣……”邵爷对王妈最后几句话很满意,说了这番话后静静地躺在床上想起心思来。 
   
  十 
   子夜时分,幼安和小珏大摇大摆地出了怡春园。春艳豢养的两名打手倚在大门口,以为是幼安带她外出过夜,未曾阻拦。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走好啊,二位。进门前幼安给了他们一人两块银元。 
   幼安和小珏上了事先租好的快船,顺江而下。老街上依稀的灯火也慢慢隐入到夜色中。天幕上依旧星光璀璨。在幼安的眼中,这不是诡密的眼神,而是那幸福、羡慕或者说是忌妒的目光了。小珏的心一直到现在还在扑腾:先是害怕家丁追来。若抓回去,亦不打骂。打伤身、骂伤神。春艳只是在这人那赚钱的物件内,塞进一把猪鬃。让她好几天痛得像螃蟹似的走道……幼安见小珏像打摆子地哆嗦,知她害怕,就指指钱袋让她宽了宽心。小珏又是激动了半天…… 
   随邵爷快十年,邵爷是何秉性,他是一清二楚的。贩烟是在牟取暴利的同时,还在赌自己的身家性命;这就是站在尖刀上跳舞。但邵爷黑白两道走得顺畅,该出手时,邵爷绝无情面……晓栋夜晚溜去见慕云,葬身湖底。邵爷待丧事办完后,不就亲手杀掉了那倒霉的家丁么?如果不是慕云娘俩溜得快,还不是一样的下场……那乞丐虽说死了,得宝也殉了葬。但他也知道成了大气的共产党的厉害,更明白杀了新四军后要付出的成本。从那时起便萌发了脱身之意。 
   江面上,偶见了一艘国军的炮艇,艇上雪亮的灯光罩住了小船。躲在仓内的两人大气也不敢出。小珏的尿都快吓出来了。幼安悄悄把枪上了膛。幸而艄公冷静,从船舱捡了几尾鱼扔给了他们。士兵们才未上船搜查。漂泊到第二日晌午,船终于抵岸。幼安除足额支付了船资之外,又付与艄公一把金元券。 
  

   他俩要找一僻静之地躲避一段时间后,再另作打算。 
   在平静之中过了些日子,小珏开始有些厌恶这种生活来:身上的首饰卸下了,只能穿上粗布衣衫,连那胭脂花粉也没了。对着镜子看了看,就是一农家的堂客了。这哪是香遍老街的花牡丹呢?幼安不让她出门,买菜买物都是他一人出去,且一出去便将大门反锁了。自己只能在屋后林子里转悠一下,采纳点新鲜的空气。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哟!这间屋是幼安买的,前后左右没有人家,只在一座山包上孤立着。这与守墓何异?小珏渐渐萌生了回老家的心思。幼安将钱藏在了只有他自已知晓的地方。平日衣兜里除了手枪,只有几块银元或是金元券。那一大笔钱呢? 
   晚上,幼安大醉而归,带了些烧卤类的吃食放在桌上后,就沉沉地睡了。次日一大早,幼安刚醒来,小珏道:此处离汉口只不过几十里地,你去给我买点水粉胭脂类的来,还买几件过冬的衣物,好么?说着使了使许久未用的媚态。幼安爽快地 答应了。他也正想去趟汉口,打探一下时局;邵爷若想下他手,他也会从旁人言谈中窥其端倪。再说,邵爷就是下了他的手,他有个三长两短的,邵爷脱得了干系么?只是耽心小珏亦要吵闹着去,不太方便。见小珏无同行之意,幼安大喜过望,张开腥臭的嘴,亲了她一口。小珏又说,你看还有啥东西合适的,买些回来。啥合适的?我给你买对耳坠来!见幼安上了套,小珏又卖弄手段,和他温存了一回。幼安洗漱完,再去茅房拉了泡屎,就锁上门走了。 
   小珏去了茅房,见地上多了些柴草,抬头望望,明白了几分。晃晃悠悠站在凳子上,终于从屋顶的草堆中探摸出钱袋。细数了数,留下一半,另一半打了个包裹。随后从后山上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十一 
   民国三十八年的春节是单调且冷清的。穷人和富人都没有心思。 
   以往到过了小年,家家户户就要准备年糕、糍粑、炒米糖、豆皮、玉兰片、芝麻片之类的吃食了。日子过得再拮据的穷家小户,也要从牙缝中剔出一点,买件衣物或是将大人的衣服缝缝补补、掐头去尾后去趟染坊翻新一下颜色,给孩儿穿在身上;那街头巷尾好热闹:有踩高跷的,吹糖人的,写春联的,卖米糕的,耍龙灯的,舞狮子的……现在一切都仿佛从世间蒸发掉了。就连驱邪避秽的鞭炮声也稀落了许多,更多的是老街周边偶尔响起的枪炮声。年关,街上突然出现一些穿着不同制服的军人,有衣上写有阿拉伯数字的国军国防部的,有湖南保安总队的,还有不同番号的国军,三五成群地在街上晃荡。 
   县衙门前有荷枪实弹的士兵把守。当地军政要人穿行不断,天天皆在开会议事;茶馆里密匝匝地坐着面呈菜色的市民,交头接耳地评述着时局,为自己尚未可知的命运忧虑。这一群体性的猜谜活动,大概是老街唯一的节庆娱乐项目了。街上,还不时出现些腆胸叠肚的孩子,唱念着《黄河谣》《古怪歌》和《义勇军进行曲》,蹦跳着从身边窜过。王妈看在眼里,这是童趣和可爱;而在邵爷心中,分明是凶猛的幼兽了。 
   寒冬腊月让老人的日子难挨。身上的气血仿佛都凝固了,身体是死一般地冰冷,人就像骑坐在生与死的门槛上,稍不小心,就到阎罗王那去了。斜依在床头的老夫人指指铺垫着兽皮的太师椅,让应邀前来的邵爷和王妈坐下了。 
   国共交战数载,渐渐现出共党的手段高强。党国气数已定……我渭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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