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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长江文艺 2005年第01期-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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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别上;同种同族同样存在着心理结构的截然差异,也是文化因素的制约。这样,我较为自然地从性格解析转入人物心理结构的探寻,对象就是我生活的渭河流域,这块农业文明最早呈现的土地上人的心理结构,有什么文化奥秘隐藏其中,我的兴趣和兴奋有如探幽。卡朋铁尔进入海地,“寻根文学”和“文化心理结构”创作理论,这三条因素差不多同时影响到我,我把这三个东西综合到一起,发现有共通的东西,促成我的一个决然行动,去西安周边的三个县查阅县志和地方党史文史资料,还有不经意间获得的大量的民间轶事和传闻。那个长篇小说的胚胎渐渐生成,渐渐发育丰满起来,我感到真正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句子了。”
  我并不以卡朋铁尔从欧洲现代派旗帜下撤退的行动,作为拒绝了解现代派艺术的证据。现代派艺术肯定不适宜所有作家。适宜某种艺术流派的作家,会在那个流派里发挥创造智慧;不适宜某种艺术流派的作家,就会在他清醒地意识到不适宜时逃离出去,重新寻找更适宜自己性气的艺术途径,这是作家创作发展较为普遍的现象。海明威把他的艺术追求归纳为一句话,说他一生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这个“句子”自然不能等同于叙述文字里的句子。既然是“一生”,就会有许多次,我们习惯用一次新的成功的探索或突破来表述这个过程和结果。卡朋铁尔到海地“寻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句子”,并创了拉美文学新的天地,以至发生爆炸,以至影响到世界文坛。今天坦白说来,《王国》我读得朦朦胧胧,未能解得全部深奥,也许是生活距离太大,也许“神奇”的意象颇难解读,也许翻译的文字比较晦涩。我的最重要的启示在于卡朋铁尔扎到海地去的行动,即他“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时富于开创意义的勇气,才是我的最有教益的收获,未必也弄出“人变甲虫“的蠢事来。
  在昆德拉热遍中国文坛的时候,我也读了昆德拉被翻成中文的全部作品。我钦佩昆拉结构小说举重若轻的智慧。我喜欢他的简洁明快里的深刻。这是“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句子”的又一位成功作家。我不自觉地把《玩笑》和《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对照起来。这两部杰作在题旨和意向所指上有类近的质地,然而作为小说写作却呈现出绝然不同的艺术气象,我习惯从写作的角度去理解其中的奥秘,以为前者属于生活体验,后者已经进入生命体验的层面了。我在这两本小说的阅读对照中,感知到从生活体验进入到生命体验,对作家来说,有如由蚕到蛾羽化后的心灵和思想的自由。
  2004年11月24日二府庄
  


个园Ⅱ
■  张 生
  电车晃动了一下,车窗外高楼上的霓虹灯广告一闪而过,高架道路下笼罩在雨雾中的一条条流光溢彩的街道也向身后滑去。我不禁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五点多了。这个时间应正值下班高峰,车厢中挤满了手提公文包和打领带穿深色西服的人。路还很长。我用刚学会的日语说了声对不起,从车门处向里面挪了挪,找了个地方站好了身子。
  看来,东京十月份的天气和上海差不多。前天我从上海出发时就在下雨,到了这里还是一样的阴雨连绵。不同的是,因为早一个时区,东京比上海的天黑得还要早一些。我想起刚刚结束的学术会议,觉得毫无意义。这场由韩国一个大学和日本的一个大学共同发起的研讨中日韩,即所谓东北亚文化的会议让人感到不知所云。在会上发言时,每个人都试图把本国的文化和历史与对方挂上钩。我当然不反对这一点,事实上,这也是事实,关键在于,问题仅此而已,或者说,到此为止。至于挂上钩后所产生的影响及意义,却没有人多说。特别是在会议开幕式上,大会主席,一个韩国教授,用幽默的口吻提议与会代表举杯预祝大会圆满成功时说,他不仅要热烈欢迎韩国和日本的会议代表,还要热烈欢迎“既不懂日语,也不懂韩语的来自中国上海交通大学的代表张教授”,而那个张教授就是我。我虽然不是个敏感的人,但我不想掩饰我对这句话的反感,尽管我还搞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对他这句话感到不舒服。也许,是自尊心在作怪。他这么一说,好像我无形中变成了局外人。这显然是我不能接受的。因为,如果没有我,这个冠名为中日韩的会议就会只剩日韩两家,所谓的东北亚就更无从谈起了。
  当然,他是用英语说这番话的,否则,我不知道我会有什么反应。今天在会议接近尾声时,一个日本教授向我走了过来。我以为他是要和我谈什么学术问题,谁知他用蹩脚的英语向我打了个招呼后,就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他就是在上海的虹口出生的,很喜欢上海。他向我伸出了一只手,感慨万千地说,那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我算了算,他可能是1945年日本战败后离开中国的。看到我若有所思的样子,他马上又说,他父亲不是军人,是个医生,给日本人看病,也给中国人看病。我明白他的意思,主动友好地向他笑了笑,他也很快露出了笑容。接着,他又把他的一个朋友介绍给了我,那个人的年纪和他差不多,背景也一样,不过,他是在大连出生的。但因为我还有事,怕耽搁了,所以没能和他们两个深谈。另外,用英语和他们交谈,太吃力了。这倒不是他们的英语有多差,实际上,我在讲英语的时候,也是像他们一样,不停地挥动着双手。如果是外人,看我们说话的样子,一定以为我们是在吵架,而不是为了相互理解对方的话。
  经过五反田站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村上春树的小说《舞!舞!舞!》中的男主人公就叫这个名字,不禁哑然失笑。村上也真是的,怎么能把一个地名当成人的名字呢?我想,要是懂日语就好了,也许村上给主人公取这个名字是有深意的。不过,也很有可能是信手拈来的,谁知道呢?比如,同样是这本小说,在中国还有人译成《跳!跳!跳!》的,也就是一念之差而已。当然,我是喜欢《跳!跳!跳!》这个名字的。至于为何喜欢,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总之,就是喜欢,也没别的意思。
  灯光渐渐变得稀疏起来,车上的人也随之少了很多。我找了个座位坐下。如今这个世界似乎真变得一模一样了,高楼林立的东京和上海简直没有差别,但若仔细看,也不是那么回事。上海的建筑之间风格相差很大,有的甚至很丑陋,就像上海的一道名为“一肚鲜”的菜,把冬瓜和笋子和咸肉放在一起烧汤,弄得不伦不类一样。而东京的建筑却很和谐。这说明了什么呢?是不是我们更善于折中呢?比如,这几天在东京,我几乎很少看到有人用折叠伞,不管男女,用的都是不能收缩的长柄伞,而这种伞却因我们觉得不方便,早已弃置不用。现在,不只是上海,甚至在整个中国,都是折叠伞的天下,这又说明了什么?
  如果让符号学家,比如罗兰·巴特来分析这种现象,一定有会很多感触。可此时的我却什么感受也没有。我又看了看手表,感觉时间有些紧,就抬头问坐在我旁边的一个人,还有几站才能到我所要去的地方,但那个人看了看我,耸了耸肩,我这才意识到我刚才说的是汉语。正准备用英语再问一遍,坐在对面的一个年轻姑娘突然用一口标准的京腔对我说,马上就到了,还有三站路。我笑着对她说了声谢谢。
  在来日本前,有一次,一个日本朋友曾对我说,在东京的环城铁路山手线的电车里,每五个人中就有两个是中国人,我当时还有些不相信,现在才发现是真的。
  我用手擦了擦车窗玻璃上的雾汽,夜色已完全降临,高楼也消失了,不时出现大片大片的空地。因为没有路灯,再加上蒙蒙细雨,也不知是不是田野。电车正在减速,在车内明亮的灯光下,我又掏出地址本看了看,确信无误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可能是郊区的缘故,这里的车站规模比东京市内的小了很多,下车的人也很少。所以我还没走到出站口,就看到有人举着一张写有我名字的白纸在接站。我走上前去,向这个人打了个招呼。
  “啊,您就是张生先生吧?”
  他热情地向我伸出了手。听到他的声音,我才意识到,他就是前两天和我通过电话的人。他的汉语说得很好。一头黑发,显得很年轻。但走近了,我才发现他大概已有五六十岁了。
  “是川口先生吗,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哪里,我等这一小会不算什么,竹下先生才真的是久等呢。从您说要来日本起,他就每天都盼望您能大驾光临。喏,都已经三天了,您要是再不来,他可能都要亲自到东京去找您了。”
  川口开着一辆小小的马自达,在一条黑色的便道上沙沙沙地行驶着。路上没有什么车辆,但他的车速并不快。
  “哦,老了,不敢开快车了,您可是尊贵的客人,要保证安全呀。”
  川口可能从后视镜里看到我在后座上挪动了两下,赶紧向我解释了一下。
  “哪里,您很年轻,我都看不出您的年龄。”
  “哈,再看看,现在知道我有多大了吧?都老头子了。”
  他突然伸手把一头乌亮的黑发取了下来,露出了里面闪光的秃顶。我也忍俊不禁地笑了。
  “您的汉语说得很好,在哪里学的?”我换了个话题。
  “当然是在中国啦,在满洲,哦,不,在大连,我是在大连出生的,在那里读的小学,战争结束后回的日本。”他轻轻地拍着方向盘说。
  “我今天在会上还碰到一个日本的学者,他说他也是在大连出生的。”
  汽车转了一个弯,在一个砌有围墙的院落前停了下来。川口按了按喇叭,门自动向两边打开了。院子似乎很大,到处都是很粗的树木。
  “啊,是的,我们这个年龄的,在大连出生的人有很多,后来做什么的都有。除了像我这样替竹下先生打了一辈子杂的,还有作家和音乐家呢。好了,不说了,我们到了。”
  车子在院子里沿着一条小路绕来绕去又开了几百米,在一幢亮着灯光的日本传统风格的大屋顶建筑前停了下来。川口下了车,帮我拉开车门,我赶紧说了声谢谢,把雨伞撑开。
  “不用了,我这个也是防雨的。”
  他指了指头上的假发,幽默地说。因为要把车停到车库里去,他让我先走。
  我只好转身向那幢房屋走去。走近了我才注意到,在门厅外的走廊上,有一个穿着和服的老人正挺直腰身坐在轮椅上认真地看着我。他的白发也很稀疏,但却纹丝不乱地向后梳着,上唇那一抹同样颜色的短髭也修剪得整整齐齐。他的腿上,蒙了一块绿色的毯子。
  “是张先生吗?我就是竹下省三。”
  他的声音虽然有些低沉,但很浑厚,一点不像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我赶紧低下头,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冰凉的雨水顺着雨伞的伞骨滴到了我的额头上。我感到他的手微微有些发烫。
  “竹下先生,是的,是我。对不起,让您老人家久等了。”
  不知为什么,在这位老人面前,我忽然有些紧张,本已想好的称呼也一下子闷在了肚子里。这也许和我在来之前没想到竹下先生会是这个样子有关。
  “没有,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让你这么远赶过来。请进来坐吧。”
  他微笑了一下,用手把轮椅缓缓调了个头。看得出,为了调这个头,他花了不少力气,所以,转好后,他稍稍地喘了一口气。尽管对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八十多岁的老人来说,身体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可他如此虚弱,还是让我有些惊讶。我很想伸手帮他推一下轮椅,但又怕不合适,就轻轻地跟在他后面沿着走廊向屋门走去。
  客厅的陈设更是让我吃了一惊,即使不是在日本,我想我一样还会有这种感觉。里面宛如一个中国旧式的厅堂,家具都是原色的紫檀木质地的,茶几、坐椅、花架、条几等等,大都是明式的,一律雕刻精美,陈列有序;甚至,还在正厅的墙上挂着一幅中国的墨竹图,两边还有木制的楹联,长长的条几上摆放着喻示“平静”的一只鼓肚的花瓶和一面红木框的小方镜。这样的布置,即使在中国,似乎也只有在一些用于展览的古老的园林里才有。而今天却出其不意地在这样一个地方看到这些惟妙惟肖的东西,我难免有些困惑。
  “这些是我托朋友从中国购置的,都是江南的旧物。”也许是看出了我的惊讶,竹下指着一个做工细致的圆桌对我说。这张桌子的踏脚是冰裂纹的木格,像是清代的旧物。桌子上已经很整齐地摆放了一些杯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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