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 精华版之二-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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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许多种兽类、鸟类、昆虫及微生物在一起,清理了大自然的垃圾,促进了大自然的良性循环。只要我们想想处理城市垃圾所耗费的人力、物力、科技以及还有不完善之处,就可以知道它们的生态效益是多么巨大。而且何先生不用担心自然环境中的白蚁会像人居环境中的白蚁那样暴发繁殖,因为那里有食蚁兽、鸟类、食物、气候等条件来控制它的数量,生物与生物及生物与环境之间,总处在一种生态平衡之中。除非人类不尊重自然,滥砍滥伐,毁坏森林生态系统,破坏这种平衡,才会造成病虫害的恶性暴发。1986年9月我在内蒙古的白音敖包自然保护区就亲眼见过这种情景,一片珍贵的特有的沙地云杉在遭遇火灾和无情砍伐之后,紧跟着又遭到一场病虫害的浩劫。
最近有人不谈今事,却谈宋朝,提出这样的问题:宋朝的老虎吃人对不对?武松打虎该不该?从动物行为学来观察,老虎能吃人,但不是吃人的动物,从不主动攻击人;它只有在受到攻击,或者为了护幼,或者是像疯狗一样已成为病态时,才会伤人。也有个别地区的老虎一旦吃过人,就形成了吃人的习惯而多次吃人,这在印度的孟加拉虎多次有过这样的记录。总的来说,老虎吃人是被夸张了,特别是通过传说、故事和神话的渲染,给人造成了“谈虎色变”的印象。而人吃老虎,才是千真万确的。吃老虎的肉,穿老虎的毛皮,用老虎的骨头入药,用老虎的生殖器壮阳……老虎吃人只是人吃老虎的万分之一甚至更少,甚至不及人吃人的数量。人才是老虎的惟一天敌,是消灭老虎的罪魁祸首,人消灭老虎不光是用棍棒、弓箭、猎枪、毒饵、陷阱以及下套和打围,还用截断老虎的食物链和毁坏老虎的栖息环境等斩尽杀绝的办法。今日的中国,新疆虎已经灭绝了,华南虎濒于灭绝,东北虎也岌岌可危了,我们的子孙要认识这种大型的、威严的、美丽的、保护森林生态的顶端动物,恐怕只能到动物园去,到博物馆去,或者到中国境外的俄罗斯和东南亚去。这个过程很短,也就是五六十年。
现实已使我们痛感到,生物物种的急剧消失,已经威胁着整个自然界,也威胁着人类自己。说这话不是危言耸听,保护一个物种,意味着保护若干物种,意味着保护一个生物群落,意味着保护一个生态系统;反之,破坏一个物种,就意味着破坏若干物种,意味着破坏一个生物群落,意味着破坏一个生态系统;同样的情况,随便引进一种客籍生物,也会造成当地生态的极大破坏。世界是相互关联的,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种保护与破坏或者胡撞蛮干,必然会影响到人与万物的共同家园。所以,草原中没有了狼,森林中没有了老虎,或者是在澳大利亚引进了兔子,在中国引进了水葫芦、薇甘菊、大瓶螺,这都不是小事,而是生态中的大问题。
我们可要警觉,没有地球的自然环境,人类及所有生命都是不能生存的。而地球只有一个,她是我们的摇篮,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天堂。她很大,但不是无边无涯;她很美,但不是青春永在;她很富饶,但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所以我们要尊重她,珍惜她,了解她,保护她。何先生不要苛求“自然也有不和谐的一面”,人类可以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与科学,趋利避害,化害为利。何先生谈到对地震、海啸的预警与防御,也属于这个范围,丝毫看不出何先生有“改造”地震、“改造”海啸的意思。我还想提醒一点,你所说的预警、防御海啸的措施中,有很重要的一条没有提到,那就是保护天然的红树林。红树林是一种特殊的适应咸水生长的海滩森林,它除了拥有许多特异的生态功能以外,在减轻台风、地震、海啸等自然灾害中,有其极重要的作用。遗憾的是印度洋沿岸的许多国家,还有我国沿太平洋的广东、广西、海南、香港等地区,都把许多珍贵的红树林群落改造成人工海岸。砍伐和毁灭红树林,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和道理,其结果都是得不偿失。
怒江、原始森林、老虎……都是漫长的自然历史不断演化、不断优化的结果,我们应该尊重,应该保护。有些东西毁掉了,可以再建一个,甚至建得更“好”,虽然丧失了传统的历史价值和文物价值,毕竟还算是恢复了一个仿制品,而怒江被破坏了,原始森林被砍了,老虎灭绝了,就永远不可逆转。所以我们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上,要特别慎重。
只有尊重自然,人类才有作为
有人认为,如果敬畏自然,人类就会无所作为。我的认识刚好相反,人类只有尊重自然,尊重自然规律,才有作为,甚至是大有作为。
我曾三次拜访过四川的都江堰,那确实是一项千古不朽的水利工程。它完全是按着自然的山势和河势,用“鱼嘴”把奔腾不息的岷江劈为两半,西边一半江水通过闸门向外江流去,从宜宾汇入长江;东边一半江水通过人工开凿的“宝瓶口”,限量流入内江,灌溉着几百万亩成都平原。无须任何外来的能源,涝有外江自动分洪,旱有内江自流灌溉,二千二百多年以来,形成了一个“天府之国”的人工生态系统,因此2001年3月庄严地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在都江堰的山旁还屹立着一座雄伟的寺庙,是世界上惟一尊水利专家为神的殿堂。我劝研究水利的人都去庙里磕几个头,从李冰身上吸取一点尊重自然、师法自然的灵感。遗憾的是在水利界竟有人还要在离“鱼嘴”只有1310米的上游,另建一个大型的杨柳湖水库,如此将彻底摧毁这个世界文化遗产。由于遭到各界人士的强烈反对,这个水库“暂停”了。但上游6公里处的紫坪铺水库仍在修建,应该说这是水利界一件很丢人的事。
珠江三角洲的“桑基鱼塘”,也是一种有五百多年历史的人工生态系统——水体和陆地交互作用的成功典型。塘泥肥桑,桑茂蚕壮,蚕壮丝多、屎多,丝多收益多,屎多鱼肥,鱼肥塘泥养分多……这种物质和能量顺利传递的生态平衡,既保护了生态环境,又扩大了经济效益。每年可以获得八造蚕丝,每亩产鱼千斤以上。所以这一带平均每平方公里养活600人,成为我国农村最富裕、人口最密集的地区之一。而且这种生产方式已经扩散到其他领域和其他地方,如草基鱼塘、垛基鱼塘、果基鱼塘、稻…苇…鱼、稻…鱼…麻等等。可惜在经济开发的大潮中,珠江三角洲这种典范的人工生态系统,也日益被蚕食了。
以科学的态度对待科学
科学是人类认识客观世界的过程,是揭示自然、社会和思维规律的知识体系。科学无疑是社会进步的象征,它有着光辉的前程,也经历着艰难而曲折的道路。特别是具体到每一门科学,在研究客观世界发展的某一个阶段或某一种运动形式的时候,有成功,有失败,有否定,有否定的否定,遭到批评与反对是正常的。真正的科学不怕批评与反对,越批评越科学,越反对越科学。
现在有人喜欢用“反科学”的帽子来吓唬人,这正好说明了他的思想、方法、态度不科学。
纵观近百年科学的发展历程,我们应该看到许多的科学成果好比一把双刃剑,用荀子的话来说,它既带来“用之以治则吉”的福祉,也带来“用之以乱则凶”的祸害。特别是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上,是福祉多于祸害。这问题不在科学本身,而在实践科学的人。
譬如人类要改善生活,就发展农业、牧业、林业,纯农、纯草、纯林有益于管理和提高产量和品质,但这不合乎物种多样性和生态平衡的“自然规则”,大自然就“差遣”了一支别动队——害虫,来干扰纯农、纯草、纯林。(注:我这里多打几个引号,是避免有人误解,我把大自然人格人性化了。全文同。)人类很苦恼,很无奈,几经努力,终于发明了DDT。这个伟大的科学成果还获得了诺贝尔奖,但实践的结果,农药并不能消灭害虫,因为农药会增加害虫的抗药性,会杀死害虫的天敌,会残留和转移到土地、水源、植物、动物和人体之中,从而开创了一个污染环境、破坏生态、危害人体健康的时代。于是人类不得不转变方向,用改变作物的抗虫性、调整种植格局和生态管理的办法,来控制虫害和发展农林牧业,至今问题仍未真正解决。DDT在许多国家早已禁用了,而在我国却是屡禁不绝。人类要真正认识这个问题,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至于控制水害的问题,人类的认识就不是一百年,而是几千年。这要从鲧禹治水说起,这个故事真实到什么程度,可以留待历史学家去考证,但这个故事所反映的治水精神却值得我们深思。鲧以堵治水,失败了,因为他违反自然规律;禹以导治水,成功了,因为他顺应自然规律。当代治理河流,无论中外,仍然是这两条路线,即主要是工程治水,还是生态治水。工程治水的主要标志是筑堤筑坝,强调人的行为,用“人”的办法来解决问题;生态治水的主要标志是保护森林,保护湿地,强调尊重自然,用“自然”的办法来解决问题。我们主张生态治水,并不排斥工程治水。都江堰也算一“坝”,谁反对呢?河狸在筑坝拦水,人类也在筑坝拦水,过去在做,现在在做,以后还会做。河狸能量小,啃树筑坝即使对自然有所破坏,自然也有能力修复,而人类筑坝是越筑越多,越筑越大,越筑越高,而且是跑马占地,不给任何河流以任何喘息。你要提个意见,他们便把问题推向极端:“环保主义者就是反对所有的修坝。”对这句话我提三个意见,第一、我不同意用“环保主义者”这个词,正如我不会称呼这些人士为“水利主义者”一样;第二、反对无节制地筑坝并不只是关注环保的人,它包括各方面人士,其中就有一些有良知有历史责任感的水利工作者。第三、我们从来不反对所有的筑坝,在什么地方筑坝?什么地方不筑坝?筑多少?筑高坝还是低坝?是有原则区别的;同样的道理,尊重自然,保护生态并不是原封不动。人类要改善生活,社会要前进,大自然也永远不会重复自己,原封不动是不可能的。问题是怎么动?是根据主观的愿望“以人为本”来动,还是根据客观的规律“以生态为本”来动。何先生说要权衡轻重,我看重在后者,不在前者。尊重自然、保护生态是重中之重。河流是流动的,是有生命的,河流是一个生态系统,河流蕴藏着丰富的自然历史和人文历史,人类文明大都诞生于大河两岸,并非偶然;而文明的衰落,却又与大河流域生态的破坏息息相关。沿黄河流域的历代古都西安(镐京)、长安、开封(汴京)、洛阳便是一例。古看黄河,今看长江,当长江变成“黄河”的时候,黄河又开始断流了。中国在五十年之间,已经建设了八万多座水坝,其中大坝的数量已经接近世界大坝总数的一半,如果我们再把全国的江河都变成梯级水库,完全改变了山河的自然格局,就会将所有河流流域的生态破坏殆尽,有河无流,污染和淤塞频频告急,再加上堤坝老化和病险的速度相当快,面对着残破山河中这一堆堆水泥垃圾,我们的子孙又将如何收拾?我想一个从客观、从全局、从历史、从绿水青山和子孙后代着眼的人,是不会不考虑这些问题的。
人类对待自然历来有各种各样的态度,有人划分为四个阶段:畏惧自然——崇尚自然——藐视自然——尊重自然。这样划分不一定准确,但它基本反映了人类的一个认识过程,我相信尊重自然是一个进步,将会成为越来越多的人的共识。
正是在这种种认识的过程中,引发人们要思考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上,究竟应该是以主观为本,还是以客观为本?以某些人某些集团为本,还是以整体人类为本?以一两代人的利益为本,还是以千秋万代和万物一体为本?以人为本,还是以生态为本?正因为如此,才逐渐形成了研究生物与生物、生物与环境、人与自然关系的生态学与生态伦理学。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才产生了人对自然的态度的转变——从藐视自然到尊重自然,因此我们才宣扬生态伦理,宣扬爱心,宣扬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我的已故妻子——一个钟爱自然和执著环保的美国人,说过一句感染过很多人的话:“热爱大自然的人都是好人。”我相信,这句朴素的话表达了一种深远的天人交汇的精神力量。而“人类无须敬畏大自然”、“把爱心扩展到大自然没有可操作性”的说法是不可取的。
本文摘自《读者》2005年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