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衣传奇(至46)-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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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
目光落在云娘转身捧过来的衣服上,风落尘操劳一日一夜不曾合眼、本已憔悴不堪的脸上,猝然失去了最后的血色。
那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袍,是与她的脸色差相仿佛的素白之色。
大盛皇朝最普通,最常见,任何平民百姓都可以使用的衣服颜色。
但即便是贵为明王、睿王、南安王的皇族贵胄,也绝绝对对不敢如这件素白锦缎的袍服一般,以同色的丝线在前后绣了八条翻腾的五爪云龙之后还嫌不过瘾,意犹未尽地在衣襟里面绣上第九条。
九现云龙,张扬五爪。
九五。
至尊。
那件包裹着昏倒在她怀里的柳荷衣的男子袍服,放眼整个大盛皇朝,所有人也只能是那唯一的一个。
那个明王、睿王都迟疑一下呼之为“二哥”的男子,那个就算是已经告老致休的一代名医,闻听召唤也要夤夜奔波而至的男子,真实身份,根本不必再加猜测。
那让她做梦都想不到也不敢想的人,就是众所瞩目的皇朝第一名妓柳荷衣,失身的对象吗?
这种对象
荷衣,她早已经当做亲生女儿疼惜的荷衣,对此又是如何打算的?
柳荷衣在笑。
倚靠在垫高的枕头上,弯着嘴角,笑出那老江湖兼相斥同性也难以招架的千娇百媚。
“云娘,我饿了。”
轻悠悠的声音轻悠悠地穿透房中瞬间沉闷得无法呼吸的氛围。
“我想吃‘如意居’的蜜汁莲藕,‘快兴楼’的荷叶鸡,‘醉香斋’的醉香千金翅,还有‘一品轩’的一品芙蓉燕窝羹京城出名的饭庄酒馆以及招牌菜还有哪些?哎呀,看我病的,什么都记不住了那就这几样先将就吧,其他的等我想起来云娘再去买好了”
病中的皇朝第一名妓慵慵懒懒的声音较平时略显低沉沙哑,但依然美妙动听如这世间最悠扬的九节洞箫,只是进入目瞪口呆的云娘耳中,一字字一句句却都成了惊涛拍岸的铜板琵琶。
病得什么都记不住了,却这么恰巧点了京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的酒店的名菜?
她云娘三十出头的年纪,勉强还算是身强力壮,这一圈环城跑下来,也至少可以累掉三斤赘肉了。
“荷衣姑娘”
她她会多言又是为了谁呀?
“要热的啊,凉了不好吃”
一口气说多了话的柳荷衣闭了眼睛喘息着追加着要求。
“还不快去!”
看到床上闭着眼睛睫毛颤动的柳荷衣抓住床沿的手指透明得几乎在下一刻就要变成水晶,风落尘咬牙切齿地在旁边道:“他们姐弟之间顾及那么多干什么,咱们这里是妓院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哪来的那么多规矩!”
抬高声音叫道,“小兔崽子,荷衣要见你,快给老娘滚进来!”
正对着“枕荷居”的房门打开时,先于那眼睛通红、脸色灰白的少年的身影进来的,是空气中弥漫未散的硝烟味道。
风姨娘盯着与进房的风飞扬擦身而出的云娘那谨慎小心的关门动作骂道:“小王八蛋,什么宝贝东西,连老娘也不给看!十几年白养你了!”
她的养子却充耳不闻她的骂声,只是抱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缓缓走向那喘息过后,笑意较方才稍敛,眼睛却远比方才更亮的女郎。
既然柳荷衣没有要求她回避,风姨娘便占据了床边的位置不肯移动。让他们姐弟见面是可以,现在的情形下,让他们少年男女单独共处,还是算了吧。
云娘那隐晦表达的顾忌,她也并不是真的没当一回事。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妓院老鸨而已。
而且,她好奇。
什么样的东西,让她那越长大越别扭的养子不肯医治身上的伤痛,也要第一时间亲手交给柳荷衣?
又是什么样的东西,让名动公卿、见惯珍宝的皇朝第一名妓,流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激动惊喜?
连接盒子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连累她鼎鼎大名的风姨娘都被柳荷衣那小心翼翼拆盒子的样子搞得屏住了呼吸。
黄杨木的盒子还没有上漆,也没有任何精致的雕刻,还保留着本色的木纹,只是打磨得不见半根毛刺,细致光滑一如盒子中铺垫的丝绸。
水绿色的丝绸间,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镶着未上漆的黄杨木边,空空白白的看不出什么出奇的地方。
风姨娘正疑惑间,柳荷衣已经惊咦了一声,颤抖着纤细的指尖拂过那比水晶更加晶莹的平面,平面下,赫然也闪动着柳荷衣细致纤长的手的影象。
夕阳透过窗棂照上去,忽地反射出让人眼花的光芒。
“飞扬”
惊喜地抬起头,伸长脖子的风姨娘却拦住了她看向风飞扬的目光。
对着那满脸的好奇之色,柳荷衣轻轻笑着,将那水晶般的东西捧到了她眼前。
一毫一发,一丝一纹,清晰明白得让风姨娘数得清眼前那忽然出现的瞠目结舌的白痴女人脂粉下掩藏的鱼尾纹。
“这,这是”
“镜子。”
能照见形象的器具,在她容身的不同的时空,却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不同的只是制作的材料。
她手中的这一面,是另一个世界最普通最常见的,比这个时空打磨得最精心最细致的铜镜都更清晰更明白的——
“玻子。”
“什什么”
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最熟悉的面孔上每一丝的神情变化,纤毫毕现到有一种陌生的感觉。顺口而出的语句,与其说是个问题,不如说是全然心不在焉时下意识的呢喃,模模糊糊,不清不楚。
柳荷衣的回答却是两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音节。
“玻璃。”
“玻——璃?”风姨娘诧异地重复着这两个音节。
“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另一个世界最普通最常见的物品之一。一种硬而脆的透明固体,以石英石、石灰石、纯碱混合,高温熔化、冷却即成。
“飞扬你个小坏蛋!”柳荷衣却已经无心理会她的疑问,只是对着床前的少年笑骂,“连镜子都做好了才拿给我!说,玻璃什么时候做出来的?为什么不通知我?你想一个人独占功劳吗?”
“荷衣”
“叫姐姐!”顺手抓起手边的黄杨木盒子,犹豫一下改扯过身下的一个软垫砸了过去。
距离虽近,但软绵绵的垫子被病得手无四两力的柳荷衣软绵绵地抛出去的速度,只要想闪,是个人都能够闪开。
风飞扬却只是眼看着软垫在自己头上砸了一下向地上掉落,才伸出左手将软垫抓住。
精致整洁的月白缎子软垫从他头上沾下一层灰之后,又被抓出了五个黑黑的指头印。
“说话啊!”
“说什么?”
一个垫子就打傻了不成?
那换个方式好了。
“飞扬小弟弟乖!”柳荷衣刻意温柔的声音腻得滴出蜜来,“好好跟姐姐说”
“说说什么”风飞扬几乎不见昔日稚气的脸上红得要滴出血来。
“玻璃。”
柳荷衣笑嘻嘻地眼睛弯成少见的月牙,“什么时候做出来的?”
“初初初”
滴血般的涨红脸庞,却在断断续续的三个“初”字之间,尽褪成最初不见一丝血色的惨白。
牙齿格格地碰撞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近在咫尺,精于音律的女郎灵敏的耳朵精确地捕捉到了根本不情愿进入她耳中的声音。
“二?”
番外 幸福
大盛皇朝端平六年九月初二,当那一炉通红的液体沸腾在眼前时,十八岁的风飞扬的心,跳得就象三年前在“醉花丛”的厨房里,看到那个满面尘灰烟火色,却笑得比东风怒放花千树还要灿烂夺目的女子,轻悠悠地念出“风吹柳动,荷衣飞扬”的那一刻。
取过一根细铁管,沾了一些液体,向管子里轻轻吹气,缓缓地,一个圆颈曲身的结晶开始反射他眼里无法掩盖的光芒。
“玻璃这就是你要的东西吗,荷衣?”
没有那娇媚的声音纠正他“叫姐姐”,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砸过来,让他十分不习惯地侧一下头,几乎立即要飞奔回去,把心中牵挂的女郎带到这火热的窑炉前。
止住他的脚步的,是记忆中的对话。
“玻璃?那是什么东西?”初听到这个闻所未闻的名词时,他的瞠目结舌、呆若木鸡状,与他的养母其实并没有太大分别。
“那是”怀里抱着裙下拜臣送的一尊琉璃观音,柳荷衣皱着眉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回答风飞扬的问题,只得含混地说道,“勉强算是琉璃的一种吧,不过烧制之时,需要的温度比琉璃高得多”
那一尊在风飞扬看来碍眼之极的琉璃观音,是勾起她对玻璃的怀念之情的罪魁祸首。
而眼前瞪大眼睛的小男孩,不对,已经从昔日的高低相仿长到超出她一整个头的大男孩,则是激起她发明创造欲望的绝对导火索。
“飞扬小弟弟”
她忽然用那种笑眯眯、甜蜜蜜的娇嗲激出他直到耳根的满脸涨红,“似乎有人跟我夸口,论玩火的本事,他认了第二,也没人敢认第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于是就有了这个琉璃窑。
无论是改造过的炉窑,加大了的鼓风机,还是精选的焦碳燃料,那架势都象是炼钢炼铁远胜过烧琉璃。
然而一炉炉烧出来的却尽是琉璃。
他望着她失望的眼神问:“你究竟想要玻璃干什么?”
“什么都想做啊,玻璃用途很多的,可以做窗户,做灯罩,做杯子盘子碗哪碟哪,哦,还可以做镜子”
她最想做的,还是镜子吧?
玻璃镜子,她口中赞叹不已、怀念不已的东西,究竟是怎么的美妙?
一直以来,她喜欢到几乎是倚赖、时时刻刻不能缺少的东西,就是镜子。
而他最喜欢的,则是火。
从第一次用一个生锈的火镰与一块小得被人丢弃的火石生起有生以来第一堆火,他就迷上了火焰燃烧时的飞舞、跳跃、高热,迷上了火焰燃烧时带给万物的变化,食物会熟,树木会枯,房屋会倒塌,钢铁会熔化,平凡的泥土会变成美丽迷人的瓷器或仅仅是盖房用的砖瓦。
端平三年十五岁时,他跟养他的那个老女人要求做个铁匠或是烧砖烧窑的,那老女人却给他一顿风雨交加的痛哭兼痛骂:“你个没出息的小兔崽子,老娘真金白银养你这么大,供你读书你不好好读,供你学武你不好好学”
他不服气地争辩:“喂,你说我不好好读书我认,别说我没好好学武啊,哪个师傅不夸我是武学奇才,是他们教不了我”
“你还跟老娘顶嘴!小小年纪跟人家混黑帮”
“别狗咬吕洞宾啊,我是为了罩着谁才搜罗那些小混混的!”
“呸,老娘混了几十年了,还要靠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罩?你老老实实给老娘读书去,凭你那点破材料,高点的出息是没指望的,将来中个秀才老娘就认了”
“老娘你没病吧?院子里天天来的那些穷酸嘴里道德文章,底下男盗女娼,哪点好啊?”
“你个混蛋小子,谁让你天天来院子里的?跟你说这不是你来的地方!滚!”
大笤帚扫他出门,谈判破裂。
他终究不能不顾养母的意愿去炼铁或是烧窑,却也不曾听了老女人的吩咐呆在她为他另行安置的小屋里读书。
在遇到那个连火都不会生却号称和他有缘分的笨蛋女人后,他连少往“醉花丛”跑的“母训”也很少遵守了——虽然是“母命不可违”,但他不看紧点,他老娘半辈子折腾的一个“醉花丛”,还不早让那笨蛋女人给烧了!
而且,过了年之后老娘的院子生意越来越差,老娘万一想不开做什么傻事他怎么办?
他还是偷偷盯着放心点。
但是,他已经在厨房里转了七八回了,柳荷衣,柳荷衣,怎么还出现?难道是打水时掉井里了不成?
那个女人笨的,什么都有可能。他不放心地往井边找。
不想被老娘发现,他通常都挑老娘没起床的清晨来院子里混,却不想这一天老娘居然一大早就在后院的水井边,跟柳荷衣说话。
“你知不知道老娘是干什么的?你知不知道老娘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老娘现在的情形?你知不知道你再不快滚,老娘逼着也要卖你?”
“卖艺不卖身?”
“呸,你有屁的艺卖!”
“姨娘可以教我。”
“反正也没指望你赚钱。”
“相信我,姨娘。柳荷衣一定会帮你达成心愿。”
“你以为你能混个花魁?”
“还有八大名花。”
不——
撕心裂肺的哀号在胸中回荡得山鸣谷应,却偏偏没有任何声音,可以在那个冷冷的清晨,冲出他干涩紧窒的喉咙。
发出声音的,是忽然发现他的存在的柳荷衣:“飞扬!”
亮闪闪的眼看过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