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7期-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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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得把二姨的嘴堵住。
饭总算摆在桌上。李辉狼吞虎咽一番;揣着小说;风一样刮进乔志刚家。
没想到牛皮灯笼也在。当然并不奇怪;牛皮灯笼是乔志刚的跟屁虫;从小就是。牛皮灯笼龇龇牙;和乔志刚相视一笑;说队伍又壮大了。那笑里分明隐藏着内容;诡诡秘秘的。乔志刚说这几天灯笼一直在他家住。没灯笼;你闷得不行;乔志刚补充。两人嘎嘎笑起来。耳边怕是清静不了;牛皮灯笼嘴最闲不住。但不管怎样;李辉也要沉浸于书的世界。
说了没几句话;乔志刚出去了。李辉掏出书;凑近灯光。牛皮灯笼哈了一声;借别人的灯看自己的书;算盘拨得够精。李辉用鼻腔回应一声。牛皮灯笼问什么书;李辉说了;牛皮灯笼很懂地哦了一声;大晴天呗;只是晴天?没个刮风下雨啥的?李辉头也不抬;我刚刚借到的;得抓紧看。牛皮灯笼讥讽;你们家出了个文化人儿啊。
牛皮灯笼呆着无聊;吹一阵口哨;出去转了一遭;很快回来。这破天儿;真他妈冷。李辉没理他。
牛皮灯笼又吹了几声;忽然道;你猜乔志刚干啥去了?
李辉摇头;目光仍粘在书上。
牛皮灯笼说;约会去了。
约会两字敏感;李辉抬头;和谁约会?
牛皮灯笼说;兰兰啊。
李辉不解;他和兰兰不是订婚了么;还约会?
牛皮灯笼又嘎嘎笑起来;订婚又怎样?大白天他也不敢对兰兰动手动脚;夜晚约会就不一样;乔志刚胆子大着呢;他都亲过嘴了。
李辉呼吸有些急促;他没说话;但眼神显露无遗。
牛皮灯笼说;乔志刚亲口说的;骗人我就是孙子;这阵儿肯定又亲上了;你说;要是冻住咋办?
李辉笑笑;埋下头。不知怎的;目光聚不到一起。
牛皮灯笼忽然问;你亲过嘴没有?
李辉脸臊臊的;脑里迅速闪过二琴的脸;还有她的嘴唇。暗红的嘴唇;像含苞待放的莲花;透着几分鲜嫩。艾叶的香气就是从那儿吐出来的。李辉盯一盯都会心慌。
牛皮灯笼说;看来你和我一样啊;你说;亲嘴是什么滋味?
李辉摇头。他知道;那肯定比艾叶还香。二琴已经答应;读完这本小说;他会尝到的。牛皮灯笼做梦也不会想到;李辉心里早就埋下了幸福的种子。
牛皮灯笼问;书里有写亲嘴的没有?
李辉仍然摇头。
牛皮灯笼说;我不信;没有你还这么专心;我瞅瞅。说着过来抢。
李辉迅速藏到身后。
两人争夺中间;乔志刚回来了;神采奕奕的。牛皮灯笼马上放弃;问乔志刚咋样。乔志刚擂牛皮灯笼一拳;神情越发兴奋。李辉也忍不住盯着乔志刚;期待他说些什么;但又怕他说出什么。牛皮灯笼在乔志刚身上嗅嗅;说只有马味。乔志刚又擂他一拳;整个脸都要咧开了。
稍晚些时候;乔志刚和牛皮灯笼要出去玩;并让李辉同去。李辉说太晚了;乔志刚说要带李辉听戏;早还不开演呢。李辉疑惑地问;听戏?村里有唱戏的?两人嘎嘎一阵;牛皮灯笼脖子都要歪断了。牛皮灯笼嘲笑李辉;你这个家伙;只知道抱着书傻读;什么都不懂。乔志刚同情地拍拍李辉的肩;兄弟;我请客;不要钱的。李辉摸不准两人葫芦里什么药;不过他不感兴趣;说你们去吧;我想看书。两人非拽李辉去;乔志刚说;书什么时候都能读;戏错过这个点儿就听不上了。李辉说;算了;你们去吧。牛皮灯笼说;别人家的灯也耗油啊。乔志刚说;这倒是小意思;主要怕你以后抱怨。李辉问时间长不长;乔志刚眨眨眼;那要看你听多长了。趁李辉没注意;牛皮灯笼噌地抢过书;李辉伸手欲夺;书已传到乔志刚手上。乔志刚扬起胳膊;我暂时替你保管;出发!
李辉跟在两人身后。乔志刚仿佛怕李辉反悔;始终抓着那本书。李辉怕弄丢;死死盯着乔志刚的手。乔志刚抓的不仅仅是书;在李辉心里;他抓的是二琴的某个部位。李辉极其别扭。
在街上转一圈;乔志刚和牛皮灯笼嘀咕一阵儿;拐向西边的斜巷;溜进一处院子。李辉认识是赵疙瘩家。没院门;村里多半人家都没院门。见乔志刚和牛皮灯笼弯了腰;李辉也学他们的样子;然后;三个人蹲在窗户外。难道要偷什么东西?李辉的心狂跳起来;他没干过这种勾当。李辉目光仍在乔志刚手上;他拽拽;乔志刚松开。李辉夹在腋下。先是牛皮灯笼站起来;贴着窗户听一会儿;冲乔志刚和李辉做个动作。李辉学两人的样子贴过去;腿抖得控制不住。
哎哟……咳……
哎哟……咳……
李辉突然明白过来;脸臊得发烫。原来两人说的戏是听房。赵疙瘩女人半声咳嗽;呻吟无疑是她发出的。李辉想扭头走开;可耳朵似乎粘上面了;扯了一下;没扯动;再扯;还是没动。无耻;李辉暗骂;当然不仅仅是骂自己。
哎哟……咳……
哎哟……咳……
李辉整个身子也跟着烫了。
嘎嘎!牛皮灯笼笑出声。他似乎要控制;但没控制住;仿佛打开的鸟笼子;嘎嘎声扑扑往外撞。在夜晚;在这个小院;异常刺耳。同时;屋里一声怒骂;你妈的!
一街杂沓的脚步和放肆的嘎笑。三个人跑出斜巷;拐上正街;一直跑到乔志刚家门口。牛皮灯笼学着赵疙瘩女人的声音;哎哟……咳……。又是一阵嘎嘎声。乔志刚问李辉;这戏怎样?我和灯笼可是听好几出了。
李辉不知怎么回答。就在此时;他猛然发觉;那本小说不见了。李辉脑袋轰地一声;并发出一声尖叫;我的书丢了!
乔志刚说;我可是给你了。
李辉几乎带出哭腔;我得找回来。
乔志刚劝;别急;我和灯笼陪你找。
三人原路返回;目光在黑乎乎的街道上碾压。李辉心里着了火一样;走的极快;乔志刚拽他;说没准赵疙瘩也跑出来了;别和他撞上。一路寻到赵疙瘩家门口;仍然没有。李辉不死心;非要再寻。牛皮灯笼抱怨;不就一本书吗?再转我就冻硬了。乔志刚答应再陪李辉走一遭;这次他找出家里的手电筒。电量不足;但那道光柱依然在暗夜中扒出长长的大口子;地面显露无遗。路上;赵疙瘩家院里都寻过;什么也没有。没有。
4
问:你是哪天晚上看见李辉的?
答:我好几个晚上都见到他;他看我;我也看他;就那么一眼;各走各的了;他和他爹一样;平时话不多;是个老实娃。
问:你每天晚上出去吗?
答:当然;我去听瞎子说书。瞎子说的不好;大伙照样爱听;那间破屋挤得满满的;他家的锅盖都让听书的坐烂了。
问:你觉得李辉有什么反常吗?
答:没有……噢;对了;有一天我撞见他两次。
问:记得日期吗?
答:我从来不记日期;没用哇;反正天黑睡觉;天亮睁眼。家里的事女人吩咐;外面的事队长安排;我不操这个心。
问:当时的情况还记得吧?
答:头次见是去听书的时候;二次已经听完书了;我是第一个从瞎子家出来的……嘿……我怕老婆;回得晚她不让我进家。我走得急;差点儿撞他身上。我以为他找他爹;现在想想肯定不是;他家村东;我在村西;他咋会跑村西找?
问:没说话吗?
答:没有;快半夜了;我怕进不了屋。
问:你认为他在干什么?
答:说不好;我不能随便扣帽子是不是?
5
那一夜;李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半睡半醒;他自己都搞不清了。整个人处于浑沌中。唯一清楚的是身体深处某个部位在疼;比疼还疼。李辉的手被镰刀划破过;右脚拇指盖被石头砸裂过;那种感觉是疼。现在不是。他恨不得撕裂自己;让疼痛掩盖住一切。干嘛要揣着书到乔志刚这儿借住?怎么就不想想这不是个看书的地儿?干嘛要随他俩去听房?这两个无耻的家伙睡得倒香;牛皮灯笼扯着呼噜;乔志刚咂吧着嘴;似乎在梦里约会。自己怎么就没责任呢?他咬住牙不去;他们莫非绑他不成?说到底是自己不对。这下完了;还不如把自己弄丢呢。
怎么向二琴交代?说弄丢了肯定不行;她会追问怎么弄丢的。说真话就彻底惨了;一个溜到别人窗户底听房的人;怎么配和她交往?不说真话就是欺骗二琴;一旦让她知道;他更没脸见她。就算二琴不追问;弄丢书她肯定不高兴。那是她借来的;李辉能读到的书都是她借来的。不只牵扯到二琴;还牵扯到另一方;二琴怎么交代?他和二琴结束;他看书的历史也就终止。反过来同样;他看不上书;也很难和二琴在一起。看不上书难过;没了二琴更难过。现在不行……等你看完。黑暗中二琴的声音是那样清晰。李辉抱住头;拼命挤压着;想挤扁;挤成一本书。
李辉在脑里一遍遍回放当时的经过;他从乔志刚手里抽出来;夹在腋下。揣上身就对了;可当时蹲着;揣不方便。路上没寻见;书极有可能掉在赵疙瘩家院里。赵疙瘩气冲冲追出来;没逮到人;但踢到了那本书;赵疙瘩不识几个大字;但书对他是稀罕物。在整个村庄;书都是稀罕物。
次日;李辉头晕脑胀;目光虚乱。二琴出工了;但李辉不敢和她对视;偶尔瞅一下;马上低下头。他慌得不行;尽管他清楚二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至少现在。这么着可不行;他一再提醒自己;不能被二琴瞧破。一次经过二琴身边;李辉忍不住偏过头。他的目光被二琴咬住;咬得死死的;无法躲避。也仅仅那么几秒;她便松开。但他已读懂意思。她的暗语;或他和她的暗语。
收工后;李辉磨磨蹭蹭;和二琴走到最后。她有话问他;她的目光就是那么说的。李辉紧张得几乎虚脱。
不是并排;二琴在前;李辉在后;相距两三步远。他盯着她被头巾裹着的后脑;扭动的腰肢;细长的腿。
今天有事?她回头。
没……没呀……他稍结巴了一下。
熬夜了?
嗯。
别看太晚;眼睛都红了。
嗯。
好看不?
好……看。
说说?
现在不行……等看完。
二琴猛然回头;半恼半羞地吐出几个字:坏家伙。李辉方意识到他说的是二琴的话。她是渴望的;像他一样。李辉傻在那儿;不知怎么接才好。别把书吞了啊。二琴突然加快步子。似乎有些慌;似乎怕李辉看到她的眼神。那与李辉的慌可不一样;李辉一下子被锋利的东西刺中。
晚饭没吃几口;二姨说大后生咋吃那么点儿。李辉回说不饿;想给二姨一笑;终是没挤出来。祸起二姨;如果二姨昨天没来;什么都不会发生。但从某种方面说;又怪不着二姨;是他自己大意。怪她也没用;现在关键的是怎么把书找回来。
乔志刚和牛皮灯笼没去听房;整整一晚都在推断那本书究竟丢在什么地方。肯定让赵疙瘩捡回去了;乔志刚和牛皮灯笼得出一致结论;和李辉的猜测吻合。我找赵疙瘩要回来!李辉严肃地说。乔志刚揪李辉一下;你知道这什么后果?赵疙瘩那人你不清楚?李辉当然清楚;赵疙瘩脾气暴躁;谁惹了他;就不顾死活地闹;支书都怵他三分。乔志刚仿佛怕李辉不明白;冷气嗖嗖地说;你要书等于自首;我可是刚刚订婚;灯笼正张罗说亲;你想把我俩毁了?李辉说;我只说是自己一个人。乔志刚冷笑;你能哄住赵疙瘩?他绝对有办法让你说出来;你想想吧。李辉难以驳斥乔志刚。他明白那对自己也没好处。讨来讨不来是个未知数;传到二琴耳边是完全可能的;讨回讨不回;他和二琴都得结束。
那咋办?半晌;李辉才开口。牛皮灯笼说;不就一本破书吗?又不是多值钱的东西。李辉刺他一眼;那是我借的。乔志刚问借谁的;李辉说借谁的都得还。他不会说出他的秘密。乔志刚说赔书钱呗;李辉摇头。这是赔的问题吗?他丢的可不仅仅是书啊。乔志刚说那就买本新的;以旧换新;这总行吧?李辉问;哪里买得到?乔志刚摇头;我从来不看书;我怎么知道?办法是想出来的;你自己看着办。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会领你。牛皮灯笼附和;是啊;一个晚上白耗了。
李辉反复揉捏着乔志刚的主意;如果是寻常物件寻常人;是没有问题的;可丢的是书;不像油盐酱醋那么容易买;谁知什么时候能买到?还有;他不想让二琴知道;他把借她的书搞丢了。新的未必就比旧的好。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日光敲到脸上的时候;李辉终于拿定主意;找地方买一本。没别的路可走;到时候再对二琴解释。李辉和母亲要了几块钱;平时不敢张这么大口。母亲询问李辉几句;没再说啥;但李辉觉察到母亲神色的变化。打碎灯罩母亲都心疼得要命;何况几块钱。
从村里到公社要翻两座山;中间有一段沼泽地;当然现在覆盖着硬雪。很难寻见路;李辉是辨着方向走;由于走得急;几次走偏;不得不拐回来;到公社日头已经偏了。三个挨着的商店;一个副食品店;一个五金店;另一个是百货店。东西不少;但没有李辉要买的。百货店一角倒是摆了几本;全是小人书。李辉问售货员;哪里有卖的;那个长着黑痣的售货员没有正面回答李辉;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