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7期-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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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去猪身上泥污;也易于导电。第三位工人按下电钮;电极杵在猪颈处;底板同时一撤;被电昏过去的猪;滚落到铁皮案上。
白广德换了套行头:足蹬长统胶靴;身围皮裙;手持一尺半长屠刀;刀柄上刻着“白记”;铁匠精心为他打制的。一位工人;将锐利的挂钩穿进猪后腿;晕死的猪被倒吊在传送带上;白广德一刀攮去;由咽喉深入心脏;传送带缓缓前行;血漓漓拉拉流入地槽。经白广德过手的猪;没有一头淤血的。传送带上;每隔四米一头猪;从起早开板到傍晚圈空;他不住手地杀过七百头猪。这是神经紧张的重体力活;被晾在一边的屠宰工;多少回接他;白广德不交刀;杀红了眼!有体格特壮的猪;从麻痹中醒过来;没命地嗥;将传送带铁索挣得忽悠忽悠颤。白广德眼睛不眨;一刀攮去;宣泄的快感涌满全身!
在办公室墙壁上;有厂长深入一线;每年亲手宰多少头猪的硬性指标;上级领导、检查团参观后;无不留下惊心动魄的印象。
白广德收了刀;摘下皮裙;巡视全厂。
一头头倒吊的猪;从传送带上卸下;扔进沸水池里;热水哗地溅老高。站在池边的工人;躲开水浪;用长长的杆钩扒拉猪尸;一股让人恶心的毛腥味荡漾开。烫过的猪;被推进褪毛机内;滚筒轰轰响;猪在里面翻滚;黑毛迅速褪尽。白净的猪被重新挂上传送带;流水线上的工人;开膛破肚;摘取五脏六腑。缓缓前行的空膛猪;被尖啸的电锯脸一劈两爿;检疫工啪啪盖戳;白条运往冷库。
白广德走进下货处理室。女工们将大堆肠胃;一只只剖开;双手麻溜儿外翻;把黄乎乎粪抖落进桶里。一位瓜子脸;双眼皮;挺俏的娘们儿;将一根椭圆形东西扔过来:“厂长;拿去。”
白广德问:“啥?”
“好玩艺!专给你留的。”
白广德凑近瞅:猪鞭。
女工们哗地浪笑起来。
白广德耸耸鼻子;笑道:“留着给你爷们儿吧。”
白广德向冷库走去。速冻库的门大敞四开;里面冒出嗖嗖寒气。白条猪被传送带运进速冻库;摄氏零下三十度的库内;顶棚、四壁、地上;到处是冰;一走咯嚓咯嚓响。工人们穿棉袄棉裤;戴棉手闷子;身体倾斜成四十五度;将白条猪推进冷库深处;乳白色冰碴翻涌;扑在脸上刀刮般疼。工人们把猪爿一层层码上去;高了;踩人字梯朝上扔;咚咣、咚咣的声音;在库房内回荡;硬邦邦;充满质感;阴森吓人。在速冻库里干长了;胳膊、腿不能打弯;像机器人一样。有一位冷库老工人;睡觉时;老婆不敢挨他;说他身子阴冷;受不了。白广德骂那个娘们儿:“要你干啥的?给他焐呀。”娘们儿分辩:“咋焐也焐不过来!”白广德每天都来冷库;就是用不着他动手;不干活;也要来看看;不到这儿;他觉得有罪!
就在这时;传来女工们的惊叫声!一头猪被麻电后;滚落到案床上;突然挺醒过来。麻电是极有讲究的;电压高;电流大;猪被电死;血凝固;是事故。麻电不足;后果更不堪设想;遭电击后醒过来的猪;受了刺激;精神分裂;疯了。还没等人将它倒挂上;猪腾地站起;挂钩工“妈呀”一声;抱头鼠窜。猪不停地嗥叫;狂奔向前;见人就咬;车间顿时被恐怖笼罩。
过去也发生过这类事;一位站在传送带旁;往白条猪上砰砰盖戳的女工;吓傻了;手里端着“检疫合格”蓝印章;身子簌簌抖;活等着被疯冲过来的猪咬了一口。那天;开膛工序上;一位姓郝的汉子;刚偷偷呷了几口酒。屠宰场环境恶劣;将人惯得凶野;男工们动不动便吵骂打架;人人有刀子;因此是严禁喝酒的。但车间大;清洗活猪、白条猪、开膛破肚后的空心猪;都要用水。冬天;取暖跟不上;地上结满一层薄冰;潮湿阴冷;咋能挡得住人喝酒?酒壮人胆;郝某执刀扑向疯猪;不料脚下一滑;噗通仆倒在地上;刀尖戳着自己;右脸被挑了条三寸长豁口。从此以后;车间里都叫他郝大疤痢;他本人也以功臣自居;总是吹牛我郝大疤痢如何如何……
白广德立马冲进屠宰车间;瞥一眼朝自己冲过来的疯猪;弯下腰;从靴筒里摸出刀;用拇指试刃口;露出满意的笑;铁匠手艺不赖。白广德旋风似将身子一闪;躲过猪;一个蹲裆;将刀掏到猪咽喉处;从下向上猛地一挥;用力过大;壮牛般的白广德;双手扎撒;上身朝后仰;蹦了起来;猪头被整个削下……
蓦地响起凄惨的狗叫!
不知什么时候;老白溜进了车间。老白看见;传送带上一挂挂惨白的猪向它荡来;惊得张惶后退。恰巧看见主人凶杀的场面;猪头“咚”地一响;大耳朵扑哒扑哒扇地;眼睛阴毒的光不散。没头的猪血喷如注;继续向前冲……老白魂飞魄散;逃出车间。
白广德一脸狂怒:“该死的!咋把它放进来了?”
白广德追出车间;老白没影儿了。
老白再也不肯去肉联厂了;对主人白广德一脸的冷漠;不往他跟前凑和;不搭理白广德了。白广德很生气;在灶间抄起斧头;走到狗窝前;伸手一掏;扯出老白的尾巴;手起斧落;老白嗷地一叫!尾巴秃了。狗的鼻子最怕冷;卧时用尾巴掩住;才能熟睡。冬天的时候;鼻寒没有遮掩;它就整夜警觉。你哪儿也不去;总得看家吧!
老白心里滴血;伤心透了!它躲在窝里;只惦记铁匠家的母狗和一窝崽;那是它的孩子呀!
正房灶间漾出肉香;小孀居在炖肉;宽汤细火;咕嘟咕嘟炖着。老白钻出窝儿;悄没声息地走到灶间;没有人。东屋门虚掩着;老白透过门缝看见;小妞睡着了。小妞头枕胳膊;腰线波动;臀部撅老高;眼睫毛覆下颤颤的睑影;嘴唇绽开;滴出娇甜的笑。老白上身一旋;两只前腿搭在锅台上;用嘴巴拱开锅盖;叨起一大坨带骨肉;溜出屋……老白来来去去地搬弄;大铁锅空了。
小妞醒来;嘴角洇湿口水;手腕印满炕席花纹;怔怔地笑;刚才;做了个啥好梦?咋想不起来了?小妞下炕;去添灶火;傻眼了;急得跺脚!娘去腰街;帮助别人家包粘豆包;出门时叮嘱她:“这是鬼节祭祖宗的肉;炖烂点;家族老辈儿要来尝的。做不好;就是对祖宗不诚不敬;能骂死咱!”小妞道:“娘;甭啰嗦!肉都不会炖;我不成废物了。”小妞自己也不信;才小半天;能炖成肉粥?用勺子捞一下;锅底嚓嚓响;连肉渣都没有了;净浑汤。小妞哇哇哭起来!
晌午;白广德回来了;看一眼现场;说:“老白祸害的。”
白广德走到当院;操起根碗口粗棒子;用脚踢狗窝;空的。白广德扭转身;正要出院儿;冤家路窄;与溜回家的老白撞了个对头。它嘴、脸油渍麻花;胸脯上的毛被肉汤浸得湿漉漉;一副流氓相;贼溜溜地觑着白广德;想绕过去。
白广德猛喝一声:“杂种!”
老白蔫蔫地站住。白广德一棒飞下去!“噗嚓”;老白立时塌了腰。对在家里受到招待;让他好吃好喝好住;临走却顺手牵羊的人;按本地风俗;主人即使翻山越岭;撵到省界外;也饶不了他。别说你老白;一条狗!
“家贼!”白广德用脚狠狠一踢;“滚!”
老白没叫出声;血红的尿水飞颤;软瘫瘫爬到小妞脚下;哼哼着哀求;不肯走。
小妞仰起脸;一脸的记恨样儿。
老白绝望了;挣扎着;朝毛驴爬去。毛驴大叉开四肢;像护孩子一样;让老白藏在自己的身下。毛驴眼睛混浊;泪水涟涟;呜啊呜啊悲鸣!
白广德心一颤!如果不是祭祖宗的肉;他不会这样恶的。白广德用手朝狗窝一指。老白忙凑到主人脚下;用嘴在他的脚脖子上蹭;然后;潲着;一步一步退回窝里。
半个月后;老白好了。白广德吩咐小妞:“给它打副锁链。”
南街口响起叮叮当当锤击声。铁匠兴奋极了!解放初;土匪猖獗时;解放军清乡搜山;他家的铺子被边区政府征用;死囚重链都是他家打造的。给辽西王砸的脚链;一百二十斤重;压寨夫人绿娘戴的梅花链;九十斤重。枪毙他们俩时;步步山响;看热闹的人海了;真给铁匠家露脸。重操旧业;才发现几十年的时光过去了;铁匠感慨不已;亲自沾火;小铁匠抡锤;爷俩儿紧锣密鼓;干得红红火火。老铁匠高兴得唱起来;那不是唱;是吼叫:
有戴乌纱帽的;就有扣毡帽头的;
有系玉腰带的;就有勒草绳的;
有穿虎头鞋的;就有光脚丫的;
有背大刀的;就有披枷戴锁链的……
活做得漂亮;铁匠亲自拎着锁链;来到白家。老白趴在地上;下巴搭在前爪上;闭住眼睛;任凭铁匠幸灾乐祸地给它铸死锁链。铁匠对小妞笑道:“这货真贱!我家那条骚货;下了一窝崽;奶子棒不起来。它去下奶;把你们家的肉都盗到我家来了;那娘儿几个没撑死。”
什么?!小妞恍然大悟;心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时间长了;老白焦躁不宁;成日暴咬;一次次往外冲;锁链刷啷啷响;狗是越拴越凶。忽然有一天;立柱前空了。老白挣脱链子逃了!南街口传来惊惶的叫嚷。老白拖着锁链;朝铁匠铺冲去。
“爹!”小徒弟扔下锤子;撒腿便跑。
铁匠安卧在椅子里;不耐烦地睁开眼睛;老白腾地窜跃在半空中;浑身毛乍开;铁链笔直地垂下;黑黝黝似一条链环蛇。铁匠神情骇然;用手臂护住咽喉和脸。“嗤啦”;铁匠惨叫一声;肩膀头被咬得稀烂;四仰八叉向后倒去……
乡街轰动了。
白广德围着拴狗的柱子;绕磨磨儿;发现几枚慌乱的脚印;细瞅;是小妞的。白广德怒喝:“小妞!”
小妞一抖。
“是不是你放的?!”
“我、我……”小妞咬住嘴唇;哭起来。
这天深夜;从乡郊传来老白哀哀的吠叫。老白的嚎哭太惨太离奇了;末日来临般的大恐慌;像瘟疫传染开。乡街里的蒙古狗、土著汉家狗、杂种狼狗;上百条狗纷纷溜出家园;聚集在野外;对着浮云汹涌的夜空惨嚎!
女人搂住孩子;在被窝里惊骇地坐起;男人披衣出屋;诅咒着;走出院门。经警骑上马;深更半夜穿行在街巷间。值班的乡长被惊动了;站在乡政府门前;喝问道:“闹鬼了?”
经警殷勤地说:“我去看看。”
经警绕乡社外沿巡视一周;天没死没活地黑;好多年没有这么黑的天了。经警回来后;声音鬼也似洪亮:“报告政府;没事!”
乡长龇龇牙;说:“也不是大饥荒年景;能闹狼疯?嗥它妈个屌!”
就是;春节临近;人间喜气洋洋。城里几十万人等着吃肉;厂里更忙了。白广德将老白抛在脑后;他得盯住屠宰车间。郝大疤痢破相后;居然娶了个比他小十二岁的嫩寡妇。郝大疤痢感激得要命;见天提一嘟噜猪下货;两瓶白酒;去孝敬老丈人。两人通宵达旦地喝;号称“下水道”的老丈人;竟被郝大疤痢灌得胃出血。后来;老丈人坐在屋内;敞开门;看见郝大疤痢提着两瓶白酒摇摇晃晃走来;吓得跳后窗户溜了。岂止一个郝大疤痢;屠宰车间全是酒鬼;人人有刀子。白广德能放心吗?!
我的朋友白广德;骑着毛驴去上班;上身拔得笔直;两条长腿搭在地上;脚尖一点一点蹭着地;不像驴驮他;倒像他拥着驴走;弄得毛驴提心吊胆;汗水淋漓;呜嗷呜嗷叫。身后少了老白;毛驴像丢了魂。白广德却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责任编辑汪静玉
飞驰 作者:马 拉 文章来源:长江文艺
房间里很闷热;窗子都关着;王树懒得开窗;也不能开窗。窗户正对着的是一间酒楼;新开张的;门口挂满了各色气球;生意大概还算不上好;门口停着的车子稀稀落落;像一块块坚硬的砖头。和稀稀落落的车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酒楼的抽油烟机;它一直嗡嗡地响着;排泄着大量的油烟。王树住在四楼;窗户和阳台正对着巨大的抽油烟机;稍微有点风;油烟就扑面而来;王树甚至觉得油烟贴在他的脸上;像正做着面膜。窗户是不能开了;让王树苦恼的是;他下班的时间一般正好是吃饭的时间;也就是说他一回到家就能听到抽油烟机的轰鸣;而他不在家的时候;抽油烟机一般也是安静着的。他觉得这个抽油烟机是在和他作对;但毫无办法;他不能让人家酒楼不做生意。
房间里光线有些昏暗;大概是六点钟;王树爬起来;靠在枕头上;对小艾说;小艾;我可能要走了。小艾翻了个身;理了一下头发;顺便扯了一下被单;把胸口盖住;去哪呢?王树说;去省城。小艾“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又问;去多久?王树打了个哈欠说;不知道。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快的话可能十天半个月;慢的话一年两年;也可能不回来了。王树这几句话让小艾彻底清醒了;她觉得这事可能大了。小艾坐了起来;和王树并排靠在床头上;从王树的烟盒里抽出根烟;点上说;干吗呢?去那么久?王树说;省公司从各地公司抽了几个人上去;说是要搞一个什么项目。小艾说;怎么就抽到你了呢?王树说;我怎么知道;反正领导说让我准备一下。小艾弹了一下烟灰;吐了个烟圈说;王树;你不是不想要我了吧;找个借口来打发我?王树把手搭在小艾的肩膀上说;哪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