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美访谈录-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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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和小小。她们已经上床准备睡觉了。我强忍痛楚,向阿姨讲了少奇的决定。当我把照片交给她的时候,眼泪再也止不住,哗哗直流,泣不成声地说:“老赵,小小就托付给您了,无论如何要把她带大。今后,你和小小在一起,可要吃大苦了……”我紧紧地抱住小小,失声痛哭……7月中旬,造反派围攻中南海。建工学院造反派勒令少奇写出检查。少奇写完交出后,又马上要回来,在第三部分的开头加了一句:“在毛主席不在北京时,是毛主席党中央委托我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7月18日一早,孩子们急急慌慌跑来告诉我们,听说今天晚上要在中南海里开批斗少奇和我的大会。我预感到这次批斗非同一般,有可能是生离死别。一场大的考验又要来了。我和少奇在一起,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我只哽咽着说了一句“这回真要和你分别了”,便再也说不出话来……离批斗会的时刻愈来愈临近了。我们默默地作准备。少奇为我取出衣服用品,帮助我整理。自从我和少奇结婚以来,他整天忙于工作,生活上历来都是我照顾他。这一次是他惟一一次为我收拾东西,帮我做生活上的事。预定的时间就要到了,我们静静地坐着,等待来人带我们走。少奇平时不爱说笑,这回他说了一句:“倒象是等着上花轿的样子。”在这样严峻的关头,他仍是坦然和乐观的。他的神情感染了我,我也不由得笑了。不一会,造反派进来了,大声命令我先跟他们走。我连忙站起来,少奇同志也站起身,上来和我紧紧握手。我们四目相对,充满关切。这时少奇轻轻对我说:“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我走后不一会儿,少奇也被拉走了。后来知道,这次批斗是江青、陈伯达、康生乘毛主席、周总理不在北京之机,直接策划的。具体组织实施的人是戚本禹。他们组织了几批造反派,在批斗少奇和我的同时,也分别批斗了小平、卓琳同志和陶铸、曾志同志。我被拉到西楼大厅接受批斗。批斗少奇是在西大灶食堂。那时正是盛夏季节,会场上又闷热又嘈杂。批斗会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在批斗的同时,专案组抄了我们家。批斗会结束后,我被带到后院,少奇被带到前院。我俩被分别关押,互相见不到面,也不准子女和我们见面。前后院都有岗哨日夜监视。从此,我和少奇完全失去自由,近在咫尺却见不到面。当天分别时少奇说的“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就成了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8月5日,天安门广场召开百万人批判“刘、邓、陶”大会,同时在中南海组织了三四百人批斗少奇和我。批斗会由戚本禹的秘书王道明主持,曹轶欧等都参加了,还拍了电影。这次批斗会是最凶狠的一次,造反派对我们拳打脚踢,人身污辱也更厉害。69岁的少奇被打得鼻青脸肿,行走困难。回房后,少奇不顾疲惫,对来人抗议说:“我是国家主席,谁罢免了我!我是个公民,为什么不许我说话?宪法还在,你们这样做是在侮辱国家。破坏宪法的人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这一天是将少奇和我放在一个会场上批斗的,我俩有幸见了最后一面。批斗会结束后,还和原来一样,将我俩分别关押,看管比以前更加严密。8月7日,《北京日报》上发表《篡党篡国阴谋的大暴露》一文,说少奇同志策划和支持了所谓“畅观楼反革命事件”。少奇读后当即给毛主席写信,反驳这种莫名其妙的指责,说:“关于我是否‘策划’和‘支持’畅观楼反革命事件?我与畅观楼反革命事件有无牵连?我请求毛主席、党中央严加审查!”他严正提出:“说我的目的就是要‘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主席’、‘反毛泽东思想’、‘要在中国复辟资本主义’、‘要阴谋篡党篡国’等,我是不能接受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而我想的都是同这些相反的。”“我没有在党内组织任何派别,没有在党内进行过任何非法的组织活动。”少奇在信中又一次提出辞职的要求。这封信像前几次一样,交上去后没有得到任何回音。我和少奇被分别关押,互相见不到面。我被勒令干这干那。有一段时间老叫我背砖头。要我把砖头装在筐里,从这院背到那院,从那院背到这院。有时我实在背不动,就站着将砖筐靠在墙上,托一托力。有一次一个看守的战士小张,见我背得吃力,冲我大声说:“你背不动不会少背一点吗!”其实他是同情我,要我少背一点。后来在往筐里装砖时,我就真的少放了一点。可没多久,就见不到这个战士了,听说因为这件事被调走了。1967年9月12日,孩子们终于被赶出中南海。这一天的下午到晚上,在福禄居的前后院之间搭起了一堵高墙,把我和少奇完全隔开。9月13日凌晨大约三四点钟,我住的福禄居后院突然来了几个人,宣布对我正式逮捕,出示了谢富治签发的逮捕证。当即给我上了手铐,门口增加了岗哨。1967年11月27日,我被押送秦城监狱,监号是67130。刚进去那会儿,押我的小战士揪着我的领子往前推搡。我受不了这个,说:“你别推我行不行?要我往哪走你说话,你让往哪走我就往哪走。”这一反抗还真有用,后来他们再也没有碰我。我被关在二层楼的一间单人牢房,牢门是铁的,门上有监视的窗口。牢房内有一个小厕所。最令我不习惯的是厕所门上也有监视窗口。上厕所受监视,这是最让人感到受辱的事。牢门的下方还有一个小窗户,开饭时就打开这个小窗,把碗递出去,外面给装上饭菜后再拿进来吃。一般就是窝头、玉米面或小米稀饭加白菜、萝卜。可气的是给的饭菜没谱,有时很少,吃不饱;有时又特多,吃不完还不行。平时每天就是在床上干坐着,还必须脸朝门口,不准躺下,不准靠墙,规定“四不靠”,就是人的四周都不能挨着东西。有时我坐着没事,就捻头发玩,消磨时光。有次被哨兵从门外看见了,马上喊:“你手上是什么东西?”12年的铁窗生活,每天面对这个铁门,使我至今不喜欢防盗门。
不堪回首的岁月(3)
刚开始的半年,不放风,也不给报纸看,外面情况什么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日子。后来给放风、看报纸了。放风是一个人一个人轮流放,放完一个人回到牢房,再让另一个人出去,互相之间不照面。报纸就是一份《人民日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传着看。从这个房间传到那个房间之前,监管人员都要仔细察看,检查上面写了字没有?扎眼或者做了什么记号没有?就怕犯人之间传递消息。中间有一段让我出牢房打扫卫生。这是我最高兴的,因为可以趁机活动活动身体。同后来相比,二楼这间牢房的条件还算是好的,比较干净,床上的被褥
是白色的。那时过年过节还能吃到带肉馅的包子。估计在这里住了大约有一年半。有一天突然将我转到一楼的一间破旧牢房。各方面条件明显降低,牢房阴暗潮湿,墙壁的下半截全是大片的霉湿斑,伙食之差就不用说了。有一阵子忽然要我洗床单,有时一天洗十几床,而且不管多冷都是用凉水洗。给我洗床单用的木盆很大,厕所的小门进不去,洗的时候只好用一个小盆在厕所里接水,一点一点地舀到大盆里,洗好了再一点一点地倒回去,来回折腾。尽管洗床单很累,我还是高兴,总比老在床上坐着好,可以利用出门晒床单的机会活动一下,等于延长了放风时间。刘源:我母亲住的那间牢房,听说后来关过袁庚同志。这是1979年初我母亲从秦城监狱出来后住在翠明庄,袁庚同志来看望时讲的。袁庚同志原先是东江纵队的情报部长,解放后仍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有经验。“文化大革命”中他被关在秦城监狱,整天没事,就琢磨。他根据牢房里掉在地上的头发,有白的有黑的,反复推理分析,推断出这间屋子里此前关的是王光美。80年代建立深圳特区,袁庚同志在深圳主持蛇口工业区工作。其间他邀请我母亲去参观访问,又说起这事。王光美:后来有一段,似乎政治空气有所松动,把我转到复兴医院检查身体。没多久忽然又被押回秦城监狱,搞不清是怎么回事。1976年唐山大地震的时候,监狱里把我们转移到附近的一个院子,住在简陋的防震棚里。那阵子老下雨,床底下常常积水,两脚就经常泡在水里。那时正是盛夏,天一晴,烈日暴晒,帐篷里像蒸笼。一到晚上,又到处是蚊子。我常常用报纸捂在脸上,以阻挡蚊子的袭击。我在秦城监狱12年,绝大部分时间枯坐牢房无所事事,漫长难熬。没事时,就老琢磨墙上不知什么人留下的字,猜想以前关在这里的是什么人,当然是不得要领。没事还老盼望提审,因为提审可以有机会说话。有时我老猜左右房间关的是什么人,有几次零星听到一点声音,觉得好像旁边关的是严慰冰,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在那些日子里,我经常想起少奇同志最后留给我的这句话:“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我相信党和人民总会把问题搞清楚,相信历史总会恢复它的本来面目,决心不管遭受多大的冤屈和磨难,也要坚持活下去。少奇和我被关押以后,迟群向警卫二中队宣布说:“你们现在的任务变了,不是保卫,而是监视。”这样一来,警卫战士、医生、护士和办公室工作人员都自身难保,生怕被说成丧失立场。他们受到的压力太大了!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有的同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是尽量照顾了少奇同志,我很感谢!有些受蒙蔽的群众,对少奇同志有过火行动,我能谅解。他们是执行者,责任不能由他们来负。当时,他们在看管少奇问题上各自向上写报告,并且互相监视。那段时间少奇瘦得皮包骨头,吃饭、穿衣、行动都很困难,有谁敢去帮助他?少奇得了多种疾病,但很少得到治疗。有时来个大夫敷衍一下,还要先批判。1969年10月17日,少奇在重病中被送到河南开封。11月12日,少奇在开封含冤去世。这一段的前后经过和少奇的情况,中纪委的同志已经调查清楚。你在《刘少奇一生》等书里也写了。我就不再多谈了……实在太惨啦!少奇受到的不仅是物质生活上的折磨,更严重的是精神上的折磨。为了党的利益,“文革”开始时,少奇同志总是主动承担责任,开脱别人。后一段,他努力想使干部早点解放出来,使党和国家少受损失。当时,少奇同志面对的是他所热爱的群众,他不能与之对立;对他爱护的干部不能说好,对他仇恨的奸臣又不能痛骂。看到党和人民受到灾难,他无能为力。在他的一生中,最后这一段,是最严酷的考验,最艰苦的斗争。对于一个终身致力于建设一个好的党的共产党员,让他活着知道自己被永远开除出党,太残忍了!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是最难以忍受的。仅是少奇晚年这一段的表现,也足以证明,《论共产党员的修养》这本书,少奇同志自己做到了!
“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1)
黄峥: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党恢复了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开始全面认真地纠正“文化大革命”的错误。党和人民终于彻底推倒了强加在少奇同志身上的种种罪名,为他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王光美:党内外的许多干部群众,早就对少奇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的不公正对待表示不满。在“文化大革命”进行过程中,就出现了很多为少奇同志鸣不平的人。共产党员张志新同志,就是其中的一个杰出代表。我们的孩子在“文革”中散落各地,也得到不少好人的关怀和支持。粉碎“四人帮”以后,就不断有干部群众给中央写信,要求
为少奇平反。
黄峥:我看到过一些这样的信。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要求为少奇同志平反的群众来信得到了中央的重视。经邓小平、陈云等中央领导同志批示,中央决定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中央组织部组成联合复查组,复查刘少奇一案。王光美: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闭幕不久,中央组织部接收专案工作的当天,就果断地将我从秦城监狱放出来,并安排孩子们和我住在一起。我终于结束了将近12年的囚禁生活,回到人民中间。刘源:妈妈刚放出来那会儿,住在厂桥的中办招待所,就是现在金台饭店的前身。那时“四人帮”的残余势力还存在,“文革”中的“三种人”还没有得到清理。有人就来交待我妈妈说:“你现在虽然放出来了,但社会上还有很多人恨你。你不要随便外出,否则安全不保。”这样一来,弄得招待所很紧张,很难办。我们一听很生气:这算什么呀!人都放出来了怎么还限制自由?我们整天在群众中,没有这种感觉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完全是又一次解放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