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性-第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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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的踢腾,女人有着各种各样的感受。对这种预告一个独立的生命即将出现的信号,有的女人感到无限的惊奇,有的女人则可能对腹中的陌生人感到厌恶。
胎儿与母体的结合又一次受到干扰:子宫下垂,孕妇有一种受压迫、紧张和呼吸困难的感觉。
这时,她并不是为一般物种所占有,而是为即将出世的婴儿所占有;在此以前,他一直只是一个心理形象,一种希望;现在,他变成了一种眼前的坚固现实,而这种现实造成了新问题。
每一种转变都会带来极大的焦虑,分娩尤其令人惊恐不已。每当孕妇临产时,她童年的各种恐怖都会重现;如果有罪感使她认为母亲在诅咒她,她会确信她将死去或者孩子将死去。在《战争与和平》中,托尔斯泰就把年轻的丽丝描写成这类幼稚的女人:她们把分娩看成死刑判决;而事实上她也确实是在这时死去的。
分娩在不同情况含义大不相同:母亲既希望能保存这个作为她自我的一部分的可爱而又可贵的肉体,又希望能摆脱这个入侵者;她希望梦想终于能在她身上成为现实,但又害怕实现母性会带来新的责任。两种欲望都占支配地位,但她常在两者之间烦恼不已。在临近这种令人不安的灾难时,她往往也会表现出三心二意:她想向自己和周围的人——她的母亲,她的丈夫证明,她能够独自闯过难关;但她同时也会由于自己所遭受的痛苦,由于极其不满意自己仍然是被动的,对这个世界,对生活,对她的家庭恨恨不已。有独立性格的女人——主妇或男人气的女人,在快要分娩乃至分娩时,会愿意扮演主动角色;性格很幼稚的那些女人,由于被托付给助产士或母亲,将会是被动的;有些人会对没有大哭大嚎感到骄傲;也有些人会拒绝服从任何指挥。
总之,我们可以说,女人通过这种危机表明了她们对一般世界,对她们变成母亲的根本态度:她们也许是能吃苦的,听天由命的,苛求的,专横的,反抗的,被动的,或紧张的。
这些心理倾向,会对整个怀孕过程以及对分娩的困难程度,产生巨大影响(当然分娩也受纯机体因素的影响)。耐人寻味的是,女人和某些雌性家畜一样,在履行大自然分给她的功能时,需要得到帮助;有些在艰苦环境里生活的农妇和羞于见人的未婚母亲,是独自完成分娩的,但她们的这种行为,也经常导致婴儿的死亡和母亲的不治之症。女人就是在实现她的女性命运时也还是依附的:这再一次证明了,在人类当中,自然功能同人为作用根本不可能完全分离。在自然情况下,女性个体利益与物种利益的冲突十分激烈,它常引起母亲或孩子的死亡:
正是由于人为的干预,药物的或外科手术的,才减少了乃至近乎消除了以往屡屡发生的不幸。
麻醉技术使圣经的这句话大为失效:“你将在悲痛之中生下孩子”;采用这种技术,在美国已经很普遍,在法国也开始普及;由于1949年5月通过的法律,采用这种技术在英国已成为义务。还很难确定使用这种技术以后,女人的痛苦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得到了解脱。实际上,分娩时间从两三小时到24个小时不等,不可一概而论。对于有些女人,分娩简直就是一种殉难。
伊莎多拉…邓肯的情况就是如此;她的整个孕期是在烦恼中度过的,她的分娩痛苦由于心理障碍而加剧。她这样写道:
就说西班牙的宗教审判吧!没有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会对此种审判感到恐惧。相比之下,这只不过是个温和的游戏。无情而又残酷,明知道无法摆脱却又无人怜悯,这个可怕的无形的精灵紧紧把我抓住,在持续的抽搐中,把我的骨肉撕开。人们都说这痛苦很快就会淡忘。而我的全部回答却只能是,只要我闭上眼睛,就又会听到我当时发出的嚎叫声和呻吟声。
相反,有些女人认为这种折磨还是比较容易忍受的。少数人从中得到肉欲的快感。前面所提到的斯特克尔的那位病人,她就在自述中写道,她是一个性欲十分强烈的人,以至分娩对她也是一种性行为。有一个十分有魅力的护士来为她洗澡和冲洗,她觉得高度兴奋,一阵紧张。
也有些女人说,分娩让她们感到有创造力;她们的确是自愿完成这项富有成效的任务的。
与此完全相反,许多人则觉得自己是被动的——是受苦受难的工具。
母亲与新生儿的最初关系,也同样因人而异。有些女人因感到腹中空虚而痛苦:她们觉得她们的宝物被人偷走了。寨西尔…索瓦热在诗中表达了这种感觉:“我是蜂巢,群蜂离我而去”;还有:“他出生了,我失去了我可爱的小家伙,现在他出生了,我却感到孤单了。”
然而,所有的年轻母亲同时也都会感到一种极大的好奇。能够看见和抱着一个在自己身体里长成并由自己生出的生命,这真是一个不曾见到过的奇迹。但是,在把新的存在带到世界上的这一非同寻常的事件中,母亲究竟起了什么作用?她并不晓得。要是没有她,新生儿就不会存在,可是他却离开了她。眼看着他出世,和她断绝了关系,她非常忧郁。而且她几乎总是失望的。女人很想让这个新出生的人确实属于她,犹如她的双手确实属于她;但他的各种感受却被他牢牢地封锁起来,他是不透明的,不可入的,自成一体的;她甚至不承认他,因为她不了解他。她独自经历了怀孕的过程:她和这个陌生的小东西没有共同的过去。她希望她能够马上熟悉他;但事实却不然,他是个新出现的人,她对接受他时表现出的冷淡感到吃惊。在她怀孕时的幻想中,他是一个有着无限的可能性的心理形象,母亲在考虑着享受做母亲的未来;现在他却是一个有限的小个体,而且呆在那里实际上是——依附的、娇嫩的、苛求的。在他终于来临给她带来的由衷快活中,夹杂着一种遗憾:她发现他不过如此而已。
分娩以后,许多年轻的母亲通过哺乳,同婴儿重建了类似动物的亲密关系;这比怀孕更累人,但使哺乳母亲可以延长度假的状态,可以享受到怀孕时所享受的平静与充实。柯莱特…奥德里谈到她的女主人公们时说:
给孩子喂奶时,她当然不可能做别的事情,喂奶也许要持续一段时间;她甚至不去想以后该做些什么。她只须等待,直到他像一个蜜蜂似的离开她的乳房。
但有些女人不能哺乳,在发现同婴儿的明确的新联系前,她们一直保持着最初那种令人吃惊的冷漠态度。柯莱特的情况便是如此,例如她不能给她刚出生的女儿喂奶,她在《晚星》中以惯有的真诚态度,描写了她开始做母亲时的感觉:
于是我开始仔细端详闯进家来的这位不速之客……在我凝视的目光中会含有深深的爱吗?恐怕还不能这么说。我的确习惯于对什么事都感到好奇——现在仍然如此。所以,我对这个集壮观之大成的刚出世的孩子感到不胜惊奇:她的指甲,如粉红河虾凸壳一般透明,她的脚掌,还未落地就来到我们这儿。她的睫毛如羽毛般轻盈,垂落在她的双颊上,她的眼睛仿佛在大地景物和淡蓝色的梦之间。她的小小的性器官,犹如有浅浅沟纹的杏仁,两瓣嘴唇闭合。但我却无法为这种我常发出的赞叹起个名称,我不认为这就是爱。我观察着,等待着……从这我在生活中盼望已久的注视中,我并未产生一般入了魔的母亲的那种警觉和竞争感。我不知道那个信号——它对于我来说,将预示着迈进生活的更为困难的第二阶段——何时会出现?我不得不得出结论说,通过多次叮嘱、潜在的嫉妒骚动、错误的乃至正确的事先警告,通过洋洋得意地控制我低三下四地创造出来的生命,通过我想一本正经地教训别人的多少有点虚伪的意识,我总有一天会变成一个平常的母亲。到目前为止,只有当她甜蜜的小嘴吐出清晰的话语时,只有当意识、顽皮乃至亲情使一个与其他孩子无异的孩子变成一个女儿,而且由一个女儿变成我的女儿时,我才能恢复平静!
也许许多母亲都会对承担新的责任感到惶惶不安。这样的女人在怀孕时完全听任肉体的摆布,不要求有任何主动精神。而今她面对着一个有权要求得到关心的人。有些女人依旧快快活活,无忧无虑,她们住院的时候,愉快地爱抚着自己的孩子,但回家后却把孩子视为一种负担。甚至连哺乳也不能给这种女人带来任何快意;相反,她担心这会毁掉她的胸脯;她怨恨地感到自己的乳头给弄破了,乳腺给弄疼了,让孩子吸吮伤害了她;她觉得孩子吸走了她的力量,她的生命,她的幸福。孩子让她处于苛刻的奴隶地位,不再是她的一部分:他似乎是个暴君;她对这个陌生的小家伙,这个个人产生了敌意,因为他威胁了她的肉体,她的自由,她的整个自我。
这里涉及到许多其他因素。女人与她母亲的关系仍在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海伦…多伊奇提到这样一个实例,有个年轻的哺乳母亲,每当她的母亲来看她时,她便不来奶水;她紧张不安,就像学生上考场似的。年轻的母亲常常要求得到帮助,但她对别人照料这孩子又感到嫉妒,因而显得很不高兴。她同孩子父亲的关系,以及孩子父亲对此的感觉,也有着重要的影响。综合经济和感情方面的复杂原因,孩子可能会成为负担和障碍,也可能会被当做宝贝,成为获得自由和保障的手段。有时敌意变成公开的仇恨,通过极端忽视和虐待表现出来。
通常,母亲会念念不忘自己的责任,努力抗衡这种敌意;她的内疚感引起一种焦虑状态,这是孕期忧虑的继续。精神分析学家们认为,母亲如果总也摆脱不掉想伤害孩子的念头,如果臆想会发生可怕的意外,那么她们就会把孩子当成敌人,强迫自己对他们进行压制。
这个事实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当引起注意,并使母子关系明显有别于其他任何人际关系:
婴儿最初并没有积极参与这种关系——他的微笑,他的呀呀学语,除了母亲所赋予的无任何其他含义;不论他是显得迷人、无与伦比,还是显得讨厌、平庸和可恨,这都要取决于她,而不是取决于婴儿。这就是为什么冷漠。不满和阴郁的女人,若是想通过孩子获得一种伙伴关系、一种温暖、一种刺激,借以摆脱自我,其结果总是大失所望的原因。和青春期、性发动和婚姻的变化一样,做母亲的变化,在希望以外部事件更新自己的生命。从而证明生命的正当性的那些人身上,也会引起深深的失望感。索菲娅…托尔斯泰写道,那9个月在她的一生中是极其可怕的,至于第十个月,谈得越少越好。她在日记中枉费心机地想表现出一种传统的快活,但我们看到的却是她的悲伤,她对新责任的忧虑,尽管她发誓说她有强烈的母爱,还说她爱自己的丈夫,因为孩子是属于他的。但是很显然,她如此炫耀她对丈夫的爱,仅仅是因为她其实并不爱他。这种厌恶实际上反映在她在不情愿的拥抱中所怀上的孩子身上。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描述了一位年轻母亲的含糊态度,她喜欢她的丈夫,但讨厌和他拥抱。她对孩子很有感情,同时却有一种空虚感,她忧心忡忡地把这种空虚感看成是彻头彻尾的冷漠。琳达悠闲地躺在花园里,旁边紧靠着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她想起了她的丈夫斯坦利。
是啊,她嫁给了他。更重要的是她爱他。不是大家所见的那个斯坦利,不是平常的那个斯坦利,而是胆怯、敏感、无知、每天晚上都跪着祈祷的斯坦利……但麻烦的是……她很少见到她的斯坦利。倒是有过宁静的目光,宁静的片刻和瞬间,但其余一切时间,好像都是住在常常着火而又无法避免的房子里,坐在天天遇难的船上。而大难当头的总是斯坦利。她的整块整块的时间都花在让他得救、恢复和安静上面,花在倾听他的故事上面。剩下来的时间则在生怕怀孕中度过……说生儿育女是女人的共同命运倒是满动听的。但并不对。例如她就能证明那是错的。由于分娩,她被拖垮,变得衰弱,失去了勇气。倍加难以忍受的是,她并不爱自己的孩子。假装也没有用……
不,每当她踏上那可怕的旅途,它就好像一股寒风,吹得她周身寒彻;她实在没剩下什么温暖留给他们。
至于那个男孩子——啊,谢天谢地,母亲总算要了他;他是属于母亲的,或是属于贝里尔的,或是谁想要他,他就属于谁。她几乎从未抱过他。她对他非常冷淡,让他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琳达朝下望了一眼……
那笑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