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1期-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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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管怎样,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再说人命关天哪!我拿出手机,赶快拨119,拨通了电话后里面说他们已经接到报警了,此刻消防车正在路上。
我让老婆收拾一下细软,赶紧离开这里,我则下去守在店门口。街上已聚集了不少人,消防车迟迟未到,对面的火越烧越猛,人们只能远远地看着干着急。
从娱乐城大门里逃出来不少人,可楼上还有好些人趴在窗口喊救命。站在大街上的焦头烂额的娱乐城保安部经理,又是呼对讲机,又是打手机,可无济于事。杯水车薪,保安们手里的灭火器都成空壳了。四楼和五楼窗口的人们无助地呼救,有的窗口已被浓烟吞没,另一些窗口有些人开始往下跳。扑通!扑通!落在楼下的人的惨叫和困在楼上的人的哭叫撕人心脾。冲天的火光和响彻夜空的叫喊使这里变得名副其实,这家娱乐城名字就叫“不夜天”。
消防车终于出现了,冲天的水柱给这座涅中的大楼进行了一次圣洁的洗礼。
一场真正的惨剧,这是我市建国以后最大的一次火灾。共有十七人烧死(多数实际是叫浓烟给呛死的),四人跳楼摔死,三十八个人被烧伤,六人在跳楼时摔伤。惊动了中央,国务院派来了调查组。经过反复调查,结论是这是—起人为的纵火案。但是娱乐城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它的消防器材配备不完善;消防通道被堵塞;员工普遍没有受过应对火灾的训练;更为甚者,火灾发生时,四楼和五楼的KTV包房好多被上了锁(锁在里面在干什么姑且不问,那不是此次调查的内容),掌管钥匙的服务员不知踪影,包房里的人就这样活活地被困在里面。
以前市里的消防部门曾多次向娱乐城下达整改意见,但都不了了之,据说这娱乐城的老板背景可不一般。这一次谁也保不住他了,他被逮进去了。
对面再也没有了五光十色,只有一幢剩下个空架子的黑漆漆的大楼,每天看着真难受。这一把大火不仅烧光了它,也烧走了我的餐馆的人气,生意越来越清淡了。第二年春天,我下决心将这个店盘出去,接手的人准备开家游戏机房。他是看上了对面留下的空缺。
经营这馆子九年了,九年来是它养活了我一家老小,毕竟是有感情了,站好今天最后一班岗,我对自己说。
中午时分,店里却没有一位顾客光临,我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口。天色又阴又重,象能拧出水来,我希望明天搬东西时莫要下雨,今天要下就痛快地下吧。
一辆的士停在我面前,下来一个人——“作家”。
故人相逢,当然要问他是被哪阵风吹来的。他也没细说,不过当他听我说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时,连说:“真是缘分啊!要是晚来两天——”
“对对,有缘千里来相逢嘛,作家先生,一年不见,又写了几部书吧?”
他仍旧坐在老位置上。“老板,一直没请教你贵姓?”“哦,免贵,姓朱。您呢?”“哦,我叫郑勇。”“啊,原来是郑先生,您今天吃点什么?”“不必了,我吃不下东西,还是来点茶和花生米就行了。”
我吩咐服务员沏上茶,端上一大盘花生米,这是店里最后的存货。
他请我坐在他对面,声音很低沉但很严肃地说:“朱老板,您以前不是老关心我是否在写书嘛,我可以告诉您,我是写了一部书,不过不在纸上,我今天用嘴讲给你听。”
我很高兴。“好,我洗耳恭听。”
“不过,从现在起,您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就是下面我无论说到什么话,您都不要惊惶失措,更不要大声嚷嚷。请您在我讲述的过程中一定保持安静,如果您不能做到,我马上就走。”
“我一定安安静静地听您说。”“您能保证?”“我当然保证。”“好,我相信您。”
他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我跳起来。
“我要给您讲一个故事,在您听完了这个故事之后,您将可以得到五万块钱。”他的双手已经把我摁住了,否则我就该违反他的条件了。
在我稳定下来后,他又告诫我:“后面的事情还将出乎您的意料,请您一定保持安静,五万元真的有,请相信我。”
好吧,只当是听天方夜谈吧,管它天上掉不掉馅饼呢?我这样对自己说。
他开始讲故事了:
我不是你们这城市的人,我的老家在很远的一个农村。九年前我十八岁,高考虽然过了大专分数线,可家里供不起学费,我们那儿太穷了。我只有来到这里,在一家工厂里打工。
过了一年,我回了—趟家,带来了一个小我三岁的姑娘。她是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属于三代以外的旁系血亲,婚姻法是允许这种情况结婚的。其实我俩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我小时候就喜欢她了。
我介绍她进了我在的那家工厂打工,我就想和她呆在一起,我的想法是打上几年工,等存到一点钱就回老家结婚。
她虽说是个农家女子,可因为在家中是小女儿,自小也没受过什么苦。在车间干了一段就只喊吃不消,我就想办法花钱送礼托人将她从生产车间调到后勤部门,那里工作清闲一些,可过了一阵,她又嫌那里工资太低,时间太约束人。我只有这么大的能力,在厂里我没办法可想了。
她联络上了在这城里打工的几个同学,经她们介绍,她离开工厂,到一家贸易公司打工,工作是专门在大酒店里推销这家公司代理的一种啤酒。我本来是不喜欢这种性质的工作的,但只要她开心,我也就由着她去了。
后来公司调她到您对面原来的那家娱乐城的三楼迪吧里去推销啤酒,她推着推着就把自己也推销出去了,她从三楼推到了四楼五楼,做了一名三陪小姐。
说到这里,郑勇喝干了一大口茶,向我苦笑道:“后面的事,您一定猜得出来了。”我给他续上水,说:“别急,你慢慢说,来,吃点花生。”
他继续讲述:
我当然极力反对了,我轻言细语地劝过她,也在她面前发过脾气,摔过东西,这都无济于事。她后来搬了住处,和那些三陪小姐住到了一起,我一直不知道她住哪儿,不过我知道她在这娱乐城“上班”,因为这是本市最高档的一处娱乐城,用她们那些三陪小姐的话说,这里又安全又好捞钱。
我在厂里的工作很辛苦,我们一周只能休息一天,厂子在郊区,平时也不好出来。我就只有在星期天休息时白天睡觉养精神,晚上出来在这儿等她,盼着见她一面,我一直希望劝她回心转意。
开始我是站在外面等,可实在不方便,因为我还要一周给她写一封信。在厂里大家都知道我跟她的事,所有的人都劝我别傻了,她这种人是不会回头的,同事们只要看到我在给她写信,都会抢过来扯碎了。后来我就在外面找地方写,可这城市时常下雨,很不方便,直到我发现了您这儿。
后来的事您都看见了,我每个星期天晚上都来您这儿,坐一坐,顺便把给她的信写好。她们这些“小姐”们是在夜里九十点钟才开始“上班”的。前面的那个街心公园是她过来的必经之路,大多数时候都能见到她。她一开始很反感我这样,后来也习惯了,反正我一不跟着她到娱乐城里去,二不死缠着要到她的住处去。她心情好时还在那儿停一会儿,跟我聊上几句话,有时碰上了她的那些“同事”们,她就跟她们说遇到了一个老乡。
我自然每次都向她提出要她洗手不干,回去跟我结婚。她多数时候总是回答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自己要趁年轻多赚点钱。至于以后嘛,她说“一切随缘,顺其自然”。
就是这样的一句话,她既不给我一个明确的承诺,又不彻底地拒绝我。终于害人又害己。
郑勇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她不应该啊,她不该这样对待我,我后悔啊,我好恨我自己,为什么那样痴,那样傻。”
我插话了:“小郑,你太年轻了,不了解女人,女人的心思是很复杂的。”
“是的,”郑勇答道:“这一年来我不断地回想这些事,有些明白了。我当年思想太单纯了,真的不懂女人心。她一定很矛盾,又期望能在这城里傍上一个大款,又怕到了人老珠黄没人要她时怎么办,留着我这么一个傻瓜可以有一条退路。”
郑勇的声音依然低沉,却起伏不平:“我是真正爱她的人啊!我不在意她的行为,我能接受她的一切,包括那些肮脏的勾当。”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您知道,我是一个身体健康的男人啊,我也有需求啊!”郑勇接着往下讲:
有的时候,她打扮得很暴露、很性感。我看到了实在忍受不了,我爱她,包括精神以及肉体。我就想同她亲热一下,可她最多只像我俩当初在厂里时那样,只能抱一抱她,往下发展就免谈了,而且给我的时间只有几分钟,因为她马上要“上班”。有一次,是无风的夏夜,她穿了一件露背的连衣裙,我从后面把她抱住,吻着她光滑的脊背,我的下身顶着她的屁股,过了一会儿,我感觉我的那个就要冲出来了。可她,可能是两人的衣服薄,还有就是她和男人们鬼混的时间太久了,有了经验,她也觉出我要射了,连忙就挣脱了。冷冷地说:“你要放就自己用手放到地上去,别弄脏了我的衣服,好几百块呢!”
“您说,您也是男人,您当然知道男人遇到这种情况是怎么样的感受啊!”郑勇有些呜咽了,我连忙递上一支烟,郑勇点上烟,情绪稍稍平缓。
我后来很烦很烦,就说,我也到你们娱乐城去玩,我身上带着有钱,别人怎么样做我也怎么样做,在那里是不是就可以明正言顺地跟你亲热了?不是气极了,我是不会说出这样的的话的。可是您猜她怎么说?她像看一个怪物似地看着我,说:“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副德性还想上那儿去玩?明白跟你说吧,本小姐的起步价是三百块,想‘打炮’至少是五百块,包房费一小时一百八十八块,这还是最低档的包房,再点上杯酒水,叫上个果盘什么的,没个千儿八百的你别想出得了门。你一个月挣几个破钱?你是不是真憋不住,本小姐指你条明路,上火车站,在那边上的旅社里,找个大嫂,五十元包你轻松。你快去吧,别跟着我了,讨厌!”
店堂里现在没有人,服务员大概到后面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郑勇再也压抑不住了,他提高了嗓门:“无耻的婊子,无情的女人。她宁愿跟那些下流肮脏的嫖客,在金玉其外的充满了罪恶情欲的沾满了洗也洗不掉的污秽精液的包房地毯上调情作爱,却连一次热情的拥抱都不舍得给一个真心爱她的专心待她的苦心等她的守身如玉的好男人。”
认识郑勇六年了,我第一次见识他的眼泪。我想我得安慰安慰他,换个角度劝劝他。
我说:“小郑,你倒不要钻牛角尖,你想啊,她跟好多人都那个了,做一次那种事太轻松平常不过了。可为什么不愿给你呢?我想是这样的,你是她心中最后一片净土,你代表她的家乡、她的过去,她的某种特殊意义的精神家园。她在娱乐城里与嫖客进行的是一种交易,而与你则不想产生这种交易关系,因此,她才会那样对你。”
“唉!算了,时过境迁,事似人非,不研究了。”郑勇长叹一口气,继续着他的故事:
尽管她对我很不好,可我却像着了魔一样,依旧是每个星期见她一次,每次都给她送上一封信,天知道她看了没有。六年了,整整六年,人的一生有几个六年?青春的岁月更是耐得住几个六年?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六年,和我一同进厂的打工仔有的提升了,有的拿到了自学考试的文凭,有的自立门户开了店子。而我,六年没一点长进。这些我都不怨,我只盼着她哪天做“小姐”做厌了,能跟我回老家去。我们那里娶媳妇还是挺在意女方的贞节,在老家她最好的选择就是嫁给我。我盼啊盼,可我盼来了什么?
去年春天,她很高兴地对我说:“郑勇,我要过好日子了,有一位老板看上了我,他要娶我。眼下他到广东忙一笔工程去了,要两三个月,等他一回来我就跟他走。”我一听,人就呆了,我劝她,骂她,又跪下来求她,一切都无济于事,她根本就没拿我当回事。还威胁我别缠着她,那位老板可认识黑道上的人,要让他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她说她不好保证我的安全。我倒成了偷偷摸摸的第三者,呸!连第三者都不配,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她就像踢一只垃圾桶似的一脚把我踢开了。她去享受荣华富贵,而我今后的生活道路成了一片空白,我的精神支柱一下子崩溃了,我首先想到自杀,我连安眠药都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