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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当代2007.4-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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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干民兵早已都对哑巴怀恨在心,这时正好有了发泄的机会,一边在台上押着他,就恶狠狠地低声骂道,你个哑巴倒艳福不浅,敢在河滩上日鼓小月红!这样说着,就将他的两根胳膊越发使劲地撅起来。哑巴立刻疼得满头大汗,眼镜也滑落到鼻尖上。他的两根胳膊被窝得像两个展开的翅膀,从台下看去,就像一只要振翅高飞的大鸟。有人提议,不能轻饶了哑巴,让他给那两头罹难的种猪披麻戴孝!但也有人提出质疑,说那两头种猪毕竟是为生产队做出过重大贡献的种猪,如果搞封建迷信这一套,会不会玷污了它们的高尚情操?于是有人引领着,口号声就在会场上惊天动地地响起来:
  猪血不能白流!
  血债要用血来还!
  …………
  就在这时,小月红突然来到台上。
  会场一下静下来。小月红显然是不顾一切地跑来的,情急之中竟仍还光着上身,但由于前胸和后背沾满泥水,那泥水又已皴干,身上就像是穿了一件土黄色的迷彩背心,几乎已看不出皮肤的本来面目。她的手里还搬着一块巨大的土坯,这土坯已经干透,棱角更加锋利,看上去透着土质的坚硬。她就这样走到生产队长的面前。生产队长正站在一张小桌跟前,脸色铁青地带领社员喊口号,这时回头看见小月红,不禁愣了一下。
  小月红静静地说,不关土坯的事。
  生产队长冷笑了一下,瞥一眼那块土坯。
  小月红又说,我说过了,不关土坯的事。
  生产队长又朝小月红的身上瞄一眼,哼了一声。
  小月红盯着生产队长,说好吧,我给你看一看。
  她这样说着,突然就将那块土坯举起来,轰地砸到小桌上。小桌咔嚓一声被砸倒了,那块土坯也咕隆掉到地上,竟然完好无损。小月红指指那块土坯,对生产队长说,你看见了?
  然后,她又把脸转向台下,对会场上的人们说,你们……都看见了?
  她这样说罢就走过去,轻轻拨开两个基干民兵的手,拉起哑巴走了。
  夏季的夜晚,河滩上仍然很闷热。
  小月红和哑巴来到河边,汗水已经又将身上的泥巴浸透了。
  小月红看着哑巴,忽然笑笑说,你看你……脏的……
  她说着就蹲下身,将哑巴身上的大裤衩子扒下来。然后,她自己也脱掉衣服,拉起哑巴慢慢地朝河里走去。河水是温热的,微微有一些水流,冲到身上,有一种痒丝丝的感觉。来到齐肩深的地方,小月红站住了,掬起一捧水,朝哑巴的头上浇下来,然后嘻嘻一笑,就为他搓洗起来。她的手像两条鱼,在哑巴的身上游动着。哑巴感到很舒服,仰起头,长长舒出一口气。渐渐地,哑巴又露出了本色,他的身上虽然干瘦,却暴起一条条黑红的肌肉。
  月色落进河里,将河水映得一片细碎。
  小月红的皮肤被水流冲得越发白皙起来,看上去,在月光下还透出一些胭红。她在哑巴的面前用力一跃,将身体跳出水面,河滩上立刻亮了一下。
  你的皮肤……真好看。
  哑巴看着她,突然说。
  小月红一下睁大眼,你……会说话?
  哑巴一笑,就拉起小月红的手,朝岸边走去。
  窝棚里的油灯亮起来。哑巴趴在草席上,让小月红一点一点地为自己揭后背上的皮。小月红尖起手指,一边轻轻揭着,心疼地告诉哑巴,白天在太阳底下晒了,不能立刻下水,这样身上会激起燎泡,还会爆皮。哑巴爆起的皮很厚,韧韧的,还有一些弹性。小月红轻轻撕下一小片,捧在手掌里看着,情不自禁地说,你……真是个男人。
  哑巴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支竹笛。他从小月红的手里拿过那块皮,蘸了点唾液,贴到笛膜的孔上,然后就幽幽地吹起来。这竟是一种浑厚的声音,低沉、沙哑,像哑巴在咿咿呜呜地吟唱。小月红静静地听着,忽然流下泪来。
  你吹的……怪好听呢。
  她眨着一双好看的泪眼,笑笑说。
  哑巴将小月红轻轻放倒在草席上,也从她的背上揭下一小块皮。他发现小月红的皮很柔软,光滑细嫩,竟像竹膜一样透明。他将这块皮放到唇边,舔了一下,又舔了一下,小心地贴到笛孔上,然后就又吹起来。这一次的声音竟有了些嘹亮,甜润中含着一丝清脆。
  哑巴忽然说,我的这根竹笛,也能竖吹。
  竖……吹?
  小月红一下趴在草席上,格格地笑起来,泛白的身子一颤一颤……


  木鸡

  直到很多年后,我再想起李木鸡,仍然吃不准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首先是名字。我一直搞不懂,他的父母为什么要给他取这样一个名字,木鸡,听起来不仅怪异,也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智商的问题。其次是语言。语言是了解一个人最直接的依据,也是性格的具体体现,比如口若悬河,语迟木讷,尖酸饶舌,字斟句酌……李木鸡却都不是。李木鸡真的像一只木鸡,他可以从早到晚不说一句话。我与他中学同学三年,在我的记忆中,他好像从来都没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后来一起插队,他的话就更少。有一段时间,村里人还以为他是个哑巴。我曾经对他说,他的性格就像迷彩服。
  李木鸡不爱说话也有原因。他的父母都是医生,由于经常与国外的一些同行合作,被说成“里通外国”,扣上纸帽子游街后就被双双投进“牛棚”。所以,我想,他沉默寡言也许是因为自卑。高大同就曾经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地说,李木鸡我告诉你,不要以为自己背了一杆破枪就可以翻身了,就凭你那父母,你永世也别想翻身!
  高大同是我和李木鸡的同学。他虽然和我们一起来农村,却并不算插队。那时按国家的知青政策,除插队之外,还有一种方式叫“回原籍”,也就是通过自己联系,可以回自己当年的原籍农村。高大同的原籍恰好是我们插队的这个村庄,于是就和我们一起下来。但与我们不同的是,我们面对的是一些素昧平生的农民,而高大同却是回到自己亲人的中间。用高大同自己的话说,他几乎与全村的人都沾亲带故。
  高大同冲李木鸡发火,是因为开批斗会。
  那时由于阶级斗争的需要,村里要经常开一开“黑五类分子”的批斗会。所谓“黑五类”,是指“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和“右派”,简称“地、富、反、坏、右”。但农村的血缘关系盘根错节,这些“黑五类”与贫下中农搅在一个村里,多年通婚杂交,也就很难再划清界限。因此每开批斗会,村里谁也不愿去得罪人,上台押“黑五类”的事就全推给我们知青。当时押“黑五类”也有规矩,要用“喷气式”,也就是喷气式飞机的意思,因此被批斗也叫“坐飞机”,两边押解的人各抓住被批斗者的一根胳膊,另一只手压住肩膀,然后用力朝下一按就撅起来,看上去像要展翅高飞。但我们知青也有自己的顾虑。比如柳大瞎子,他的成分虽是“坏分子”,据说很会占卜测字,号称“柳半仙”,却与大队柳书记是亲叔伯兄弟,尽管柳书记嘴上说,对柳大瞎子这种宣扬封建迷信的人决不能手软。但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还是有一些亲情的成分。柳书记的手上握有我们选调的生杀大权,当然得罪不得,因此,我们每次上台就只是做一做样子,并不真用力去撅柳大瞎子。李木鸡毕竟也是知青,因此开批斗会时就经常也让他去押“黑五类”。但李木鸡的态度却极为认真。没有人想到,平时沉默寡言的李木鸡出手会如此狠毒,一次在台上,他竟然险些将柳大瞎子的胳膊撅断,疼得柳大瞎子当场就昏死过去。李木鸡的英勇表现立刻受到公社领导的表扬,但柳书记的脸色却很难看。高大同冲李木鸡发火,就是在这次批斗会之后。
  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太阳将空气烘烤得有些发黄,风吹到脸上都微微发烫。高大同这样向李木鸡发火,自然是做给柳书记看的。高大同对柳书记和柳大瞎子的亲缘关系当然更清楚,他甚至知道,柳书记与柳大瞎子两人的父亲不仅是同胞兄弟,他们的母亲还是同胞姐妹,也就是说,他二人不仅是亲叔伯兄弟,还是亲姨表连襟。高大同走到李木鸡的面前说,你以为发一杆枪你就是基干民兵了吗?这不过是让你临时背一背!
  他一边这样说着,还伸出一根手指在李木鸡的额头戳了一下。
  柳书记立刻提醒高大同,说注意态度,要以理服人。
  高大同这才收回手指,又愤愤地朝李木鸡瞪了一眼。
  李木鸡始终呆呆地看着高大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时柳书记就走过来,笑笑问,听说,你想上大学?
  李木鸡虽然仍没有说话,但眼球微微动了一下。
  柳书记说,我听说了,你偷偷跑去公社问过。
  柳书记微微一笑,又朝周围的人看一眼说,你这个愿望当然很好,当大学生么,学习科学知识么。然后,柳书记又点点头,但我告诉你,你就是再使劲表现也没用,就是全世界的知青都死光了,也轮不到你。柳书记心平气和地说,你就在这里扎根吧。
  李木鸡看着柳书记,忽然眨眨眼。
  柳书记又和蔼地一笑,你不用眨眼,眨眼也没用。
  但是,我有一种感觉,李木鸡眨眼似乎另有含义。
  我至今仍然没搞清楚,李木鸡跟柳大丫是否真有关系。
  柳大丫是柳书记的独生女儿,一个俊俏泼辣的农村女孩儿。
  那时候,村里的女孩儿下田都爱跟知青在一起。尤其李木鸡,他越是沉默寡言,反而越招女孩儿喜欢。当时已是晚夏,正值除草季节。除草要两人一组,一般是一男一女搭配,男的在田里除草,再由女的用箩筐背出去。那段时间,每到分派农活,我发现柳大丫就总是先向李木鸡挤一挤眼,轻轻说一声,斩草。然后,两人就一起钻进玉米地的深处。
  高大同也注意到这个问题。他曾问过我,斩草是什么意思?
  我摇摇头,说不清楚。
  我的确不清楚。我想,斩草自然是除草的意思,但柳大丫为什么不像当地人一样说除草,而偏偏说成是“斩草”?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说法,一定是从李木鸡那里来的,也就是说,在李木鸡与柳大丫之间,应该有着什么只有他两人知道的默契。
  柳大丫出事,是在那一年的秋后。
  事后据村里有经验的妇女议论,柳大丫的妊娠反应之所以不明显,很可能是她身体强壮的缘故。总之,直到她的肚子开始显山露水,才终于引起柳书记的注意。尽管柳书记极为生气,甚至怒不可遏,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对此事展开调查。也就在这时,柳书记从高大同那里得知了“斩草”这件事。这件事让柳书记极为惊愕,也大感意外。
  柳书记简直无法相信,这件事竟然会牵扯到李木鸡。
  但是,柳书记再想,又觉得确实不是没有可能。李木鸡眉目清秀,戴一副眼镜,看上去白静斯文。柳书记知道,这样的年轻人正是自己女儿喜欢的。如此一来,柳书记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柳书记的心里很清楚,凭着女儿的性格,如果去直接问她,她的肚子究竟是被谁搞大的,女儿一定誓死不肯说出来。但作为一个大队书记,自己女儿的肚子被人家搞大了竟还找不到罪魁祸首,面子又实在说不过去。也就在此时,高大同为柳书记出了一个主意。这时的高大同已被推荐去上大学。刚刚通过政审,正在填写各种表格。高大同对柳书记说,要想弄清这件事,其实很好办。然后,高大同就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柳书记听了先是有些迟疑,问,这样做,不妥吧?
  高大同说,有什么不妥?
  柳书记说,我是大队书记,带头搞这种事?
  高大同摇摇头说,当然不能让村里人知道。
  柳书记又说,可是……这件事,我并没告诉柳大瞎子。
  高大同说没告诉更好,他不知道,做起来也会更自然。
  柳书记思之再三,最终还是决定按高大同说的去做。
  于是一天晚上,他就将李木鸡叫到自己的家里。
  他对李木鸡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李木鸡眨眨眼,小心地看看柳书记。
  柳书记说,我有一些话要问柳大瞎子,你去把他带到我这里。然后又特意叮嘱,这件事,不要让村里的任何人知道。李木鸡点点头,就转身出去了。
  关于柳大瞎子占卜测字,村里有很多传闻。据说曾经有一次,生产队里的猪倌突然丢了一头小猪。柳大瞎子就让这猪倌写一个字。猪倌不会写字,只在地上画一个圈,又在中间点了一个点,柳大瞎子一看就笑了,说不用找了,这头猪已经被你吃掉了。猪倌愣了愣,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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