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陌路-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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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也去过？”
狗蛋闻言惊讶地问道。
顾惜朝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幽幽叹了口气。
“嗯……我去过……那里……”
他的话音未落，原本寂静的街道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马走的并不急，也很轻，看得出骑马的人是刻意不希望打扰小镇上的居民。
顾惜朝瞬间抬起头，警觉的看了看四周，暗忖，这么晚，究竟是谁竟会来这种偏远苦寒之地？
马渐渐地靠近了，顾惜朝将狗蛋护在身后，拉着他躲到暗处。
月亮渐渐自云层后探出一角倩影，柔和的光顺着马蹄升到雪白的马背上。马上的人风尘仆仆，眉宇间掩不住的倦意。
顾惜朝睁大双眼。
有什么东西，纷纷落落的，终于飘到地上了。

24
戚少商！
顾惜朝的瞳孔倏然收缩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的往黑暗中退了退。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我不小心泄露了行踪？有多少人跟着他来了？
不过看这样子，似乎只有他一个，也是，郝连小妖回了朝，六扇门也没那么多人可以浪费在找他的身上。
他来干什么？他有没有发现我？
顾惜朝暗自思忖。习武之人耳目较灵，他们又离的近，戚少商不可能没发现他。
不！不！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我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千头万绪，万般滋味。在某个瞬间，他甚至希望就这样让其少商找到他，再也不用担心明天，再也不用不停的逃离。将一切交给上苍决定。
可是就在下一秒，他却又清醒的知道，他做不到！他有自己的原则，有他必须做，也必须独自承担的过去和未来。
另一边，戚少商其实早就发现有人躲在暗处，但他只当是寻常小镇居民，遇上陌生人深夜来此有些害怕罢了，更何况对方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九、十岁的孩童。
直到感觉那人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本也不应在意——寻常小镇，难得见到江湖人，这本也没什么奇怪。可就在那一刻，他却鬼使神差的偏头望了过去，总觉得若不看看，心里似乎就会很不安。
黑夜中，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仿佛一场迷离而缥缈的梦，泛着淋漓的水汽，纠缠了三生三世的梦。世间的沉浮挣扎，红尘中的风雨沧桑，化作佛祖的座下燃烧涅磐，阎王殿上的相伴相随，奈何桥边的执手对望，都是为了这回眸的霎那，将自己的身影，印在对方的眼底。
时间自他们的身边划过，如同流水般荡漾着淡淡的湿润，圈圈绕绕，兜兜转转。
戚少商终于在心念阑珊的尽头，找到了他。
眼睛忽然干涩的痛了，他努力的眨了眨眼睛，害怕自己一不注意，那人就会消失不见。
他原以为，自己再不会见到他。
他的嗓子热辣辣的燃烧起来，千言万语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打破沉默的，是顾惜朝。
“戚少商，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牵着狗蛋走出来，面上沉静似水，语气云淡风轻。狗蛋跟在他的身后，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戚少商，带着点好奇，又带着点戒备。
“先生，他是谁？是你认识的人吗？”
顾惜朝的双唇抖动了两下，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他们是什么关系？朋友，或是仇人，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我们……是故人……“
最后，他这样说道。
故人……戚少商的心思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那个连阳光都射不进去的鱼池子，顾惜朝对他嘲讽的笑，“月明千里故人稀”。
在那里，他曾对他说，“旗亭酒肆一夜，永生难忘”。
在那里，他们曾经双剑合璧，携手并进。
戚少商忽然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很多很多事犹如从魅影画廊中缓缓走出，带着岁月所独有的印记。
“你……”
他张了张嘴，声音如同江南三月的淅沥细雨。
“你的伤……好了没？”
顾惜朝的脸在月色中模糊而遥远。他仰着头看着马背上的戚少商，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好了。”
“那就好。”
“……”
“你……过的还好吗？”
“还好。”
他们看着对方，都不再说话了。夜晚清凉的风刮起细微的尘土，掠过他们身边。
十岁的狗蛋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的夫子，似乎也不再属于他了。
“先生……”
他握了握顾惜朝的手，轻声唤了他一声。
顾惜朝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狗蛋一眼，良久，缓缓叹了口气。
“戚少商，你来这里干什么？”
“那眼温泉……我想来看看……”
“既然如此，看完就回去吧，六扇门还很需要你。”
他说着拉起狗蛋，转身要走。
“那你呢？”
戚少商跳下马，拉着他的手问道。
顾惜朝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下的打算。
“你想问什么？”
“你……”
“戚少商，回去吧！”
“可我不想回去！”
戚少商死死地抓着顾惜朝，强迫他转过身看着自己。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见到你……我不回去！”
他的眼睛闪着莫名的光，却坚定的让顾惜朝觉得无措。
“顾惜朝，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我们需要谈一谈！”
“可我不想谈！”
顾惜朝高声打断他。
“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可以谈！”
他挣脱戚少商的手，后退了两步，眼中竟有了一丝恳求。
“回去！对你我都有好处！”
这一回，戚少商没有再阻止他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阻止他。他看着顾惜朝的脸，那张比他所知道的任何人都要清冷骄傲的脸。比无情，比红泪，比郝连小妖，比任何人。
他的骄傲源自于他极致的自卑，他的痛苦也源自于此。
戚少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够不伤害到他。
“我明天在那里等你。”
就在顾惜朝转身的刹那，他轻声说道。
“等到你来为止。”

夕阳在天际燃烧，如血般映红了戚少商的面孔。他站在山间的温泉边，纵使四周鸟飞虫鸣，热气升腾，他的心却寒冷如冰。
他已经等了七个时辰了，而顾惜朝，没有出现。
戚少商甚至有冲动回到镇上去找他，他害怕顾惜朝再次离去，害怕他等不到他。可戚少商很清楚，自己曾经说过在这里等他，他就必须信守他的诺言。
他宁愿相信，老天既然让他们再次相遇，就一定不会让他们错过。
天渐渐暗了下来，太阳落下，月亮升起，黑夜再次笼罩大地。
戚少商就这样，等了整整一天一宿。
当第一缕阳光射破长夜，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戚少商觉得自己简直要绝望了，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也许下一刻他就会出现。
终于，在不知过了多少个“下一刻”后，山脚下响起了慢慢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很犹豫，走走停停，还几次意欲返回，戚少商的心也随着那脚步声起起落落。
渐渐的，林间隐约出现一道青色的身影，落光了叶子的树枝遮不住顾惜朝惊异的神情，也让他无法就这样转身离开。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叫你离开吗？”
隔着无数树杈，顾惜朝远远的问。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戚少商反问道。
“……我答应过狗蛋，要来看他的秘密基地。”
“狗蛋？他在哪儿？”
“……”
顾惜朝说不出话了。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他明明……明明并不想来的。
“好吧，就算是这样好了，现在我来了，你想谈什么？”
既然无法解释什么，他索性也就不再想了。顾惜朝一步一步的走到戚少商面前。
“你想和我说什么？”
说什么？其实戚少商自己也没想好。
“你……在当夫子？”
他闷了半天，出口的却是这个问题
顾惜朝听了愣了愣，觉得有些好笑。
“你在这里等了我一天一夜，就是为了问我这个？如你所见，正是如此。”
想到他教的那群孩子，顾惜朝心里暖暖的很是窝心。他想到狗蛋，想到他上蹿下跳躲避他爹娘的扫帚，还有他努力安慰自己的样子，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戚少商见状心神一晃，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顾惜朝，我们忘记过去，我们重新认识好不好？”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顾惜朝的笑，僵在唇边。
“你觉得可能吗？”
半晌，他说。
“你忘得了吗？连云寨、毁诺城、福威镖局、霹雳堂……戚少商，我的手上，血债累累！你忘得了吗？”
他伸出自己的双手，干净细长的手指节骨分明。
“我是你的仇人！”
“我的确不会忘。”
戚少商将那双指尖发凉的双手纳入自己的掌心，目光深邃悠长，直直的落进他的眼底。
“可是我会放下。顾惜朝，仇恨，只会让仇恨延续。这一路走来，已经死了太多太多的人，我不想再找人报仇，也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人失去生命。不需要了，真的不需要了。”
“可是我放不下！”
顾惜朝一把甩开他的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双拳。
“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无法当作不存在！晚晴……她本可以有一个幸福的生活，她本可以活得很好！若不是我……若不是因为我……戚少商你明不明白！她是在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啊！我忘不了，也放不下！”
“我明白……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
顾惜朝猛地退后几步，双眼空茫。他的神情有些疯狂，却又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
戚少商的心遽然纠紧了。
“人人都说我是玉面修罗，人人都说我是十步一杀，千里无行的顾惜朝……戚少商，你真以为我没有心吗？你真以为我不会内疚吗？你真以为……我晚上从来不会做噩梦吗？”
顾惜朝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水气。
“那么多的人命……他们的尖叫声每晚都会在我的脑中一遍遍的回放！过去我还可以说是代表朝廷去剿匪，可是现在……你叫我如何面对我自己，如何面对这里！”
他大力敲打着自己的胸膛，抓着衣衫的手指节发白。
“这里还在跳动，我还有心，我并不是一个侩子手！我不是！”
“别说了！顾惜朝你别说了！我晓得，我都晓得的！”
戚少商再也忍不住了，他捉住顾惜朝的手，想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可是顾惜朝再次甩开了他。
“不，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想说很久了，你让我说完！”
他的脸惨白的好像冬季的雪，由内而外透着寒意。
“戚少商，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不想看到你，你总是像烙印一样提醒着我的过去……告诉我我做过的事，犯过的错……我现在只想好好的当一个普通的夫子和大夫，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想要了……晚晴再也回不来了……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他的泪挣扎着徘徊着，终于落了下来。
戚少商却感到自己窒息般的疼痛了。他甚至没有勇气接近顾惜朝，他看着咫尺之内的那个青衣身影，生平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了。
他看不到他们的明天。
难道这就是他们的结局吗？他们难道真的，走到尽头了吗？
戚少商不甘心！
“顾惜朝……你真的希望忘记吗？那么你为什么会来这个小镇，为什么要住在离这个温泉这么近的地方？”
他轻声说。
“你忘不了。”
他的眼睛犹如子夜星辰，这让他的整个人都显得明亮了起来。
“顾惜朝……如果不去面对，你永远也无法走出过去。”
戚少商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试图做什么。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顾惜朝，看着他的泪，一滴一滴的落进自己的心里。
“你要当夫子，我给你铺纸磨墨当护院；你要做大夫，我给你递针采药做小厮。你要干什么，我都陪你！我会等你，等你真正放下的那一天！”
顾惜朝呆住了。
“疯子，你这个疯子……”
他喃喃道。
可是戚少商却笑了。
“戚少商的一生，总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疯狂一次又何妨？”
天边的太阳升的老高，柔和的阳光洒满大地。这一天，是冬至。
而冬至，象征着喜庆，以及丰收。
顾惜朝转身背对着戚少商。
“不，不行，我不能这么做……这样纠缠，只会增加我们的痛苦。”
他迈开步子，忽然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走去。
戚少商没有阻止，他明白，很多事情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顾惜朝需要时间。
“顾惜朝，我会等你。”
他说。
顾惜朝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下脚步，他的身影渐渐远离，可是戚少商知道他听到了。
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林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有一个大担子，终于可以放下了。
也许这的确十分困难，也许顾惜朝永远也无法放下。可他们还年轻不是吗？时间还很长，未来还很远，总有一天，他相信自己能够成功。
他会一直等待下去，只要他还有希望，只要顾惜朝还在自己身边。
明天，一定还有明天……

End
　
　

　　　　　　　　　　　　撒嬌第一名。可愛無敵追寶寶^^

　
＇楼　主＇　｜　Posted：　2007…06…14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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