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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庆王府-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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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惑间,墨无痕不自觉地扭头去看旁边的墨玉青。
墨玉青全不知这些,甚至他根本也没看那些歌舞伎的表演。自己吃饱喝足了,此刻正在对着手里的一张小纸条傻笑。
墨无痕不问也知道,想来又是某个大胆的女孩子托人递过来的,上边还别了朵红色的花。纸条的内容猜也猜得出,无非是女孩看上了青儿,有意跟他结识。
墨玉青这两年遇见的这种事很多了,也不觉得稀奇。按照鸿锐教的法子,笑一笑,要过纸笔,就在纸条上客客气气地回绝了对方。
墨无痕的眼角扫着墨玉青的一举一动,看他不慌不忙地做事。虽然没看出任何的异样,可是心里越发觉得不安。总有一种感觉,似乎隐隐的有个不知道的危险正在向自己和青儿一步步地靠近。
墨无痕凝眉静思,抬起头向主位望去。
主位那边似乎也不见什么异样。那一班“姓袁的”都在注视着起舞的红衣女孩,好像都很欣赏的样子。
皇太后好像饿了多年的老狼终于见到猎物似的目光闪亮;庆王爷半转过身子指着女孩低声在跟司仪说着什么;鸿锐眯起了眼睛嘴角含笑直盯盯的看着女孩似乎看得陶醉的样子;就连那个宁死不近女色的皇上,都难得的把目光落在了那片旋转的红色上,有片刻的停留。
轻柔飘逸的舞姿在众人的注目下不急不慌地跳完了一整曲踏波舞。音乐结束,女孩腰肢款摆,让身上轻纱质地的舞裙如花瓣般铺散开来,就势对着上位深深的福了一福,然后丢下一个柔中带娇的甜笑,转过身袅袅娜娜地走了出去。
众人的目光跟着女孩的身影,直到门口,方才缓过神来。大堂里议论声四起,交头接耳,都在打听那个女孩是哪里人士,谁家的闺秀,什么样的来历……
皇太后急急地叫老国舅过去,又忙着跟皇上说些什么。旁边庆王爷也跟鸿锐说着什么,鸿锐起身,匆匆地去了。……
墨无痕皱着眉头收回了视线。看看旁边的墨玉青。这会儿功夫,又在写着什么。
不是刚才那张别着花的小纸条了,这次换了粉色的绢帕,香气袭人。摊在桌之上,好大的一张。墨玉青洋洋洒洒的已经写了一大堆字在上面,似乎还没写完。
墨无痕侧身趴过去伏在墨玉青的肩头看了看,不由有些好笑。“人家的帕子本来洗洗还能用的,你写上这么多字,若是洗不出来了,你小心被人家念你一辈子!”
墨玉青早知道他爹看了肯定不会有什么好听的话说,此刻被挖苦了,也不生气,只勾起嘴角笑笑:“谁家小姐那么小气,为条帕子就要念人一辈子。”
“那可难说。”墨无痕撇撇嘴,挑起眉毛,很市侩的样子。
墨玉青笑笑,不再理会他爹,专心写他的回绝信。信刚写完,一个精心拼凑的果盘被递到了墨无痕和墨玉青的面前。
墨无痕看看果盘,扭头对墨玉青说:“这个还比较实惠,我看比你刚才那两个舞文弄墨的强!”
墨玉青看着自己的爹,有些哭笑不得的,“当然实惠了,这果盘是送给您的,又不是给我的!”
哦?墨无痕一愣,再看看盘子,果然是皇家桌上专用的金漆盘龙图案。不可能是哪家闺秀的手笔。
墨无痕看着盘子边上的金龙,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拿起一块水果放进嘴里,顺手把桌上谁都没动一口的整只烧鸡递给了来人。“谁让你来的就送给谁,就说是我说的。”
“爹,你这又是何必!”墨玉青在旁边小声劝阻。
“你别管我!”墨无痕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非要斗气。
墨玉青也管不了他。挥挥手,让来人退下。
来人不敢多言,捧着一只大烧鸡退下了。
墨无痕慢慢吃着果盘里的精美水果,还是觉得心神不宁的。把胳膊架在墨玉青的肩上,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
直道宴会结束,那个大月国的红衣女孩都再没有出现,倒是听邻座的人打探回了消息,说那个女孩是大月国某个游牧部落的女族长的宝贝千金。
那个部落这几年兴旺了,在朝上说话也有些分量。这次便代表大月国来参加南朝皇太后的寿辰庆典。女族长带了自己的独生女儿,似乎也有意将那女孩许给南朝皇帝做妃子。
第五十九章
众人议论纷纷地往外走,外面的焰火表演已经开始了。
按照每年的惯例,焰火表演分为“喜从天降”、“国色天香”、“寿比南山”、“洪福齐天”等多个主题。
各色礼花轰鸣着冲上天空,依次喷薄,闪光的痕迹呼啸着四射开来,映亮了天空,也照亮了河岸。璀璨的焰火与皇家宫殿流光溢彩的建筑构成了一幅蔚为壮观的画面。……
皇帝陪着太后站在楼上观赏焰火。群臣和来宾都站在楼下的平台上。墨无痕就跟着墨玉青,避开簇拥着的人群,来到了云霄楼下的角落。
这里人少些,也比较背风。墨无痕看着天上,有些心不在焉的。
墨玉青张望着,在人群里找到了站在云霄楼台阶上的鸿锐。鸿锐居高临下,也在朝人群里寻找着什么。墨玉青抬手给他一个示意。鸿锐在那边看到了,使劲地点点头。
焰火接二连三的升空,引得人群不时发出大声的惊叹。
正看着,鸿锐从喧闹的人群里挤了过来。
鸿锐凑到墨无痕面前,大声地告诉墨无痕和墨玉青,说皇上在上面请他过去呢。
墨无痕有些不置可否,瞟了眼云霄楼上,似乎不想过去的样子。旁边墨玉青拉拉他的衣袖。贴在耳朵上大声说:“爹,皇上找您肯定有话说,我看还是过去一下吧。”
墨无痕白了一眼墨玉青,轻声嘀咕:“我跟他们家的人没话可说!”
鸿锐站得远,没听清墨无痕说的什么,但是看表情也知道,墨大先生这会儿心气不顺,正不开心呢,需要小心伺候。
给墨玉青使了个眼色,鸿锐笑着拉起墨无痕的衣袖。“爹爹走吧,我和青儿陪您一起去!您说要教训谁,我们就上!……”说着话,也不管墨无痕愿不愿意,拉上就走。
云霄楼上,皇帝带着金冠,穿着宝织坊的雪里藏花贡绸,正站在栏杆边赏景。见到墨无痕上来,似乎心情颇好。“墨先生,朕正找你呢。”
墨无痕低头行礼,抬起头来问皇帝。“陛下找草民来,不知有何吩咐啊?”
貌似平静无波的言语听来有些刺耳。连高大帅气的帝王听了也不免皱了皱眉。回身看看远处装作不知的庆王爷,皇帝的脸上现出些玩味的表情。
“其实也不是朕要找先生,只是大月国的来使跟朕说想找一个人,朕想来想去,觉得也许先生可能会知道,所以这才请先生过来的。”皇帝的话说得很委婉,试探着墨无痕的反应。
墨无痕低头不语,似在沉思。
“先生若不想见,那就不见吧。”皇帝有意回护,体贴的替墨无痕开脱。
墨无痕静静听着,脸色有点苍白。
好像有阵风从脖颈间掠过,带走了全部的体温。该来的总是躲不过,你不找它它也会找到你。就这么不经意间,天就变了。
墨无痕望着楼梯口,一动不动,好像变成了石头一般。四下里恍若暴雨将至,风都是乱的。
所有人都顺着墨无痕的视线望过去,原来,不知何时楼梯口处已经站了一对母女。
女孩正是晚宴上在众人面前献舞的红衣女郎,婷婷袅袅站在母亲身后。而她的母亲,就是那个代表大月国来出使南朝的女族长。
岁月荏苒,这女族长虽然鬓角有了些风霜,但仍能看得出,当年也是生得风貌英美,神姿艳发,更兼岁月历练出的迫人气势,虽须眉有所不及。
还是有人传言,说她不仅娴于辞令,更兼有武技,整顿内政,发展生产,不仅把本族治理得渐渐强盛起来,就连其它部族也都对她服服帖帖。
而此刻,她身上穿着一袭作工精美的长裙,脸上罩了轻纱,带着女儿,静静地站在那里,黑漆漆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墨无痕。隐约能看见那双目中有光芒闪闪烁烁,好象当风口的灯烛,忽明忽暗。
墨无痕清俊的身影缓缓移动,来到母女面前,一时默然而立,未有以对。
焰火不知道何时停了,远处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好象要将星辰吹落似的,漫天卷地地呼啸奔腾而来,风中有雨前湿润的腥气。
墨无痕就在这时,嘴唇微颤,似乎不敢确信般地唤出了一个名字。“苏苏!”
那位名唤苏苏的女子轻轻地拉下了面上的轻纱,露出依然姣好的容貌。她的脸色也很不好,交错着许多阴沉不定的表情,也毫不掩饰。看着墨无痕,竟像痴了般,不肯眨眼。
“真的是你!……你还活着?!”那女子恍如不敢置信般的伸出手来,想摸一摸面前的墨无痕,又怕他化了似的不敢触碰。
周围众人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面上全是惶惑和不解。
墨无痕这十几年来一直在庆王府深居简出,很少有出远门的时候。即便出去,也有庆王爷陪同在侧,而这女子作为大月国某部族的族长也是第一次来南朝,众人确信以她的样貌如果来过南朝,断不会不为人知。
然而这样一来,便有个疑问,她是如何认识的墨无痕的?又怎会说出“你还活着!”这样的话?
想到此,众人把目光悄悄去找寻庆王爷的所在。希望能从他那里揣摩出些端倪。然而,庆王爷背手而立。看上去从容冷静,不见半点波澜。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女子痴望着墨无痕,喃喃低语。
“是啊,我还活着……还活着!”墨无痕也在低喃,仿佛置身一个荒诞离奇的怪梦,你以为自己醒着,其实却是睡着,而梦里,你却看见自己沉睡。更可怕的是,任你如何挣扎,这梦都没有丝毫要倏然惊醒的征兆。
汹涌的血流往上翻涌,墨无痕的眼前漂过大块大块的红云。那云里,有家破人亡时的惊慌无奈,有亲人离去时的呼喊挣扎,还有穷途末路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凄凉。
每个人的命运仿佛都掌握在别人手中。就如同此刻,墨无痕蓦然醒悟:这世上,原没有谁该死,谁不该死,而只有谁死了,谁还没死!死了的化作泥土长眠地下,而活着的,就要忍受这岁月的煎熬和噩梦的突袭。
“我以为,那日别后,……此生,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女族长颤抖的声音响起,在一片令人难耐的死寂中,如筝。
墨无痕的双唇已经白得毫无血色,整个人都微微抖动着,仿佛风起的时候就会翩然离去。梦呓般的话语自轻阖的口角泄出,断断续续的,如同叹息。“我找了你许多年,……也以为……再见不到了。”
闷热的空气仿佛粘稠的稀粥,混沌不堪,呼吸都已凝结。
墨玉青走过来,轻轻扶住自己的爹。
女族长盈盈的目光移过来,落在墨玉青的脸上。惊诧着,疑惑着,企盼着,只是不敢相信。
“爹!”墨玉青受不住对面的目光,悄悄呼唤自己的爹。
墨无痕猛然惊醒般回过神来,拉过身旁的墨玉青,指着女族长说道:“青儿,这是你娘!”
第六十章
天边,有雷声隐隐传来。风里夹杂着沙石,打在脸上,如火焰般烧灼。
墨无痕的声音仿佛一声魔咒,瞬间传遍全场,让每个在场的人都心中一惊,不由得打个冷战。
而最震惊的,莫过于墨玉青本人。
墨无痕的话如同当空一个霹雳砸下来,震得他目瞪口呆心神俱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爹,说不出话来。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只有一个爹。从小,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娘亲。
这些年来,早已经习惯了没有娘的日子,早已经习惯了只有爹的生活。只要自己能跟爹在一起,而爹爹身体还好,便从心底里觉得很知足。并不觉得比别人少一个娘有任何的不可或缺憾。
这突如其来的娘仿佛从天而降的雷雨,不仅没有丝毫想要亲近的感觉,反而让墨玉青从心底里感到莫名的恐惧。
墨玉青拉着墨无痕的手臂,死死地看着自己的爹,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真的有娘,或者说,不相信自己的娘就是面前的这个女人。
也许这不过是一场游戏,是爹编排的另一出骇然听闻的大戏。就象刚才把皇帝弄哭的那出《浣花溪》一样。是爹出于某种目的要演给别人看的戏。
这样的戏爹以前也曾经弄过的,为了吓唬庆王爷的,也象真的似的,吓住了许多人。这样的戏是不用当真的,等爹的目的达到,过几日自会烟消云散,什么都不会留下。
这次一定也是如此!
墨玉青努力地想在他爹的脸上找到答案,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暗示也好。只要爹露个眼色就好,自己都可以放心地陪他把戏演完。
然而,墨玉青没有看到期望中的答案,他只看见他爹的脸上,是说不尽的憔悴和疲惫。
“青儿,去给你娘见礼!”墨无痕的声音轻烟般的传来。针一样扎在墨玉青的心里。
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了答案,原来这次是真的,不是逢场作戏,不是故弄玄虚,这次是真的大难临头了。
不,不要。我不要这个娘!墨玉青的心头有个声音在嘶喊。要撕破胸膛般的横冲直撞,然而喉头似乎被堵住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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