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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鹤顶红之杜十娘-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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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意慢下,诱他相近,声线软软,话却真诚。
  道长好神勇,修练了几百年了?杜媺自从做鬼以来,从未伤害生灵,更那谈的上伤人性命?道长明察秋毫,何必苦苦追索,怎能看不出杜媺是好鬼一名?
  还敢狡辨?鬼即是鬼,那有好坏之分……字正辞严,自居法官身份,以为正义永在他手中。
  此时却不待他说完,直线下落,从高空坠往水中。且边坠边说,道长可也敢下水玩玩?
  水花四起,水泡粒粒珍珠般上升,四周人群惊叫。
  一入水中,忙脱了人皮,封住柳遇春的眼口鼻,他的身体不可进水,他还是人。
  只见一道白光插入水中,那道士拂尘开路,当真进来,道衣在水中青莲般飘行。
  我却白骨挥舞,搅水动波,突西突东,旋涡一个一个,个个套他进入。
  他拿出拂尘,根根展开,弦般弹过,瞬息不令水波摇动。
  好深的修为,看来也有几百年了。
  较量。
  事关存亡,拼尽六百年道行。
  突见他腰间葫芦在水中摆动,计由心生,先旋一个大的水波,令他看不清。以为我仍在对面与他斗法,白骨却快速欺近,左手五骨如刀,刀般割过那系的红绳,绳脱了开来,玉葫芦己到我的手中。
  他一惊,拂尘用力拂了过来,根根铁石一般,直压白骨头顶。
  这一击下,白骨定要碎成粉尘。
  他法力好高,高过于我,在水中仍是,我低估了他。他一路追来,不出重手,无非是想捉我进入他那玉葫芦中。
  拂尘越压越重。
  我越来越矮。
  忙一手抓那玉葫芦,一手轻轻旋盖,笑着威胁于他,道长好生历害!只是道长可晓得,你的拂尘击下,杜十娘也把这玉葫芦的盖儿揭开,那时真不知有多少鬼魂儿出来?道长也喝不成这鬼做的药酒。
  休的开盖。他历声喝道,雷般响鸣,震的水波回声“嗡嗡”。
  喝罢拂尘轻轻一抬,我以为他受了胁迫,才肯给我那白骨一点轻快。
  谁知他却仙眉修长,正大脸容的问了过来,且问的好生奇怪,你果真是那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
  果真!
  真真是坠江六百年都未曾转胎?
  真真。白骨怕再世为人,仍被人欺,不愿转胎,长居水中,道长问这做甚?
  那道长一声长叹,拂尘抬一抬,又轻一层,杜十娘,你既不肯转世为人,又为何入那滚滚红尘?回来,回来,安安生生做一只水鬼罢。
  回来?我摇头不肯。
  那花花世界,于六百年前已是太不相同,我寂寞了太久,要一场锣鼓声喧管乐阵阵的热闹。
  你不肯?看我清白拂尘扫污除浊且不饶你鬼命!他拂尘又压了下来,胁迫于人。
  不,不,胁迫于一只枉死鬼。
  哼,自以为道德化身。
  我冷笑一声,嘲讽于他,道长的拂尘当真清白?道长千方百计的捉鬼,只不过为药酒一口,增增自身道行。我看这千丝万缕的拂尘,原本便纠葛不清,何必做这出假清白假道义给一只鬼听?
  他又长叹一声,杜十娘,人有人道,鬼有鬼行,以你慧质,人世再走一趟,自可明了。说完拂尘一收,压迫消尽,水波一荡,我手中那玉葫芦便被他卷回怀中。
  他收了葫芦,冉冉上升,滴水不粘,真是仙人。
  咦,可是饶了我,不再讲经布道?
  谁知他人出了水面,声音却缓缓送入水中,杜十娘,贫道修行六百年,曾与你有一面之缘。今念曾是故人,且容你人世走上一遭,了悟前世今生,因果报应,天命循环,怨气散尽。只是切切不可杀生,一旦杀生,那时莫怨贫道,还世界清净……
  说罢渐行渐远,直至闻不到他声。
  一面之缘?此人与杜十娘有过一面之缘?杜十娘一生见人无数,实是忆不起何时何地见过这样仙风道骨的人。想不起,不愿想,杜十娘一生只记住一个人,这一记令杜十娘生而为死,死而不愿超生。
  在水里找到柳遇春,他仍昏迷不醒。我拉他上岸,只见日色渐昏,岸边空无一人,刚才我和道士那么一闹,人都惊弓鸟般散尽。我大大方方穿上人皮,抱着他,走至大道,也挡一的,驶入城中。
  坐在车里,吻他嘴唇,阳气尽数还他,我是一只鬼,如果不想变人,这气一点也无用。
  但看他缓缓醒来,皮骨也皆喜欢,柔柔的唤他一声,遇春……
  第十四节
  柳遇春睁眼看我,四下打量,疑惑地问,宝儿,天怎么就快黑了?
  我忙笑他,你看你,去素素家一趟,说了半天话,能不黑么?
  我们去过素素家了?他更疑惑的四望。我怎么觉得自己睡了很长一觉啊……
  忙故做焦急,一脸恐慌,当下之事便是掩的滴水不漏,令他觉得一切正常。
  于是摸他额头,拭他耳鼻,遇春、遇春,你怎么了?刚刚去过,你怎么就忘?
  他摇了摇自己的头,抱住了我,宝儿,别急,可能是我这几天太紧张,脑子受了点刺激,有点健忘……
  于是婉尔一笑,故意嗔他,但愿以后别健忘到见了孙宝儿仍是,我不认识你,你是谁啊?
  他也笑,那怎么会?谁都可以忘,你却不能忘!
  谈笑间车子到了居处。下车,上楼,他一路送来,送至门口,深情拥我,宝儿, 早点睡。
  我点头应他。
  宝儿,什么也不要想,一切有我。
  我又点头应他。
  宝儿……
  端地情长。
  同是男人,李甲为何与他不一样?杜十娘命薄,六百年前爱断情伤。六百年后,刚涉人世,见不得有人浓情蜜意地做活标本,时时提醒一只枉死鬼,男人并不都是青蛾蟑螂,只知交欢欲望,还自有那好男人如彩凤执着,深情求凰。
  只是杜十娘不够幸运,未曾遇着吧?
  突的憎他,推他一个趔趄, 嚷道,罗嗦什么?我又不是个孩子,真是婆妈。
  转身进门,“砰”的把门关上。
  半响,才听他脚步渐远,更鼓般从搂梯上敲下,显是发了会呆,才把楼下。
  我脱下人皮,愤愤扔到浴缸,不想理它。
  同样是爱情,凭什么这臭皮囊的爱比杜十娘的令人羡慕有加?
  它却一下绸缎般浮起,水珠在上面滚滑,有一粒在眼角,颤来颤去,盈盈的泪珠一样。
  我不由怜它,将那水珠抖滑,问那皮囊,孙宝儿,难道是你哭了吗?不要悲伤,它是杜十娘这只鬼现世的衣裳,杜十娘会好好珍惜它。
  于是,再细细洗刷,而后涂脂抹粉,做一番涂画。穿上这人皮衣裳,打开衣柜,找那百宝箱。取白玉嵌钻梳梳理乌发,盘发绾髻,赤金翠凤正中簪上,左边凤抬头,右边金步摇,羊脂玉般的脖上,一串手指甲盖般大小的珍珠,一色儿大小,粒粒发着柔光。指上猫儿眼,真猫儿之眼般咪着眼四下张望。
  六百年了,这些珠宝只在箱里,与我一样寂寞地蹉跎时光,日复一日地被埋没。今日借这人皮出来现世,都不免富贵花开,喜气洋洋。
  镜里的杜十娘又成了六百年前杜十娘。
  款步走出,饰金戴银的行在妓院里一样。
  走累了坐在那软绵绵叫沙发的物件里,对着那叫电视的匣子,一阵乱按,里面有人出来,白衣,长发,素脸一张,赤脚趿着拖鞋,“吧哒、吧哒”的走来,慵慵懒懒慢慢坐下。
  哦 ,和杜十娘坐一模一样的沙发。
  哦,还长得和杜十娘身上的人皮一模一样。
  咦;她是孙宝儿!
  是活着的孙宝儿!
  我头上的发簪开始摇晃,白骨也喜孜孜地看定她。
  看这人皮的正主儿将怎么把话讲,那日紧撵慢撵,都没追上,她为何要急匆匆赴那黄泉路,喝那孟婆汤?
  她为何舍得对她百般好千般爱的柳郎?
  她一脸郁郁,低低地把话讲,柳遇春,这世上,我只爱过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爸爸。可现在,爸爸被你瞒着我送进牢里,整天隔离审查。而你,我不知道你是否真心爱过我,那怕一点点,我也无怨无悔,可我怀疑从头到尾你都在戴着面具演戏,利用我的爱我的傻……
  说到此处,电视里的孙宝儿双眼垂泪,咽哽的说不下,半响,才又道,昨晚,你发誓说你是真的爱我,遇春,可这个城市无山无海,它不适合充当表演海誓山盟的布景啊,我怎么能相信这无根无凭的话?这个城市只有一条江,你知不知道,它只有一条江,一江春水向东流,让一切的爱与恨消失或者还能用得上这湮没一切的浪花。
  说完这句话,她抬起她明亮的大眼,笔直射出两道寒光,似乎眼光会杀人,飞出暗器一样。
  遇春,你明明心里另外住着一个人,何必一直哄我骗我?怨我傻,刚开始,午夜梦回,发觉拥我入眠的你,在梦里总喃喃地叫着一个名字,那时仅仅以为这只是你习惯的梦话。可叫的多了,直至有一天,我明白你是在叫一个女人,那时我真心如死灰,生不如死。柳遇春,你抱着我,却叫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我孙宝儿究竟算什么?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但我明白你是真的真的真的不爱我……
  她又停了一下,嘴角有一丝冰凉的微笑一弯寒月般升上脸庞,遇春,既然你不爱我,还利用我,我和谁上床都一样,你说是不是啊,至少和市里的有些人上床还可以救救我爸爸,和你,柳遇春,我不但陪了爸爸,还把爱情做了青瓷陪葬……
  第十五节
  哦,她说柳遇春不爱她?那么柳遇春所爱何人,为何在我面前假扮深情?
  他爱情戏演的再好,孙宝儿又不是杜十娘,会连人带椟,且椟中藏珠,发给所爱的人奖金?
  正疑惑间,电话声铃铃。拎起一听,是那导演白原。孙小姐,还没睡么?
  没哦。妖声惑他,为的是看看拍电影是怎么回事情。
  孙小姐今天在警察局没遇到什么大麻烦吧?
  哦,一上来便示以关心,可见是有目的知冷知热,用心分明。
  没什么事的,遇春那儿人熟。我笑着回他,令他别忘了孙宝儿身边还有义务护花使者一名。
  那边干笑两声,明天下午孙小姐可不可以一个人出来,会会一位金牌编剧,让他为你量身打造《画皮》,你看好不好呢?
  一个人?我娇笑声声,为什么一个人哦,白导?
  这个……那编剧架子大,不爱见陌生人。他编慌话倒也有编剧水平。
  哦,编剧都找好了?白导真是快人快事,办事速度搭了东风。
  拍他一记马屁,让他跑的更好,世人皆吃这一套。
  果然他那端笑声朗朗,哈哈,那是,那是,我是谁啊,我是导演白原啊……商量完剧本的事,我想请你吃饭,你可一定要答应。
  这才是目的,给根棍便爬,猴急男人的品性。
  故意打个哈欠,令他听清。怎可那么轻易的答应他,那不是杜十娘的手段,男人历来要温火慢钓,方可知得来不易的珍与重。
  这一招,可惜忘了施于李甲,爱来了,一切手腕策略皆溃不成兵,不战而败,只知傻傻的将他爱定。
  爱情原是一场赌博。杜十娘输便输在押上了自己的心。
  骨头又是一痛。
  孙小姐想睡了吧?晚安,晚安,打扰,打扰。说罢挂了电话,这倒表现的机灵,显是对女人查言观色还小有一套。
  放下电话,电视里的孙宝儿却不见了,只听到“沙沙”的声,屏幕上正在在下雪,飘着密密点点的白。
  生活的皮屑,铺天盖地的来,皆是碎碎的烦恼。
  六百年了,可怜见地,都是女人,都为的是爱情,她与杜十娘还有共鸣。
  忙站起把电视又一阵乱按,边叫着宝儿,宝儿……
  看她还出不出来。
  可惜不知按错了那儿,一下子屏幕全黑,声色全无,一如黑暗的命运。
  无阒无闻。
  我打了一个激灵。
  永不要见这大黑暗,六百年前李甲与那孙富喝酒回来,结结巴巴,酒气酗天的说,十娘,我……我给你找了个好主顾儿……我把你卖给了孙富。
  那一刻,眼前也是这般黑,墨渍倾天而来,泼的杜十娘成了中国水墨山水画里最乌最黑最不堪的一笔。
  爱情就此死了。
  寿终正寝。
  杜十娘明白画不好的画要自己揉了,失败的人,也合该自己把生命了了断了。
  忙躲开那电视,走进卧室,上了大床,躺了上去,软绵绵的,惟一的不好,是没有那织锦的罗帐,把床罩着。
  罩住了,演戏了,摇晃了,晕浪了。
  小型的舞台,男人与女人,恒古的欲与望,进进与出出,离离与合合……
  只不过是个妓女,还谈什么爱情?
  我合上了眼睛。
  我累了。
  疲惫袭来,一床大被一样,将我盖着。
  因穿了这人皮,我也粘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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