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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鹤顶红之杜十娘-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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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泻千里。
  难以自禁。
  李甲他伸出纤长的手指,也把十娘的手紧紧握着,也握的滴水不漏,也握的一般苍促,却说,十娘,满了……
  是满了,心满了。
  情溢出了一桌,酒水泼了一桌,十娘的手却醉了,因那一握,十娘觉得,十娘那小小的手,那纤纤的五指,那对爱对情的所有饥渴,在他的掌里,一下似乎找到了归宿!
  花找到了蝴蝶,果肉找到了果皮,我要坐了回去,永生不出。
  ……
  孙小姐……
  一下醒了,是齐天乐叫我,他在我耳边笑着低语说,和我一块去玩,好么?
  点了点头,不由应了他了。
  他一看我应了,一边拿书遮脸,一边对白原叮嘱,白导,这帮记者就靠你打发了,我和孙小姐私下聊聊去了。
  那白原却不肯,齐天乐,孙小姐就不用了吧,你一个人躲躲,她现在又不是名人……
  齐天乐只当没有听着,拉了我的手,仍是紧紧的,跑了起来,几个步点,便跳进了亭后的林子。
  他逃的好急,大步流星,不肯回头,躲债似的。
  看来人人都有孽障,他也免不得。
  我任他拉着手,跟随着他,踩在青青的草上,一路遁了。林子不大,多杨柳,一株株似一心一意的做了着翠的丫鬟,等晓风残月这样的主子。
  万物自有定数。
  一切主次明了。
  那齐天乐跑到一棵柳下依着,喘息阵阵,且把握我的手搁在他的胸口,不肯松了开来。那胸口在掌下“砰砰”的跳着,白骨只觉的那里有好几个心脏,一个个比着赛着。
  这么多!
  我是一只鬼,我没有这个,他此刻却如开钱庄的,这东西太多了。不由的想伸手穿破他的肌肤,掏一个,借一个。
  看他一眼,掏不得!
  他是齐天乐,是人,借不得,我舍不得把这美毁了。
  忙想把手从他的掌里掏出,怕大意伤了他的。他却不肯,握的更紧了,定定的看着我,桃花眼遮了一层雾,滚着露珠,好不夺目,柔声的,一字一句的说,孙小姐,这儿有个妖怪,你感觉到了么?
  我的白骨一怔,天,糟了,这么快,他就知道我是一只鬼么?
  他仍看着我,把我的手更紧的按在他的心上,笑吟吟的说,孙小姐,这里面那个“砰砰”跳的妖怪在叫你,你听,宝——儿,宝——儿……
  我看他,不由嫣然一笑。这个男人,他乘这小小的当儿,巧巧的句子,就把孙宝儿的姓给风轻云淡的略了,滴水不漏的自然亲热,却把杜十娘这只鬼吓了一跳。
  不能输给他的。
  我慢慢把手抽出,他唇角轻轻一颤,显是有点出乎意料,是不是从未被女人拒过?
  太容易得来的,男人,从就不会珍惜,被李甲刻骨铭心的授过这样一课,杜十娘心心念念的记着。
  不能让他看轻了。
  但又不忍看他不乐,就故意举起这臭皮囊的纤纤十指,在他眼前摇晃,反复打量着说,哦,我还不知道我的手是雷峰塔哦,齐先生打算拿它来镇压妖魔?
  他一听,笑了,是的,是的,宝儿的手是十指玲珑塔,专门镇我这样的男人的心妖。
  呵,这个男人,真真是杜十娘的对手,调情言语巧妙,步步为营,虚实试探,为人却琉璃肚肠,玛瑙心肝,水晶大脑,好生可爱,令杜十娘不得不叹。
  世间还有这样七窍玲珑的男子!
  可是,可是为……杜十娘生的?
  一念自此,皮上沁出了冷汗,杜十娘啊杜十娘,六百年前旧伤未愈,你竟动了新念,可是伤的还不够惨?
  把鬼命陪上才算完?
  正想间,只听林里一阵喧闹,脚步声声,追捕的又到。看来那白原挡不了这样的洪水猛兽,或者他根本就不愿挡,反而给指了一条明路?
  齐天乐一听那响动,马上又拉住我的手,飞奔。
  我边和他跑,边笑着问,齐先生欠了人家的什么债,这样追着你不肯放松?
  他苦笑,宝儿,是债,我的名气要给有些人定期给付工资。
  为名所累,他也有他的苦衷。
  宝儿,你说这世上苦苦吃定你的人有几种?
  两种啊,齐先生。一种是爱你的人,另一种是恨你的人,爱与恨是如此的相近。
  他边跑边摇头,宝儿,还有第三种有待补充。
  第三种?
  是的,你的名就是有些人的衣食父母,他们就靠损你整你给你制造花边新闻生存。
  呵,看来他养了一大帮寄生虫。
  好不容易跑到岸边,这儿也有一艘红漆白蓬的小舟,如前世今生,默默的把杜十娘等候。
  也不问船家搭不搭客人,被他牵着手,牵着急匆匆的跳上了船头,刚刚站定,他就命令,快快摇船,要多少钱我都给,只要躲过那些人……
  船舱里走出来一个人,高高大大,把一包东西递给我,宝儿,你早上还没吃早点,这个是你最喜欢吃的三丁包……
  这么远,他来,就为的是送这俗世的吃食,平凡的爱情。
  爱心一如六百年前的杜十娘,点点滴滴,一寸一寸,夜雨浸润。
  我的手不得不从齐天乐的掌里滑落,接过那个小小的包,他来了,他是孙宝儿的爱,他是——柳遇春。
  第二十节
  船家把船摇往江心。
  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与六百年前的情形却是不同。
  那时是买卖关系,当下却是暗中纷争。
  柳遇春把包子一递,便伸长胳膊把我的腰肢一揽,揽,揽到他的怀中,自然而沉着,似乎这臭皮囊本该是他的一部分,我整个人便跌入他胸。
  细。这孙宝儿的腰肢,细到盈盈。一握。美人杯的杯颈。被他掌握,如酒在杯中的命运,他在告诉他;这个女人,你不要动,她——她是我的女人,要被我这个男人饮。
  依他怀里,故意放软,做那无骨人。藤萝偎松,浮萍依水。杜十娘想看看齐天乐这个男人,怎样对待这双双相拥的好风景。
  齐天乐却满面春风,处惊不变,不但大大方方的和柳遇春握了手,还含笑的问,你是孙宝儿的哥哥?
  且边问他边给我眨了眨眼睛。
  呵,这个坏男人,要玩损招。
  柳遇春也含笑的回道,是啊,我是宝儿的哥哥,只不过这哥哥前面带了个情,宝儿你说是不是哦?说着捏了捏我的耳垂,那么轻,也那么温柔。
  暗中劝我为他装点门面,不要输给这个男人。
  我不由对柳遇春刮目相看,他有他的聪明,齐天乐本是嘲讽他嘘寒问暖,大老远的送点吃食,只有做哥哥的份。他却答的平淡机敏。
  杜十娘就爱玲珑剔透的男人,柳遇春好生可爱,看来孙宝儿没有爱错人。于是边伸手从袋里拎了一个包子,边喂到他的唇,一如喂给六百年前的李甲,声线甜甜的道,是的,遇春。
  却拿眼角窥看齐天乐的表情。看他把场面怎么妥帖接续,回旋安定。
  那齐天乐呵呵一笑,风清云淡,唇角却挂了一丝讥讽,不肯再把话问。
  桃花般的讥讽。艳到惊心。
  嘲笑还嘲笑到如同阳春三月,花落水流红。
  他讥讽什么?可是看穿了杜十娘深深浅浅试探的心?
  柳遇春因赢了一筹,更是要把这哥哥做到十成,对着他说,齐先生,你可是我家宝儿的偶像,她很喜欢你演的电影,以后她要走这一条路,还要你多多提携……
  齐天乐笑着摇头,眼风轻轻掠我,一带而过,却是蜻蜓点水,涟漪一圈一圈漾在人心。柳先生,有的人天赋好,生来就是演戏的料,宝儿不用我提携,自当会红……
  呵,他是真的看穿了十娘的用心,所以不肯再当那观众。
  江面清明。
  江风如吻。
  齐天乐看着水面,不再打量这边风景,任它独好。我好生无趣,做戏没有观众,舞台有什么用?便推开柳遇春,走近了他,问,齐先生在想什么,可是想那沉江的杜十娘?
  他笑,是的,宝儿,你说人们为什么记住了这个女人?
  呵;这个我怎么知道?杜十娘死了六百年了,心心念念里,左是李甲,右亦是李甲,从未想过,后人还会念我这只情死鬼,立了亭,书了文,做船儿把游人载,当了风景名胜。
  可是纪念她生性刚烈,爱的真诚?只能傻傻的问。
  他摇头,宝儿,你想想,如果没有那一箱珠宝,人们还会不会记住这个女人?
  我一下如雷轰顶,呆在风中。
  是的啊,如果没有这箱珠宝,杜十娘只身落水,死了也就死了,还有谁记得我那抵死缠绵,却也以死做结的爱情?
  人世势利。他笑着说,活要资本,爱要资本,自杀也得有资本。没有资本,死也死的默默无闻。
  警言一般,闪着刀光与血腥,惊的我这只鬼,骨头到皮的发冷。
  柳遇春看着我抖了一下,过来拥紧。他的爱是实实在在的温存。
  孙宝儿要,他便在。他是孙宝儿最适当的那个人。
  齐天乐怎么想到这一层?他活得春风得意,马蹄声声,还有这样的感慨送人?
  只见他说完摊开掌心,掌心里多了一个物件,那是一只钗,钗柄上刻着蝇头小字,李甲赠,钗头是一只小小的凤——钗头凤。
  这物件我识得,它是我的心头爱,更是心头恨——那是爱浓似蜜,粘答答,甜腻腻时,李甲送我的爱的赠品。
  那时从朱门大户到街头巷尾,相爱的人都喜以此小小鸟儿相赠。
  都是色相太好,惹了死亡的祸了。此鸟小小,不到一寸,羽如翡翠,嘴似玛瑙,人们捕来,弄死作成不腐的标本,簪到钗头,比银匠金匠打造的凤,栩栩如生百倍,因为它本来便是一种“生”。
  美的尸体,华丽横陈。
  李甲送我时,我只见金色的柄迎胸穿过这美丽的鸟身,直抵心脏,看不见的血肉模糊,看的见的爱的疼痛。
  太过残忍。
  他把它轻轻的插在杜十娘的三千青丝,他说,以后如不爱你,十娘,让李甲一如此鸟,穿胸而死,做了鬼魂……
  十娘忙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李郎,不许说这样的诺言,十娘不爱听……
  结果死了的是我,而不是他,可见诺言是谎,是水,是风。
  在时间里流转,皆不可信。
  齐天乐那里得来这物件?难道他真的已做过那浪里白条,在江里搜寻?
  第二十一节
  这钗十娘六百年来,在水里捡了又扔,扔了又捡,在舍与不舍之间,终有一日弃了它,扔在江里的一只大蚌的嘴边,看它食了它。
  诺言虚妄,毁尸灭迹,找一个水簇做了它弓形的坟墓埋葬。
  可齐天乐得到了它,他笑说,这是我在一个渔人那儿遇到的,看着好,所以买了。那渔人说他在这江里捞到了它。
  心底雪亮,白马终入芦花。不用问,他来,不仅仅是因为这钗,目的昭彰。
  更紧的偎紧柳遇春的胸膛,人,六百年来,一点进步也没有,欲望,无耻,争斗,为财而亡,令杜十娘这只鬼也害怕。
  突然茫茫,无有头绪,杜十娘,你还回这人世干什么?
  这样美的男人,这般污脏!
  身后有舟追来,仍是白光雨般飘洒。齐天乐忙忙把钗塞我收里,宝儿,这个送你,收好哦,这可是古董。
  我的,又来还我!
  他扔是惯例的霸道,也不管这礼物我收不收它。女人惯坏了他。
  不由白骨如刀,尖尖的穿出皮肉,想抓他一把。撕碎他!片片如雪花。
  他却脱了衣裳,快捷似鱼,纵身跃入了江。白骨抓无着落,却眼睁睁看他跳江。死,要不得,皮骨皆一惊,尽想随他一跳,喊着,天乐,天乐,水很凉……
  柳遇春用劲揽紧了我,他的胳膊一颤,他感觉到了这话的分量。天,情急之下,杜十娘脱口而出,叫他,唤他,居然天然的亲热,不再把他称呼为齐先生了。
  一切,有了头首,便有故事回旋一章一章,爱,一如大火,来了,措手不及,无法阻挡,任它燃,任它烧,明知为烟,为灰,却不肯熄了它。
  明知他坏,却还要为他,担忧,惊扰,害怕,一路走下……
  不可以,杜十娘!!!
  你这只鬼不可以动了情念,再来一次情殇。
  柳遇春在耳边轻轻的说话,语气水般的凉,他是个敏感的人,看出了杜十娘片刻的真意,如朱红刻章,深深雕上。宝儿,别急。齐天乐这是为躲那帮记者,跳到江里游泳,又不是学什么杜十娘。
  果然是这样。只见齐天乐一尾赤身栗色美男鱼儿一样,摆腿摆臂,水姿优雅,渐游渐远,还喊话给我,宝儿,告诉白原,他的电影我演,但一定不能换女主角,我要定你了……
  他要定了我!
  一听此话,我被冰冻一样。沸与凉,在这只鬼的体内挣扎。他要定了我,誓言一样,横空劈下,击的杜十娘没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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