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醉尘香(过期男妓)-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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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是昔日恩客,也有那长情的人在,待到了那家客栈,入了一闲房,见着李慕星,尚香竟一时间没了反应。
这个男人,居然……召妓……而且……竟还是他……
尚香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把李慕星看得脸上一阵发臊,随即见尚香一身的鲜艳打扮,比以往所见更妖魅三分,心里又有些瞧之不起,打扮成这样子,无非是想多讨些赏钱,一想到这里,他便板起了脸,道:「你莫误会,我招你来,并非是享乐,你随我到屋里来。」
尚香也只是一时惊讶,转瞬便回了神,一眼便看出李慕星服里的轻视,却不知为何如此。以往几次面,李慕星虽对他不曾有过好脸色,却也未见轻视之意,这也是他敢于几次三番地戏弄李慕星的缘故。
这时李慕星的反应已与常人一般,本也是正常,只是尚香的心中,却不由自主地升出一股怅惘,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中失去了。当下,再无巧言应对的心思,默然地随着李慕星进入里屋。
李慕星本已暗下决定,除非是了结那两坛女儿红之事,否则再不去南馆找尚香,今天这事纯属意外。
两日前,他从本号赶回上和城的路上,经过一处乱坟岗。当时天色已晚,半黑不亮的,最近的宿头在五里外,那赶车的伙计胆子小,听得乱坟岗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呜声,吓得魂都没了,竟没注意前方有一棵枯树倒在路边,车辕撞在了树身上,断了,李慕星一头从车里栽了出来,刚巧边上是个斜坡,他就顺着斜坡一直滚进了乱坟岗里,直到咯着什么才停了下来。
赶车的伙计自己也跌得不轻,头破血流的,眼见闯了祸,更是吓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李慕星摔得头昏眼花的,也没力气喝斥那伙计,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动了动手脚,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衣服都污了,他拂去衣服上的尘土,跟角的馀光看到咯着他的东西后,竟也被吓了跳。
那不是什么东西,分明是一个人,身上污血横流,血渍未干,倒像是刚死的样子。李慕星当时脑子便闪过杀人弃尸的念头,赶紧把伙计喊了过来,让他去找五里外那处宿头的地保来。那伙计吓得要死,怎么也不敢一个人走,李慕星摇了摇头,便要跟伙计一起去找地保,哪知道地上那死人居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踝,李慕星这下子也差点被吓去半条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人没死,探了探鼻息,果然还有气。
「救我……」
那人求救的声音低不可闻,却使李慕星更确认这人没死,他自然不会见死不救,只可惜马车坏了,好在马还在,把人抬上马,他和那伙计牵着马一路走到了五里外的宿头。
宿头其实是一个小村子,不过几十户人家,连个大夫也没有。李慕星看那人一副随时都会咽气的样子,索性也就好人做到底了,跟一户农家租了一辆板车,连夜赶路,终于在今日赶回了上和城,把人安置在客栈里,还请了大夫。
大夫来了,一诊脉便直摇头,让李慕星节哀顺变,早备后事。李慕星跑到客栈外面连呸几声,直道晦气,他跟那人又不认识,节什么哀顺什么变,呸了几声,想想又于心不忍,又请了几位大夫来,说辞跟第一位大夫差不多,李慕星这才信那人是真没救了。
回到屋里,那人身上已被稍做清理,头发凌乱地散在枕上,脸上却被划了十馀道血口,瞧着怵目惊心,据大夫说,那人骨头也被打得断了好几根,全身上下已没一处好肉,按说早就该死了,只怕是心里还有执念,这才吊着一口气不肯咽下去。
李慕星看那人的惨样,心中侧然,便道:「你若还有什么心事,与我说了,能办的我定替你办了,你便安心去吧,也少受些苦楚。」
那人虽在昏迷中,竟也像是听到了李慕星的话,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来:「尚……香……」
尚香?
李慕星当时便怔愣了,难道是南馆里的那个尚香?这些日子他忙于商号的事,总算再没见着那双眼睛在面前晃,本以为可以忘了,没想到竟从这快死之人的口中又听到尚香的名字,顿时心里便是一阵隐隐作痛的沉闷。
那个满脸厚粉、扭捏作态的男妓,竟然能让一个人快死了还念念不忘,果然是个会勾魂的。他心里气恼得很,可还是让客栈的伙计去南馆把尚香给叫了来,便当是自己为这将死之人了了心愿,也是积德之事。待尚香来了,他乍见那双困犹他的眼睛就那么直瞪瞪地盯着他看,没来由的脸上便开始发臊,随即又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唾弃,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过是一个低贱的男妓而已。
尚香随李慕星进了里屋,便见着床上躺着一个人,他站住了脚,心里一片苦涩,想来李慕星招他来,便是要他伺候那人的吧。
把肩头的衣服往下拉了些,露出小片嫩白的肌肤来,一扭一摆地走过去,嗲声道:「李爷,您放心了,奴家定会好好伺候床上这位爷……」
话没说完,李慕星便恼火地把他的衣服拉回了原位,怒道:「谁让你伺候人了,你他妈的就这么贱,看见男人就想伺候……」
尚香被他突来的怒气给吓住,脸上正要堆出的笑容也一时僵住,下一刻他便醒过神,抿着唇轻轻一笑,道:「奴家本来就是专门伺候男人的,李爷您觉着奴家贱,那奴家便是贱,只要您高兴,想怎么着奴家都行。」
李慕星一时气结,好一会儿才道:「南馆里那一套你别在我眼前现,你给我正正经经地走路说话。」他看到尚香这个样子说话,就觉着心头有火在烧,他厌恶尚香这副扭捏作姿的样子,好象他们之间就是螵客与男妓的关系,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可李慕星就是恼火,他情愿看到当初尚香作弄他时的样子,也比现下这副模样来得顺眼。
「原来李爷喜欢正经模样的,奴家遵命便是。」尚香脸上的笑容更是妖媚,声音虽然恢复成正常说话的样子,可那语气,仍然让李慕垦的额头爆出了青筋。
「你存心惹我生气,是不是?」
「不敢……」尚香低眉垂目,「奴家只是尽本分,李爷不喜欢,奴家改了便是……只是那赏钱您可不能少了奴家一分。」
李慕星的牙齿磨得吱歧响,转过头连吸几口气,才道:「床上那人一直在念你的名字,你去看看认不认识,若是相识,你就同他说几句,也好让他安心去了,省得再受罪。」
犯不着,他犯不着跟一个已经没了廉耻的男妓生气。虽然这样想着,可李慕星脸色没有半分转好的迹象。这气,还有得他生的。
尚香听了这话,不禁一怔,走上前一眼瞅见那人脸上被划出十几道血口,那皮肉都往外翻了出来,伤口上还抹着黑色的药膏,根本就是一张可怕得让人不敢直视的脸,哪里还认得出本来面目。
「尚香……」
不知是闻到了香味,还是有所感应,床上那人此时睁开了眼,向尚香望了过来,其中一只眼眶空洞洞的,竟是连眼珠也被人挖去了,就这么向着尚香,可怕至极,只吓得尚香惊呼一声,往李慕星身后躲了过去。
李慕星倒是头一回见尚香这副示弱的模样,本来还在气恼中,这时又不禁心软了,放柔声音道:「别怕,别怕……他这样子很可怜是不是……你这么想一想就不会怕了……」
尚香定了定神,只是仍不敢看过去,这时耳边又飘来一声「尚香」,他身体一震,猛然间记起这声音,转头看去,对上那只剩一只眼珠的眼睛。
「岚秋,是你吗?」
那只眼睛眨了眨,落下了泪来。
尚香转过了脸,望着李慕星,眼里透着丝丝哀求。
「李爷,您行个好,为岚秋请个大夫。」
李慕星摇了摇头,道:「大夫已请过好几个,都说没救了,你……有话趁现下说罢,迟了恐怕就……」
尚香的眼圈顿时红了一大圈,咬了咬牙又道:「那些大夫一个个无能得很,还不如馆里的尚红,李爷……烦您再点个牌子,尚香别无所报,那两坛女儿红便算了。」
李慕星本想拒绝,可一见尚香那双眸子,深盈含泪,便仿佛有千般哀求,那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这一双眼眸教他日日难以忘怀,又怎生拒绝得了。本还生着的一点气,这时也全都没了,转身便出了屋,再找那伙计去点尚红的牌子。
「尚……香……尚……香……尚……香……」
岚秋低低地唤着,他气息本微弱己极,可自见到尚香后,眼神便亮了,连气息也粗了许多,这一声声唤,吐字清晰,却听得尚香心头发颤,本来还对岚秋可怖的面容有些害怕,这时却情不自禁地在床边坐下,握住了岚秋向着他伸出的手。
那只手上的指甲,被生生地撬掉了,只剩一片的血肉模糊,看得尚香眼泪禁不住地流了出来。
「岚秋,为什么……」那本是一双修白如玉的手,擅描会弹,曾经让南馆里众多小倌钦羡不已。
「尚香……」岚秋的身体微微抖着,不知是疼,还是激动,嘴唇微张,却只能喊着尚香的名字。那仅剩的一只眼睛紧紧攫着尚香的脸,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
尚香抹去了眼泪,咬了咬牙,又道:「你这个糊涂蛋,当年我警告过你,那个张闵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偏不听,你也不看看,馆里被赎出去的小倌们哪个落得好下场的,你……你……你活该!活该!活该……」
口里虽然骂着,可那眼泪却擦不于净,把细心妆扮的妆容给弄花了。
岚秋静静地听着,那只血肉模糊的手颤巍巍地抬了起来,却在即将触及尚香的脸时猛然落了下去,撑在床上发出一声闷响,气息突然急促起来,一副已经接不上气的样子。
「尚……尚香……金……园……金园……」
「别说话……你别说话了……」尚香想为他拍胸顺气,可是一看他满身的伤,又不敢乱碰,只怕让他伤上加伤。
岚秋喘了一阵,竟让他又挺了过来,而且脸上未破处的肌肤透出一抹潮红,眼神比先前更亮了,显得精神了不少,可是尚香却落泪落得更厉害了,岚秋这样子,分明就是回光返照。
「尚香……别哭,我觉得好多了呢。」岚秋终于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那只手再次抬起,缓缓抹去尚香的眼泪,「你看,脸都花了,不好看了。」
「我没哭。」尚香拧过了头,过了一会儿才又转过脸来。
「你真美,尚香,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记得……」
岚秋痴痴地看着这一张花脸,眼光有些飘远了,他低低地述说着埋在心里多年的话,拼着一口气撑着不死也要让尚香知道的话。
记忆飘回了十年前,那一年他十三岁,被人贩子拐进了南馆,当蒙在脸上的布被摘去的那一刻,他看到的不是站在身边的人贩子,不是对他品头论足的鸨头,而是远远地走在池塘边的尚香。
那是尚香最红的时候,芙蓉面,勾魂眼,风流多情笑,巧言如蜜语,把围绕在身边的一群男人迷得团团转,一个个献媚奉承,求的不过是一夜春宵。
那一眼,尚香的身影从此就印入了岚秋的心里,南馆里再苦,只要一想到尚香,他便忍了下来,那时候,南馆里没有专门的调教师傅,新来的小倌都是跟着老手学着,岚秋的那个小倌叫岚素,因着那时节正值入秋,所以他的名字就是岚秋。
岚秋出身于书香世家,从小就能画一手好画,也弹得一手好琴,如果不是他年幼无知被人拐来,哪能没个似锦前程。到如今落到这种地方,却只能成了吸引客人的本钱,
尚香极爱听岚秋弹琴,常常把岚秋喊去弹琴给他听,也爱看岚秋画画,对岚秋画画的颜料非常感兴趣,岚秋看他高兴,自己也高兴,尚香问什么他就说什么,尚香要学画他就手把手地教,能够陪在尚香的身边,再苦的日子,岚秋也不觉得苦了。
「小岚秋,你模样儿好,又会画,又会弹,将来啊,一定也是馆里的红牌。」尚香有时跟客人喝多了酒,就会吐个昏天黑地,吐完了,就搂着岚秋在耳边说话,「你一定要记着,趁年轻要多挣些钱,不管有多少客人都接下来,别拒绝,也别教郑猴头知道,偷偷地把钱藏起来,等年纪大了,不红了,身价也掉了,就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把你赎出去,这些钱,除了赎身,剩下的也能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别想着去依靠别人……我们虽然身不由己做了小倌,可是出了这地方,我们还是男人……不能依靠别的男人活着,那样……出不出南馆,又有什么区别?卖给一群男人和买给一个男人,都是一样的……一样的……」
岚秋从来不让别人照顾酒醉后的尚香,他年纪虽小,却也懂得这些话绝不能传到别人耳中,如果让郑猴头听到了,尚香准要吃大苦头。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日夜颠倒放情纵欲的生活让尚香的容貌一天天变老,二十二、三岁的人,眼角便有了皱纹,而岚秋却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清雅,他的画,他的琴,在监坊里渐渐传出了名,来找尚香的客人越来越少,来点岚秋牌子的客人却越来越多。
于是,红牌易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