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鬼为妻-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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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很快就完成了,在跪拜父母的时候,魏三婶笑得合不拢嘴,她把一个厚厚的纸包塞进了魏宁手里,看着魏宁一个劲儿地点头,接着,又摸了摸那块牌位,抹起了眼泪,幸好,她虽然脑子已经有点问题,但是却始终记得这是她儿子魏惜的阴婚,绝对不能出声,最后,她被身边一直陪着她的女人送进了房里。
魏宁也被那两个老年女人带到了魏惜家那间卧室里。卧室明显最近才简单的粉刷了一遍,白色的墙面上还透着一股湿润,一个白色的大喜字贴在墙上,在喜字前则是一张供桌,桌上放着两个烛台,点着两根长明烛,旁边还摆着些花生之类的果盘。
这就是他的新房。
魏宁暗暗松了口气,总算结束了,这真是漫长的一夜,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
就在他刚刚松开了领口,打算坐下来休息一会儿,顺便吃点东西的时候——他这一整天都没吃东西,魏妈妈说今天这一餐一定得留到男方家里才行,所以强迫魏宁禁食——门又被推开了,魏七爷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阿宁啊,走吧——”
魏宁不明所以地看着魏七爷,“这——去哪?”
难道这场阴婚还有什么步骤没进行的?小阴婚倒是还需要并骨合葬,大阴婚又用不上,魏七爷这是唱的哪一出?
8、结阴
魏七爷佝偻着腰,捂着嘴,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沉重的咳嗽声被压抑在了喉咙底,光是看着,旁边人也跟着难受起来。
跟在魏七爷身边的,是一个阴阳先生,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补丁的道服,他有一张眼白多过眼黑,因而显得尖酸的脸,此时正吊着眼角看向魏宁。
魏宁身上还穿着白色新服,被魏七爷一行人围在中间。
白纸灯笼发出黯淡的、蒙蒙的光,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在黑暗中,阴阴的,间中又浮着一些烟雾,乍看上去,没精打采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气。(此处源自《荷塘月色》)
魏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谷深处走去。
路并不好走,尤其是已经多年没有行过山路,此时已经快到午夜十分,魏宁非常疲倦困累,他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路还很长,很远——
这条路魏宁是熟悉的,往他家的坟地去就是走的这条路。小时候,逢年过节,他都独自提着一个小竹篮到山里去祭拜祖先。魏妈妈往小竹篮里放上一瓶米酒,几个酒杯,外加三道供菜,收拾妥当之后,把魏宁送出门,自己却倚在门边,远远望着——按着魏庄的习俗,嫁进来的女人是不能,也不用去坟前祭拜的。
魏宁心里有些打鼓,这大阴婚看来也是有些他不知道的名堂。
五个人埋头苦走,在魏宁脚都已经有些发软的时候,终于到了地头。这里是魏庄的坟场。几乎魏庄死的人都会埋在此处。根据魏姓的分支,划分了地盘。一整个小山坳,数里的山地,一眼望过去,全都是低低矮矮的坟头。
因为这山坳周遭全都是山头,兼且林深草密,即便是阳气最盛的时节,太阳也仅仅只能照一会儿,所以就显得格外阴湿,除了需要祭拜祖先的时候,很少有人会到这来。
魏宁的爸爸就埋在属于魏宁家的那一块地上。坟前立着一块低矮的青石墓碑,魏宁在经过的时候,不顾魏七爷的阻止停了下来,跪在墓碑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魏宁他爸死的时候,魏宁还只有五岁,其实也不太记得关于自己爸爸的事情,然而,在脑子深处,总有一个浑厚的男声,在逗他哄他。
他们一直走到了山坳坟场的最里边,那是沿着山壁的一处小平地,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坟。
“咚——咚——咚——锵——”魏七爷手中拿着一面小锣,连敲四下,打破了周遭的万籁俱寂,却因为突兀更显得凄厉。
这刺激的声音让魏宁的心脏狂跳起来,只觉得心脏在被这声音撕扯,脑子一阵阵发昏,不知是饿、是累、是惊、是慌,抑或是恐。
阴阳先生让跟随的两个男人,把带来的供品摆在了这座坟前,一一布置妥当后,他拿着一碗酒,边绕着坟墓走,边用手指在碗里沾一点酒,洒向坟墓四周,口中念念有词。
“阴是阴,阳是阳,阴阳不颠倒;生是生,死是死,生死俱天命——魏家新人魏宁在此叩拜,请各路鬼神毋惊毋怪,用三牲六畜供你,香火纸钱享你,请起棺咯——”
当念到“魏家新人魏宁在此叩拜”的时候,魏宁就在他的示意他,跪在了供桌前。
这是魏惜的坟——每年,魏宁前来拜祭祖先的时候,都会顺便拜祭一下他。
在起棺之前,那个阴阳先生和他的两个手下,一脸凝重,手中拿着几样东西,魏宁也看不大分明,棺木埋的并不深,土也并不坚实,很容易就挖开一个深坑,露出了一具黑色的棺木,这棺木比之一般的棺木要略小一些,想来是比照着魏惜当时的身量做的。
魏宁看着那个覆满了泥土的棺木,手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了一些鲜血。
这时,魏七爷咳嗽了一声,贴近了魏宁,用几乎只有魏宁能听到的声音说,“阿宁,过去,扶着阿惜的棺木。”
魏宁扭头看了他一眼,佝偻着腰,喘着粗气的魏七爷,目光浑浊,似乎已经是一个垂垂老者,不知何时就会从哪儿吹来一阵风,把他的那盏命灯吹灭,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魏七爷,却是魏庄的族长。
在魏庄人心里,魏七爷这一支是最神秘的,也是与其他魏庄人往来最少的。
当年,迁徙到魏庄的魏家祖先,制定了一条族规,长子这一支永为魏姓的族长,代代相传,若是断嗣,则由血缘最近的一支过继嗣子到这一支,承继族长之位,后人如有违逆,则天打雷劈,祖宗不佑。同时,魏家祖先,还指定了这一支住的地方,至于其他的零碎规矩,更是多不胜数。
也正是因为如此,魏七爷这一支在其他魏姓人眼里就显得高高在上,神秘难当。
他们对魏七爷这一支,既恐惧,又服膺,历来的家族纠葛,也只有魏七爷这一支置身事外,因这超脱的地位,反倒使得魏七爷这一支逐渐地控制了魏庄的大小事务,就好比,解放前,魏七爷这一支对外说是族长,解放后,则摇身一变,成为了村长——总而言之,魏七爷这一支就好像魏庄的一股潜流,不知会带着魏庄人前往何方。
从魏庄几百年的历史来看,魏七爷这一支倒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主持庄中事物,全都是依照着魏庄原本的风俗习惯,以及大家公认的人性道理,结局也大多能令魏庄人满意,让当事人无话可说。
魏宁站了起来,脚还有些发麻,他往前三步,还带着血的双手抹开那些泥土,按在冰冷的棺木上,随着他的动作,棺木一阵震动,魏宁吓得往后一退,几乎要叫出声来,看过的盗墓小说里关于诈尸的桥段立刻涌入了他的大脑,定了定神才发现,原来是跳下坟坑的那几个男人,正往棺木上套绳索。
魏宁在心里哀嚎一声,再这样下去,哥迟早会被吓得精神分裂。
那几个男人用绳索拖拽,把那具棺木抬到了地面上,此时,整个坟场上是死一般的寂静,无数个坟头默默站立在那儿,无声地看着周遭,摇曳的鬼火,绿幽幽的,平添了几分阴森恐怖。
阴阳先生像模像样地对着棺木祷告了一番,接着,他把一张黄符纸点着了扔进了装满了米酒的碗里,“噌”的一声,火苗冲上来,在一瞬间照亮了阴阳先生那张黄皮瘦脸,他用手沾了点符纸水,在棺木上点点画画,然后,又猛地一口把那碗符纸水喝下,“噗”的一声,喷在了棺木上。
在惨白的光线下,魏宁呆呆地看着这个阴阳先生有条不紊地做着法事,在无星无月的夜晚笼罩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围下,魏宁觉得从心底深处钻出一丝寒意,那寒意布满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如同浸在冰水中一样,手脚僵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宁恍恍惚惚地听到了阴阳先生的一声吆喝,绑着绳子的棺木被跟来的那四个男人抬了起来,在前方白纸灯笼的引领下,往山坳的入口处走去。
魏宁也摇摇晃晃地跟在棺木后面。
黑色棺木,如同一座沉默的小山,似乎在诉说着什么。魏宁想看又不敢看,胆怯与内疚在他脑子里天人交战,他一时唾弃自己,连面对魏惜的棺木的勇气都没有,一时又安慰自己,不是人人都是二百五一样的无所畏惧,总有个怕的。
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山坳口子的一间木屋前。
这是魏庄人建来用作停灵的地方,一般的地方人死了之后,会做三天到七天的道场,之后就是直接抬棺上山,埋在事先挖好的坟坑里,但是魏庄这边,却要把抬上山的棺木放在停灵房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才入土。
魏七爷他们把棺木抬进了停灵房,摆好了供桌,接着,魏七爷点着三根香,插在了香炉里,又拜了拜,算是告罪,然后,他把另三根香递给了魏宁,魏宁接过来,也有样学样,做完了这些之后,魏七爷轻轻咳嗽了一声,“阿宁啊,你今晚上就待在这,到明天阿惜再入土的时候,我们会接你回去。”
魏宁一愣,接着一抖,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然而,事情的发展果然是那样的,魏七爷一行人开始往停灵房的大门口走去,魏宁赶紧跟在他们后面,“我说七爷,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也做得太过了吧?”此时,魏宁的口气还是尽量和缓的,毕竟眼前这个人在魏庄人眼里德高望重,就算不是那么把以前的老规矩当回事的年轻人,也不敢在魏七爷面前放肆。
魏七爷拦在门口,“这是伴婚的规矩,老祖宗传下来的,都这样,你就好好待着,没事的,没事的啊,这吃的喝的,我都给你预备好了,胆子放大点,你小时候胆子挺大的啊,还不听劝跑到坟场里——”
魏宁听了,脸一阵青一阵红,他磕磕巴巴地,“可,可,可这也——”
魏七爷还想劝魏宁两句,旁边的阴阳先生却已经不耐烦了,伸手就推了魏宁一把,“天大地大鬼神最大,不管是阴婚还是阳婚,这新人都得过这关,你既已应承下与这魏惜的阴婚,临到头了,就不要推三阻四,否则,触怒了鬼神,会有报应的!七爷,我们走。”
这话说的魏宁倒不好再争辩什么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魏七爷连着那些人离开了停灵房。
门“吱嘎”一声被关上,魏宁还听到了门被锁上的声音,他苦笑了一声,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停灵房,只有魏惜的棺木前那两根长明烛,烛光并不大明亮,惨白的光线只笼罩了周遭一小块地盘,余下的,就是伸手探去,一片冰冷的黑暗。
魏宁坐在棺木前,靠着那张供桌。
9、洞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气,明明是气温并不太低的夏夜,却生生让人冷得打了个哆嗦,魏宁抱着手臂,蜷缩在供桌前,额头抵着桌沿。
又冷又饿,又困又倦,却被周遭的阴森和黑暗逼迫着,强打起精神。
魏宁把头埋在双膝间,突然,肩膀耸动,发出了“嘿嘿”的笑声,又戛然而止,接着,他抬起头,板着脸,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去,拿过供桌上摆着的祭菜。
有酒有肉,还附带了几盘水果,魏宁毫不客气地大吃了起来。
魏宁眼神发直地盯着手中的食物,眼珠子像定住了一样,因为内心的恐惧,以及对周遭黑暗的害怕,而不敢到处张望,似乎只要不去注意,就会得到平静。
吃饱喝足之后,魏宁打了个饱嗝。
他看着供桌,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在自己和那具棺木前各摆上一个小瓷杯,倒入米酒,再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一仰脖子,一下子喝干,喝完了之后,魏宁擦了擦嘴角的酒渍,他酒量并不太好,此时已经有点昏沉。
魏宁脸上带着模糊的笑,对着那具棺木轻声说,“你也喝吧,好歹是我们两个大喜的日子,哈哈,太搞笑了。”魏宁抹了把脸上笑出来的眼泪,笑容满面,“十几年了,我一直都记得那天,要是我不把你带出去就好了,你也就不会——”话欲言又止,魏宁把放在棺木前的酒杯拿起来,慢慢地倾斜,米酒溅在地上,泛出一些酒沫。
魏宁又倒了酒,就这样边喝边唠叨。
喝得醉了,也就不害怕了。
抱着这个念头,魏宁毫无压力地把一大瓶酒喝了个精光,歪歪斜斜地靠在供桌上,只留下一点残余的意识还浮在大脑表层。
魏宁觉得越来越冷了,他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自己。
那股阴冷萦绕着他,始终徘徊不去,还有越来越贴近的趋势。
睡梦中的魏宁无力地挥了挥手,试图把打扰自己的东西赶走,然而那股阴冷却绕上了他的手指,沿着他的手臂,往上攀升。
太静了,惨白的烛光无风而摇曳,在地面上落下一个拉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