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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烟花未冷-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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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漱瑜,要不要吃西瓜?”易访筝握着孙女的手腕,面带微笑。她口齿清晰,神情平和,耿清泽无论如何没办法将她与“重度老年痴呆症”这个名词联系到一起。
  易漱瑜瞥见他的表情,也不加解释,只垂了垂眼,对祖母报以一笑,“家里没有西瓜了,我吃别的。”
  “没有了么?怎么我记得昨天还剩了半个……”易访筝有些失落,不过她很快站起身,“没关系,我让他们去买。”
  易漱瑜拉住她,“蓉姨已经去了。您要不要进去看会儿电视?”
  “这雨整日整日地下,下得天都要塌了,”易访筝握住她的手,答非所问地感慨,又问,“漱瑜,你什么时候放暑假啊?”
  易漱瑜这才看了看耿清泽,“表象不足信,你明白了?”
  耿清泽没有说话,只伸手抚抚她的发顶。这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被一旁的易访筝看个正着,毫无预兆地,她抓过他的手臂,突然喊了一声:“阿暮——”
  他不解地转过头,见易漱瑜皱了皱眉,却又迅疾缓了脸色,抱着祖母的肩,轻声道:“奶奶,他是我的朋友。”
  易访筝仔仔细细打量过他,回头看向易漱瑜,“他……不是?”
  她摇头,“不是。”
  “哦。”易访筝松开手,朝他笑道,“抱歉,我记性不太好,失礼了。这位先生请里面坐。”
  耿清泽亦回以一笑,跟着祖孙俩进了客厅。易访筝走到沙发前,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易漱瑜,面上笑容微敛,“我说过,念书的时候不许交男朋友,你可记得我的话?”
  易漱瑜也不同她较真,依旧好脾气地答:“嗯。记得。”
  易访筝满意地点点头,有礼又不失热情地招呼耿清泽。
  易漱瑜好不容易哄了老太太去睡午觉,之后去准备晚餐。她一来,自然是要给蓉姨放上半日假。
  耿清泽跟着她进了厨房,这才问:“医生怎么说?”
  “做过测试,确诊是重度,但表现得比一般的重度患者又好一些,医生说可能是一生要强的缘故。早些年的事还能记得,越是新近发生的越糊涂,跟她说什么都不管用。”她将蓉姨择好的蔬菜泡进水里,“而且越来越嗜睡,一天要睡十三、四个小时……除了用一些药,稍微控制大脑功能的萎缩,没有别的办法。”
  “为什么要找这么远的地方?”易访筝的住所位于城郊结合地带,虽说有着与世隔绝的幽静适宜,空气也比市内好得多,但毕竟离市中心有不小的距离,难免诸多不便。
  “我上大学后,她就一个人回了洛阳。那么些年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环境,说什么也不愿意住在闹市区。”两手撑在池壁边沿,她定定地望着平静的水面,“算了,只要她喜 欢'炫。书。网',只要我做得到,怎样都好……”
  他走过去,轻轻将她揽在胸口,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似是感应到了他的欲言又止,她抱住他的腰,静静地说:“我有思想准备,不用安慰我。”
  他用下颌蹭着她的发顶,“如果安慰不是你要的,不妨给我机会做点实事。”
  “还应付得来。”
  “易漱瑜,”他无声叹息,“逞强不是个好习惯。”
  她摇头,随即坦然道:“你别怪我不通人情。我只是不想事事都依赖你。”
  有些习惯,养成并不容易,要戒就更难。
  这份感情来得毫无预兆,初次见面时,彼此相看两厌的情形她仍记忆犹新;可对她而言,似乎又来得太过轻易。
  她将自己在心里关了许久,扔掉了钥匙,早已作好就此走完余生的准备,却有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破门而入,牵过她的手,要和她一起看外面的世界。那个人明明有千百条路,偏偏只朝着她的方向而来,带进明澈光线照出了她的心魔,无法再生出一丝一毫的回避抗拒和自欺欺人。
  门被打开时,经年死寂中的清晰动静像是烫红的细簪刺上心头,除非碾碎成灰,这道烙痕绝无可能消褪。
  从那一刻起,她已管不住自己的心。可任谁都知道,彩云易散,琉璃易碎,美好的东西都不会长久。若有朝一日,她用尽心力仍是无法幸免,便只能依凭着唯一能够掌控的自己,尽可能全身而退,回到原来的世界。
  埋首在他怀里久久,她把后半句话留在心底——所以耿清泽,请原谅我的自私,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只希望自己能走得容易一些。
  
  如果说耿清泽对易访筝的病况尚属一知半解,晚餐时老人家的表现才算真正给他上了一课。
  易漱瑜做了六菜一汤。别的倒还罢了,一款别出心裁的酱汁狮子头引得人食指大动。
  她没有让糯米附在肉丸表面,而是用泡过的米粒直接和进肉糜,还加了少许脆嫩的碎荸荠,包上削去外层的红心咸蛋黄。出锅后盛在焯了水的荷叶上,淋上一勺润滑鲜亮的酱汁,诱人的清香扑鼻而来。
  饮食以清淡为主的易访筝连吃下两个,赞不绝口。
  当易漱瑜撤去空盘,端上云片竹荪汤时,易访筝突然问:“我记得你说要做狮子头?”
  易漱瑜心下“咯噔”一声,面上却仍旧是淡淡的,“您不是才吃了两个?”
  “净胡说。我几时吃过?”易访筝目示桌上的菜碟,“你看看,哪有什么狮子头,别是你忘了做吧。”
  被一个记忆有障碍的人质疑自己的记性,易漱瑜好气又好笑,去厨房取回方才的空碟,指着荷叶上剩余的酱汁给她看,“看,我们都吃完了啊。”
  易访筝愣住了,皱着眉头半天还是想不明白,却也坚持己见,“我肯定没吃。吃了自己还能不知道?”
  “那盘子怎么空了?”轻柔的反问中隐含些许责备,她像是在对待一个拒不认错的孩子。
  “那要问你啊。饭菜都是你做的,横竖我是没吃着。你可别冤枉我。”易访筝放下筷子,显然是有些不太高兴了。
  易漱瑜张了张口,裙裾被轻轻一扯,即刻回过神来,跟一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病人较真,她也太莫名其妙了。
  她感激地看了耿清泽一眼,端着空盘回到厨房,从为蓉姨夫妇留出的一碟狮子头里夹出两枚,重新摆在易访筝面前,又拿起筷子递给她。易访筝拨了其中的一个到她碗里,“漱瑜,你也吃。”
  易漱瑜哭笑不得,不好拂她的意,又怕撑了自己,只好用筷子将丸子一剖为二,夹了大半个给耿清泽。
  蓉姨回来时,天已全黑,雨倒是暂时停了。她怕夜晚行车不好走,关切地催促易漱瑜尽早上路。
  道别之际,易访筝并不理睬孙女,只拉过耿清泽的手,眼里是满满的不舍,“阿暮,你这就要走?”
  耿清泽一愣,不知该如何应对,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奶奶……”
  一旁的易漱瑜才喊了一声,已被易访筝毫不留情一把推开,“都是你,害得阿暮连家都不要了!”
  耿清泽还来不及伸出手,她已结结实实撞在玄关处的鞋柜上,痛得脸“刷”一下白了。
  他竭力去够她,却不料易访筝抓着他的手臂牢牢不放,“阿暮,你要钱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易漱瑜定了神,忍住钻心的疼痛抱住祖母,轻声哄她:“是他不对,您别跟他生气。让他先回去,改天再向您赔罪,好不好?”
  “你是谁?”易访筝一惊,松开耿清泽又想推开她。
  “我是漱瑜啊。”她一手揽过她的肩,另一手举到她眼前,动作娴熟自然,“看见没有?”
  腕上的玉镯似真有非同一般的魔力,生生让易访筝带着恐惧的直愣目光渐转平和,“漱瑜……漱瑜……”她颤手摸着镯子,在孙女的拍抚下喃声轻唤,抚上她的脸,“可怜的漱瑜,你说你爸爸怎么忍心扔下你……他这个糊涂东西……”
  不小的动静引得蓉姨也来帮忙,好说歹说才把老太太劝进卧室。易漱瑜生怕她发作起来又生出什么反复,匆匆交代了蓉姨几句,拉着耿清泽飞快地出了门。
  
  耿清泽确认过易漱瑜无甚大碍,发动车子上路。他臂上的红痕有些扎眼,她用指腹轻轻摩挲,侧着身子靠在椅背上,不晓得在想什么心事,直到车驶入城中,也没想到要收回手。
  她丝毫未曾察觉的暧昧引得耿清泽难免有几分心猿意马。他不着痕迹地翻过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借势稳住神,清了清嗓子,“阿暮是谁?”
  她抬眼看去,刀凿斧刻般的轮廓使他的脸在微光中犹如一道剪影,坚毅的下颌、抿住的嘴唇、挺直的鼻梁甚至微翘的睫毛……无不呈现出清晰分明的线条,同记忆中那个早已远去的影子几乎找不到一点相似之处。
  见她沉默,他紧了紧手指,“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他是我爸爸。”说完这一句,她等着他减慢车速,缓缓停靠在路边,这才看着他道,“直到现在,奶奶还是不能原谅他。当初他的决定,除了有心理上的压力,据说承担不起经济上的赔偿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耿清泽不是不纳闷的。记得在洛阳时,他随随便便打碎的便是一件名器;她也曾说过,西厢房里的那些东西是整座院落里最不值钱的。守着这样一座金库,她的父亲又怎会被一个“钱”字逼得非要了断生路?
  见他挑眉,她了然道:“你也看到的。除了钱,我们家还能剩些什么。他宁可寻死都不开这个口,也难怪奶奶一直耿耿于怀。”
  “为什么?”
  她扯扯嘴角,淡笑中竟然有些凄恻,“当年,爸爸为了和妈妈在一起,不惜同家里断绝了关系。他嘴上虽然不说,但心中始终有愧疚,所以让我跟着奶奶姓,但即便如此,奶奶还是不肯原谅他。后来……我妈妈走了,他更没脸见奶奶,又怎么会去向她伸手。”
  求生不得,自然只有求死这条唯一的出路了。
  “幸好,老人家并未迁怒于你。”长长叹了口气,他把她的手背贴在脸上,满眼的爱怜望住这个心智健全坚强沉静的女孩。
  虽然与父母形同陌路,可每年的寒暑假,祖母都会来接她回老家。母亲不敢阻拦,却也放心不下,只好让父亲跟着上路。父亲便也真的偷偷摸摸去老宅看她,半夜里叫醒她给她放烟花。只是祖母寒了心,对这一切置若罔顾,只把全副精力用在对她的教导上,近乎于填鸭的教育一度使她畏 惧87book。com不已,连夜梦中出现的都是琴棋书画幻化成的妖怪围在一处打架。
  之后,便是相依为命的十多年……
  到了今天,这个世上待她最真的人也即将走出她的生命,这些不可复制不可再生的血缘之亲,她从来都留不住。
  可即便如此,她也有着和别人同样完整的人生。
  “是啊。”她望着他,微微笑道,“那些离我而去的,注定不是我的。但我真正想要的,也不会轻易放弃。”
  他揽她进怀,将满是笑意的脸埋进她的发间。
  他知道,那是她给他的承诺。
  
  
  
  
  
  
  
  
  第37章 浮生(1)
  习梓桑的调令已正式下达,来S城工作指日可待,无巧不巧的是,接收她的正是上回“相亲对象”秦晋所在的医院;与此同时,定于九月的婚礼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三房隔一子的宋家盼媳心切,早已打点着大大小小的事务,只等习梓桑拍板。用陆归鸿的话说,只要他的宝贝妹妹出现,哪怕是空着一双手,都能即刻被万事俱备的宋家送入洞房。
  不多久后,习梓桑的小舅,也是TK的总裁Steven因公干来到S城,顺道会见老友。原本随行的宋思衡因项目的突发状况不得不推迟一天返回,故而拜托了自己的挚友去火车站接她。
  次日中午,耿清泽设宴款待Steven一行。若非习梓桑催促,这场公私兼顾的宴席怕是吃到下午三、四点还完不了。待耿清泽带着她离开酒店,从祖母那里返回的易漱瑜早已将所有食材准备完毕,恭候着习小姐的大驾光临。
  习梓桑恁不厚道,在客厅的茶几下看到一副象棋,便拖住耿清泽,任由易漱瑜一个人在厨房里挥汗苦干。
  耿清泽最不耐烦应付小学生水平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已将她草草打发。
  习梓桑看出他的用意,重新摆好棋子,抽掉他的双马一车后得意地笑,“想去帮忙也行,你换小鱼,让她陪我下棋。”
  “你就会欺负她。”耿清泽飞出当头炮。
  习梓桑跳马,“我们有言在先啊,我可以欺负她,你可不行。”
  耿清泽失笑,“好好一个姑娘家,抢我的话作什么。”
  “原来你也会讲笑话啊!”习梓桑大笑,既而又凑近他,压低了嗓音,“你再损我,看我不把相亲那天的事告诉她。”
  耿清泽看了她一眼,举炮“啪”地拍在她中路,“过河拆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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