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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米兰-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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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她在我们楼门口见过她两次,是一个人,大概因为认识我,怕我发现她似的,见到我还慌里慌张的。”

她当然猜到了宋教授嘴里的女生是谁。宋教授不仅是米杨的老师,更像个亲人般关心着他的成长。自从来宋家做客、受到温暖的款待后,她对宋教授一家更是乐意敞开心扉。她说:“老师,我都不知道该拿米杨怎么办!我明明知道其实米杨什么都没有做错,可是为了他好,我又得告诉他他错了……”

宋教授本来就有七分猜想,如今更是明白了九分。他对米兰说:“好心有时会办坏事。你关注他的幸福,这是应该的;但他毕竟有自己的路要走。”

米兰摇头,拼命摇头,扑簌簌的两串眼泪落到了唇边:“米杨……米杨没有腿啊,没有我,他会走得更辛苦。”

宋教授沉静地说:“你说得不完全对。米兰,想一想,他这些年上下楼宁肯自己爬也不肯别人背,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比你更懂得,他的人生始终是要靠他自己完成的。米杨的生活是很辛苦,可是就算没有腿,他也必须用自己的方法走自己的路。你是他的亲人,我是他的师长,我们当然会特别留心他的一切,也会忍不住想保护他,但更多时候我们也许只能采取从旁默默关心的态度,在他实在没有气力向前的时候帮他一把。如果你想代替他作出重大的选择、甚至剥夺他本就拥有的‘行走’人生的权利,那就大错特错了。”

从怀涛家出来已经很晚了。他驾车送她回了宿舍。下车后,站在宿舍门口的路灯下,她对怀涛说:“我被你爸爸说服了。过去,或者是我对米杨保护过度了。但是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给他爱情,他是残疾,可他有权利选择爱。”

怀涛微笑地替她整了整衣领:“说服你的是你希望米杨幸福的那颗心。”

“你上次告诉我,你的预感很准——你说过,米杨会幸福的,对吗?”她需要怀涛的话来加固她的信念。

他回答得非常认真:“我们都会幸福。”

追寻

米兰看着阳光教室里被春日的阳光笼罩,连光束中的灰尘看上去都是金暖暖的,它们旋转飞扬的姿态,似乎也携带着某种希冀。

她能感觉到,在米杨撞见蒋睿涵和李奕复合的那件事发生后,蒋睿涵似乎很害怕与自己碰面。她们明明是同窗,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却又心照不宣地选择保持一定的距离,谁也不跨界一步。这学期开学后仅有的一次谈话;她的措辞是那么严厉,几乎可说是毫不掩饰地指责了蒋睿涵给米杨带来的伤害。她承认,那个时侯的她完全没有精力去判断蒋睿涵给米杨造成的伤害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她只是出于本能地要阻断这个“危 3ǔωω。cōm险人物”再接近自己的弟弟。那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替代父母来扮演“母狮子”的角色,在她的潜意识里,米杨简直不像她的兄弟,而像是一只先天羸弱、时刻需要她来守护的幼崽。她一直以为那是理所当然的,理所当然到可以“不假思索”地判断自己行为的正确性——那当然是对的!毫无疑问是为了米杨好!她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那晚宋教授的一番话,让她忽然有所“觉悟”:在成长的路上,米杨不可避免地会受到比常人多数倍的伤害,可遗憾的是,那绝不是她有心就能替代或者避免的。

她虽然不清楚米杨一整个寒假画了几十幅荷花背后的心事,但她确信他笔下的每一朵花都系着一个同一个名字。米杨的感情隐忍而浓烈:隐忍到他可以不再为之悲泣、也不再向人提起;也浓烈到他欲罢不能、无怨无悔。他只是把这些浓烈的情感渗透到他笔下每一张画纸里,他把他的心事全部凝结在他的笔端,在暗暗释放于这些荷花的花瓣脉络里。

“放弃”,是他们姐弟俩都熟知的一个词。不该要的东西永远比要得到的多,他们很小就懂得这个道理。

但是……或许这不是绝对正确的!或许,她应该鼓励米杨追求一次他渴望得到的幸福?——至少,她不该去斩断那看似渺茫却些微存在着的可能性。

午间的下课铃响,她站起身,从教室的最后一排走向左手边那排椅子的倒数第二个位子。蒋睿涵似乎在愣神,连下课了都不知道,直到旁边的同学在离开座椅时提醒了她,她才开始收拾起桌上的书本。

”嗨,”米兰指指她身边的空位,“我能坐下吗?”

蒋睿涵放下手里的书本,神情就像个做错事急待被人原谅的的孩子。她忙点头:“当然。”

米兰看着她,心里有些触动:她相信,蒋睿涵的确是个善良的女孩儿,她对米杨,不管有没有爱情,至少,她的友情是真挚的。她发自内心地向她道歉道:“上次,我不该那么说话,能原谅我吗?”

“米兰,我……”蒋睿涵显得很难开口,“应该是我先请你原谅,因为……我后来还是没有听你的话,我没忍住,去找了米杨……”

“我知道你去找过他。”她平静地说,“那么你见到他了?”

蒋睿涵据实答道:“只见过一次。后来我还偷偷在他教学楼附近看看他,没让他发现……”

米兰愈加发现这个女孩子其实很有意思,难怪弟弟会动心。她不觉微笑道:“为什么怕他发现?”她顿了顿,“难不成因为我上次态度凶悍,吓坏你了?”

蒋睿涵点头又摇头:她也弄糊涂了,到底为什么那么怕见米杨。是因为米兰的劝阻?还是因为她自己害怕见到他?

米兰忽然很轻地问了一句:“蒋睿涵,你喜欢米杨吗?”

她提出问题时显得漫不经心,甚至没有看蒋睿涵一眼。这使得蒋睿涵甚至没来得及探究问题背后的深意就非常直接、毫无戒备地一点头:“喜欢啊,我喜欢他。”她说出心底的大实话。

然后她愣住了,几乎是脱口的一霎那间就愣住了。她想起那天坐在台阶上,米杨哀伤地看着她,问她如果他的腿不是这样,她会不会有一点喜欢他。这个问题她一想就头很痛,在遇到米杨以前,她没有一秒钟设想过自己喜欢的男孩有可能是残疾人。就算她明白白马王子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她还是会渴望拥有王子一般美好的爱人啊,她怎么可能会想过——王子原来也可以是坐轮椅的!

一旦真的碰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对方是不是高大帅气,甚至是不是王子都成了次要的问题!

米杨这个傻瓜,他出的题目傻,所以害得她这个习惯简单思路的人总也绕不过弯来!如果不是米兰有意无意的一句话,还不知要多久她才会明白:她就是喜欢他,不是“如果他的腿不这样才喜欢”,而是“即使他的腿是这样她还是喜欢”!

她霍地站起来,一直维持从容镇静的米兰被被吓了一跳。蒋睿涵掉头奔出教室,米兰一着急,也立马跟在后面跑。

“喂,你去哪里?”米兰一边追一边喊。

“我去找米杨啊!我要马上见他!马上!”她有些清醒过来,她不确定现在米杨在哪里。她回身拉住米兰的手,残余的激动让她拉着米兰还在向前奔跑。

“他们系从今天起下乡写生了,要十天后才回来。”

“十天?不行,十天太久!米兰,我要去他写生的地方找他!我要告诉他、告诉他……”她刚才会说出喜欢米杨的话纯粹是直觉反应,此刻倒反而有些羞于出口,犹豫了一下,她说,“我要把我刚才跟你说的话,告诉他。”

米兰像个疯子一样跟着她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疾速奔跑,像是忘了提醒她停下来。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点醒了蒋睿涵,但她听懂了她的话。她一边跑一边笑嚷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帮我请两天假!”蒋睿涵大声回道。

两天后,蒋睿涵没有回来。她和米杨再度出现在米兰面前不是已经是十天后的事。那是晚上,他们俩的脸上的光彩却比白天的春日阳光还要闪亮。这十天里,她忍住冲动没有打电话给她,也没有联系米杨,她害怕听到令自己失落的结果——尽管蒋睿涵出发去找米杨那天的情形,让她对“结果“充满了期待,可她还是害怕其中会有什么变故。而这十天里,米杨和蒋睿涵又实在太快乐,快乐到整个天地都仿佛只有彼此二人,他们没顾得上给任何打电话,告诉别人他们在一起了。

直到看到米杨和蒋睿涵亲昵的举止,米兰才敢相信,蒋睿涵真的成了自己弟弟的女朋友。

怀涛看着傻笑着流泪的米兰,轻轻搂了搂她的肩头,说:“我的预感没错吧?”

“谢谢你。”她没有拒绝他亲热的表示,只顾用手指抚向自己的唇边,好像仍旧沉浸在某种梦一般不确定的幻觉里。她走近蒋睿涵,拥抱她,然后又弯下腰拥抱米杨,在直起身后,她对蒋睿涵说:“蒋睿涵,你是米杨的福星,他真幸运能找到你。”

蒋睿涵一脸俏皮:“我的好姐姐,是他找到我的吗?明明是我追过去的好不好?”

米杨宠溺地看着她,轻握住她的手掌,说:“我行动不方便,只好原地等你。你能不能体谅一下?”

米杨少见地撒起娇来,倒把米兰惊到了。印象里,自己这个弟弟从小就尽量在别人面前保持成熟、自强,她知道他一直很怕别人会因为他的残疾而看轻他,而刚才他居然拿自己的残疾开玩笑,以此作为向女友撒娇的“武器”。但那又怎样?——他的笑是那样开怀,那样满足,所有的不自信和戒备都在满溢的幸福面前败下阵来。

蒋睿涵为表示自己很大度,脆脆地打了个响指:“好吧。”说着还郑重地点点头。

她才不在乎是谁追上谁的呢!

那天下午,她坐了两个小时的车,她从米兰那里要来了他们所投宿的旅馆地址。但是现在还是白天,他们都在田间写生。她坐了那么久的车,一路上心情固然热切,理智也在慢慢回来。

她在米杨他们所住的旅馆为自己要了个房间,询问了服务生这附近哪里风景最好,随后便朝着那里的方向行去。

乡间的空气里到处都氤氲着油菜花的香味。每一个水塘的边岸、每一条水渠的蜿蜒转折处,都与大片油菜花田相连。不断侵入鼻内的甜香让她恍惚间竟觉得有些不真实,可是每走一步,脚下实实在在的感觉,又分明提醒着她自己是奔着真实的幸福而去。

春天的艳阳原来也可以把人晒得脸孔发烫,在她远远地隔着一片油菜花海看到米杨的身影时,发热发烫的感觉从脸孔到脖颈,一路窜到了全身。她把所有的尴尬、悔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心里只有发自内心的狂喜。身边的花海不见了,在他身边的其余人影也虚隐而去,她像只快乐的小鹿一般飞快地朝他奔去。

所有人看着他们。米杨两眼发懵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视野的女孩儿,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冒出来的。

周围有人发出善意的起哄声。蒋睿涵用手背擦了把汗,然后非常果断地推起米杨的轮椅。

米杨把刹闸放下,按捺住心中的种种猜测和隐约的惊喜之情,故意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问:“你这是做什么?”

她发现他放下了刹闸,她推不动他时,她干脆直接了当地问:“你要我现在说?就在这里说?”

“嗯。”他头有点晕,迷迷糊糊地应道。

她不介意。“我来是为了回答你上次问我的那个问题——还记得那个问题吗?”

米杨当然记得。他脸上迅即露出羞赧尴尬的神情,下意识地扫了一眼他周围正在写生的同学,便自己动手划开轮椅,朝着人少的地方行去。

“我说过,那是个没有意义的假设。”米杨的轮椅在一处僻静无人的田埂边停下。他低头不看她,喉结滚动,每个字都沉痛而干涩。

蒋睿涵在一个砍断的老树桩上坐下:“你说对了,明明就是个没意义的假设。”

她的话出乎他的意料。他俯视着她,在她脸上,他看到温暖的微笑。

然后他听到她说:“你应该直接问我,我喜不喜欢你,而不是加上那个假设。”她把手放到他轮椅的座椅上,她看到那上面他的残腿在不自觉地颤动,她略向前倾,握住了它们,在这双腿的主人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前,她凝视向他褐色的眼睛,说,“米杨,我接受了它们,因为我喜欢你。”

乡间

米杨面无表情地听完她的告白,身子不自觉地向轮椅的靠背挺直。

她垂首等着他的回应,他却半晌什么都没说。

“谢谢你。”他终于开口道,“你今天说的话,我会记得的;但是,请你忘记。”他轻轻捏起她的双手,把它们从自己的腿上移开。“我是幻想过,要是可以和你并肩而行,牵住你的手一起走该有多好?可笑的是,我的这双手不是在驱动轮椅,就是撑在地上、靠它们……”

她握住他的手,感受着那他掌心里硬硬的茧,心中一片惊痛:“米杨,我讨厌你这么说!你根本是在用这些话虐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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